他是不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24
「是你報的案?」警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抬起頭,不知不覺臉上竟早被淚打濕了。
警察聲音柔和了些,安撫我道:「你先別著急,我們回盡力幫你找回來的,你包裡的是什麼東西?價值大概在多少?」
我嗓子哽咽了下,告訴他:「裡面隻有一盒骨灰。」
一聽到這個答案,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是啊。
有哪個正常人會隨身把骨灰帶來醫院?
事實自然不能讓他們知曉,頓了下,我垂頭補充道:「那是我愛人的骨灰。」
氣氛更安靜了。
幾個心腸被觸動的女護士朝我拋來了同情的目光。
對待這種特殊性物品,警察比人身財物更加重視,即刻分配警力,調取醫院周圍所有監控搜尋小混混。
兩名警察留下來給我做備案,他們說什麼我答什麼,心中緊緊牽掛著那盒沒被我
看好的骨灰。
這時走廊勁頭傳來一陣吵吵嚷嚷,有人朝這邊大喊:「回來了!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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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忙看去,隻見小混混被三兩名保安押解著帶過來。
他脖子上掛著我那隻黑色的單肩包,裡頭鼓鼓囊囊的,顯然東西還在。
我顧不得疼得走不了路的那條傷腿,衝過去取下這隻包。
裡頭黑檀實木的骨灰盒分毫未損,並沒有被打開過的痕跡。
我把骨灰盒抱在懷裡,失而復得的喜悅感又差點落淚。
醫院的保安說剛剛見小混混在醫院門口徘徊,他們就趕緊把他帶到了這兒。
警察呵斥小混混為什麼要偷盜別人的東西。
我卻更好奇他怎麼肯原封不動地送還回來。
小混混哭喪著臉說:「我以為裡面是值錢的東西,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大姐姐,求你放過我吧。」
正說著,他撲通在我面前跪了下來,雙手合十拜了拜我,又咚咚咚磕了幾個頭。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到拘留所裡住幾天吧。」
警察掏出手銬銬住小混混都雙手,撈起他帶走。
小混混臨走還是一副受到刺激的模樣,心有餘悸地看了眼我懷裡的骨灰盒,就跟
見了鬼似的。
我大概能猜到,他離開後在外面都發生了什麼。
總之壞事沒有發生,心總算是落定了。
我回到病房,洗了把臉返回床位,看到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床邊等著我。
我鼻子一酸,笨拙地拖著腿走過去抱住他。
「對不起,我再也不會弄丟你了。」我嗚咽著對男鬼說。
25
男鬼還好好的,隻要骨灰沒事,他就不會有大礙。
這次被我抱,他倒不像以前數次那樣覺得是在吃他豆腐,也沒有羞惱地說我兩句再推開我。
他安定地由我抱著,讓我想抱多久就抱多久,直到膩了為止。
太平間裡那幾隻鬼又進來串門兒,撞見這一幕猛地定住腳步,身後幾隻鬼接連撞到前面的鬼身上。
我放開男鬼請他們進來,他們卻都死活不願來當電燈泡。
男鬼臉上又不自在起來,我倆一時相對無言。
最後還是我先開口打破沉默,問他:「他把你帶去哪兒了?」
「沒走多遠,我給他使了幾個小絆子,他覺得撞邪了,又看到包裡是骨灰盒,就趕緊送回來了。」
我舒了口氣,故意談笑自若道:「還好還好,我擔心了好久。」
男鬼定了定,低下頭輕輕道:「不要擔心。」
他不知道我想過多少種不好的結局。
被扔到江裡,丟進下水道,衝下馬桶,和垃圾一起運送進焚化爐,灑出去像蒲公英那樣讓風吹走……
我想著想著,不由地又打了個冷戰。
男鬼看出我哭過了,許是這個原因,今晚他格外地順從我。
不自覺地用上「順從」二字形容,我百年難遇地感到臉熱。
但他今晚是真的順從。
見我上了床,男鬼在原處站了會兒,默默走到床的另一邊。
病床是單人床,我特意給他留了空位,他一上來我倆難免要貼到。
男鬼儘量在避免了,但他一米八幾的身材,連自己睡這張床都擠了點,何況再加一個我。
不過今晚月亮真是打西邊出來了,他不再在意這些。
這齣鬧劇結束,此時已將近凌晨。
我再次確認他正好好地躺在我身旁,身心終於放鬆下來,上下眼皮直打架。
睡過去的前一秒,仿佛感覺到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印在我額角。
像極了一枚輕柔的吻。
26
天一亮,住院部的病人們便又活動起來。
我腿傷走不了遠路,早飯是昨晚陪我一塊等警察的隔壁病房老大娘送來的。
門一打開,一群病友跟在老大娘身後走進來,他們看明星似的圍著我。
「妹子,你上熱搜了知道不?」一個人手機打開一條短視頻遞到我面前。
視頻上的人正是我本尊。
現在網絡信息化發達,很多官方與時俱進地開通了網絡平臺帳號,經常發布一些執法時遇到的有趣案件。
昨晚出警的民警帶了隨警執法儀,我這個帶著骨灰盒來住醫院,並且還讓小偷當成財物給盜走的烏龍事件,便被他們發到了網上。
這樣的稀罕新聞,一傳十十傳百,熱度越來越高,
其實丟失一個骨灰盒,不至於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
重點在於,我在接受詢問的時候說出的那句——「那是我愛人的骨灰盒。」
