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錮住我的那幾隻手瞬間消失了。
我咳嗽著,手腳並用地爬出床底,抱住衣櫃裡的骨灰罈。
我站起來,用奪命的速度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對著黑漆漆的床底,我怒聲說:「出來!不然我就把你骨灰撒出去!」
床底頓時安靜下來。
我見這一招奏效,立刻有了底氣。
我緊盯著床底大聲說:「給我出來!」
怕他覺得我不敢,我打開骨灰盒的蓋子,作勢要往窗下倒。
終於,一隻骨節修長的手從床下伸出,扒在床沿上。
我屏住呼吸,緊張地注視著手的主人一點點爬上來。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家居服,領口松松垮垮,隱隱露出嶙峋的鎖骨。
頭髮有些長了,遮蓋住一些眉眼的陰鬱之色。
他那股邪崇的氣質味道十分的叫人望而生畏,但不掩蓋他依然是個帥哥的事實。
看到他全部的樣子,我呆呆地愣住了。
男鬼還有點醉暈暈的,對我說:「有話好好說,你先把我的骨灰放下。」
我多次幻想過他的樣子,沒想過他竟然..
我腦子裡閃過一幕幕回憶,失神地看了他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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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應過來,褪去了劍拔弩張的緊張。
「你說放就放,那我豈不是太聽話了?誰知道你會不會報復。」
我抱緊懷中的骨灰盒,大搖大擺地路過他身旁。
男鬼擔心我還會對他的骨灰做什麼,緊跟著我出來。
我抱著骨灰盒端坐在沙發上。
醞釀該跟他說什麼,想了又想,問出我現在最好奇的問題:「你是怎麼死的?」
這個問題似乎觸及了男鬼的雷區,他皺起眉,兇巴巴地說:「關你什麼事?」
說完依舊緊緊盯著我手裡的骨灰罈。
這時我手機響了幾聲,我接起來回了個推銷電話。
放下手機後,才一轉眼,他就又不見了。
8
到了晚上,我擔心被報復,把骨灰盒放在了床頭,以便拿捏住他把柄。
半夜被凍醒了,一睜眼看到男鬼就睡在我枕邊。
我懵懵地半睜著眼看著他,睡意一點點退散。
他的腦袋陷在柔軟的枕頭裡,緊閉雙眼,睡得很沉。
溫暖的燈色輕柔灑在他臉上,熟睡的模樣沒有一點攻擊性,竟也不像個鬼了。
可他確確實實已經死去。
我又想到了主臥那副被燒毀了臉的結婚照。
我很想知道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一夜安然度過,早上男鬼先醒了,看到我,他猛地翻了個身掉到床下,身體輕飄飄的,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其實在被子拽下去的時候,我就醒了。
我趴在床上,託著腮,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早啊。」
男鬼頭髮睡得亂糟糟,坐在地上,兇狠地瞪我,「我是鬼!」
我說:「我知道啊。」
他指著床頭的骨灰盒,語氣陰森森地,「骨灰在哪兒,我就也在哪兒,你要是還放在這裡,那我就每天都上你的床!」
他以為這樣我就會怕。
但我點點頭,拍拍手欣慰道:「那可太好了,今年夏天就省空調費了!」
和他一起睡就像貼著一個人形冰塊,涼颼颼的,大夏天裡,不開空調都睡得很好。
男鬼沒想到我竟然會是這樣反應,氣急敗壞地罵我厚顏無恥。
我就當沒聽到。
換衣服的時候,我轉身看了眼身後的骨灰盒。
男鬼一見我要脫衣服就又消失遁形了。
唉,他怎麼比我還害羞?
9
我去上班前,在樓下看到了晨練的老爺爺鬼。
老爺爺鬼說,鬼魂無法走出這個小區,託我回來時給他帶幾份報紙。
下班後我給老爺爺送去報紙,路過御姐鬼的門口,就把自己從美容院帶來的面膜
送給她。
御姐鬼死了好幾年了,很久沒有再碰過面膜,享受地躺在沙發上,用手指在臉上按摩。
其實鬼魂和人類不一樣,吃喝穿用這些東西他們都是不需要的,隻不過有時想體驗回味生前的愛好,所以依然對以前自己喜歡的東西很有念想。
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在離世後,家人朋友去碑前看望他們時,總會帶上他們生前喜歡吃的用的東西。
我在御姐鬼這裡聊天聊了許久,御姐鬼說我身上的紙錢味越來越濃了,問我是不是時候剩得不多了。
我前不久剛去複查過,情況比醫生預想的還要嚴重,別說半年了,可能今年夏天都熬不過去。
御姐鬼不忍地看著我,說:「靈靈,等那個時候,讓你的家人把你的骨灰也放到我們這裡吧,我們可以相互做伴。」
「我可買不起這裡的房子。」我打趣地說,「我連租房子都快租不起了,家裡的男鬼總是想方設法地趕我出去呢。」
御姐鬼一把抓下臉上的面膜,大怒,「他還欺負你?我去找他算帳。」
「別。」我趕緊拉住她,想起一件事,問她,「小非姐,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他好像才結婚沒多久吧?」御姐鬼想了想,又說,「我有一次見過他父母來放他生前的東西,放進去過一張結婚照,但照片上的新娘一直都沒出現過