視頻剪到這裡,警察叔叔還特意為我配了抒情的bgm。
警察叔叔是有幾分剪輯功夫在的,把網友們看得感天動地,都說原來這就是愛情。
我一頭黑線,不知道該不該解釋清楚。
當時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必須得給辦案民警一個清晰交代,說明那到底是誰的骨灰。
總不能告訴他們,那是我房東的兒子的骨灰。
那這樣不等小混混被抓回來,我本人就得先跟他們去喝杯茶了。
滿滿一房間的病友們也都被我感動到了。
給我帶飯的大娘擦了擦眼角的淚光,嘆息道:「姑娘,原來你也是個可憐人,想必你愛人走後你一定很捨不得他吧,連來看病都要帶上他的骨灰盒。」
大娘話音剛落,桌上的杯子乍然摔到地上。
好好的,就像被誰撞了下才倒下來。
不過那兒什麼人都沒有。
人多的時候男鬼不會現形,連我也看不見他,但這聲響一出,我就知道他正在那兒聽著我們說話。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誇我痴情,聽得我臊眉搭眼的。
我自作主張把他稱作愛人,不知道他怎麼想。
這可不是以往逗他玩的那種親親抱抱了。
這是立場和原則上的問題。
為此,我心裡蠻緊張忐忑的。
接下來的半天,男鬼都沒有出現。
靠牆床位的植物人依然無知無覺地躺著。
我啃了個蘋果,開了會兒電視看,無所事事地刷了會兒手機。
實在無聊,手指叩叩他的骨灰盒。
「幹嗎藏起來,出來嘛。
「你不會又害羞了吧?
「好吧好吧,我跟你道歉,以後我不那樣說了行了吧?」
「那你想對誰那樣說?」男鬼的聲音突然憑空響起,冷冷冰冰的。
他的心思七彎八繞,像喜歡,又像不喜歡。
還不出來是吧?
我端起骨灰盒使勁兒晃了晃,想把他晃出來陪我聊天。
當熟悉的森冷感傳達過來時,我明白我得逞了,他要出現了。
但就在這時,我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的是我高中時期的班長,他在新聞上看到我的事情,說公司離這裡不遠,要來看望我。
打來這通電話的時候,他人已經到醫院樓下了。
他說,和他一起來的還有學姐。
27
當年學姐比我們大一屆,我和班長對她慣常的稱呼就都是學姐。
聽到她要來,我有所顧慮,但隻能說歡迎。
幾分鐘後,病房門被叩響,我下意識看了眼包裡的骨灰盒,說了聲請進。
進來的卻隻有班長一人。
我暗自鬆了口氣,問他:「學姐沒來嗎?」
班長很隨意地找了個凳子坐下,說:「不知道怎麼了,剛進醫院大樓就說不舒服,走了,跟我說給你帶聲問候。」
然後他問我:「怎麼樣?要幾天才能好?」
「不礙事,到下午醫生來檢查過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對了,我是想問你,你什麼時候結的婚,什麼愛人,什麼骨灰盒?」班長皺著眉疑惑道。
今早的新聞發出來後,已經有不少認識的人都來問候過我這一點了。
這件事不好說太明白,雖說班長和我關係比其他人要親近一點,但我同樣不能告訴他事實。
隻是跟他說,其實那是朋友的骨灰,託我代管,還沒帶回家,人進就來醫院了。
班長沒有懷疑,笑著說:「靈靈,你怎麼還跟以前一樣冒冒失失。」
高中三年我全和班長在一個班,他比班主任老師都還要清楚我的個人狀況。
每一任班主任在得知我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後,都會叮囑班長多多照顧我。
他是最盡職的班長,對我可謂無微不至,因此我倆當年甚至還鬧出過緋聞。
班長很早就知曉我的病情,依然以很樂觀的態度和我相處。
他在這兒待了蠻久,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直到我的主治醫生來看過我,說可以出院後,他才提出要送我回家。
我同意了,腋下架著拐杖,被班長攙扶著出院。
他怕我累著,還主動幫我提著骨灰盒。
我想要過來自己拿,他總不肯,走了幾步就出了滿頭的汗,稀奇地說:「這骨灰盒裡頭裝得什麼啊,怎麼這怎麼重,跟提了個人似的。」
我無言回答,清楚這又是某隻鬼在使壞。
28
一上車班長就不停打噴嚏。
盛暑的天氣,車裡沒開空調都冷得像冰窖。
他又很想和我聊天,隻是沒說幾句話就開始打噴嚏流鼻涕,還納悶地問我:「靈靈,你不冷嗎?」
我早就習以為常了。
笑著敷衍班長,趁他不注意,威脅地拍了拍懷裡的骨灰盒。
溫度這才慢慢恢復。
怕和上次尚陽那樣讓班長驚嚇到,我沒讓他上樓。
下了車站在原地看他把車開走,我很清楚,這很有可能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面。
進了小區,男鬼就出來了。
他不緊不慢走在我旁邊,突然陰陽怪氣地出聲道:「看了他車那麼久,不捨得啊?我幫你叫他回來?」
我瞥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他就淡淡地說:「沒什麼意思。」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偏要小心眼地揪住不放,又問我:「你倆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好,關係不一般啊。」
這麼說他當年還挺關注我的?
我可一點都不慣著他:「是啊,我們親、如、兄、妹。」
說完就見他腳步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