「你還記得照片上新娘的模樣嗎?」
「不知道怎麼形容,但是很漂亮。」
我「哦」了醫生,御姐鬼看到我若有所思的模樣,問我:「你好像對他很感興趣?」
我大驚失色,連聲說沒有。
但我表現得越慌亂,御姐鬼眼裡笑意就越深。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這大晚上的,有誰會來?」御姐鬼嘀咕著過去看門。
她湊到貓眼上看了一眼,回頭笑著對我說:「靈靈,快來吧,有人接你回家了。」
她說著打開門,門外站著表情很不自在的男鬼。
我說:「你怎麼來了?」
男鬼看見我,還是一貫冷冷的態度,「哦,你在這裡啊。」
他並不在意地說:「我看你太久沒回來,以為你今天就搬走了,既然搬走,那家裡東西也一起帶走吧,否則礙我的眼。」
他說完就離開了,我還是不明所以。
御姐鬼憋笑憋得辛苦,說:「靈靈啊,你沒看出來嗎,他是擔心你啊。」
我愣了下,連忙擺手,「才不是,他就是怕我走了就沒人再給他帶好吃的了!」
10
我確實在御姐鬼這裡待太久了,回到家,又是到處看不到男鬼。
我洗了手,系上圍裙,熟練地打蛋切菜,開始煮麵。
面煮好,我一轉身,男鬼已經端坐在餐桌椅子上了。
我給他端過去一碗,男鬼幾口就吃完了。
我的這碗還沒動,就用筷子給他撥出去一點。
男鬼說:「不用了,也沒多好吃。」
但等我給他撥完面,他還是誠實地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吃完他擦了擦嘴,突然對我說:「你不用搬出去了。」
我:「啊?」
他兇兇的,「啊什麼?沒聽清,還要我再說一遍?」
我當然聽清了,隻是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對我轉變態度。
但我遲早要搬走的,畢竟接下來說不準哪天我就突然嗝屁了,總不能死在別人的
房子裡吧。
到了夜裡,我照例把骨灰盒放在床頭。
半夢半醒的時候,被窩裡再次出現一陣熟悉的涼意,我心知肚明地掀開被子,低頭就看到了男鬼。
「你故意的吧,你到底是女的嗎?」男鬼咬牙切齒地問我。我往下面躺了躺,變本加厲地摟住他的腰。
「這就是摟著男人睡覺的滋味嗎?讓我在臨死前好好體驗一把行嗎。」
男鬼身上本來就冷,見我這樣,他渾身僵硬動都不敢動,我抱著就更像一個冰塊了。
他馬上要推開我,我連忙抱得更緊,閉上眼小聲說:「我快死了,放在家裡的藥和醫院的病歷你都看到了吧。」
我的話好像觸動了他,讓他心軟了,他安靜下來。
竟也由著我抱著了。
或許也因為我讓他感受到了久違的生命體溫。
過了會兒,他命令我放開他。
「這是我的夢想。」我當然不肯放。
他很不自然,「什麼東西,抱著我睡覺是你的夢想?」
我沒有說話。
他又說:「你到底放不放開?」我直接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他震驚地睜大眼睛,終於安靜下來,亦沒有推開我。
快睡著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地告訴他:「你知道嗎?我喜歡過一個人。」
安靜了會兒,男鬼悶悶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關我什麼事?」我側臉往他身上蹭了蹭,「沒什麼,就是告訴你一聲。」
11
早上我醒的時候,發現男鬼早就睜開眼了。
他保持被我枕住手臂的姿勢,直愣愣地平躺著,出神地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無聲地悄悄看了他很久,直到讓他聽到我打了個哈欠。
眼見他微表情立刻生動起來,臉上蒙上我熟悉的羞赧及不悅,連忙抽回被我枕了一夜的手臂。
我摸著脖子後面冷颼颼的一片,昏昏欲睡地問:「你手酸不?」
男鬼冷冷地,「死人是沒感覺的。」
「這樣啊。」我煞有其事地點頭,一下又撈過來他的胳膊枕住,側身面朝著他,就像被他擁在懷裡。
「那這樣有感覺嗎?」語畢,我湊向他臉龐,又偷了一個吻。「曲、靈、靈!」
他咬牙切齒,卻由著我為所欲為。我忍不住想笑。
難道他不知道,他越這樣我就越想逗他?
突然我又想到一件事,正色問他道:「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早在我搬到這裡來的第一天清晨,他故意嚇我的時候,就是用血在鏡子上寫下了我的名字。
男鬼不太自然地說:「我就是知道。」他掙扎了一下,掀開毯子想逃。
我見狀趕緊摟住他的腰,像八爪魚那樣四肢都攀在他身上。這隻鬼害羞的樣子簡直太好玩了。
他明明總是很不情願,卻又不會對我怎麼樣。
總是不要的樣子,在我眼裡基本就等同於欲拒還迎。
我倆好像顛倒了身份,好像他才是一個無害的人類,而我是那個糾纏小書生的妖精鬼魅。
要放我以前,我是絕對不會這樣的,就是因為活不了幾天了,沒什麼可顧及的了,再不及時行樂,那就白來這世上二十幾年了。
我無賴一樣地威脅:「你不說實話,我就不放開你了。」
男鬼滿臉寫滿無奈。
沉默了會兒,他看向我,十分不解地說:「曲靈靈,以前真看不出你是這樣的人。
12
以前?
我愣了下,心臟像被一根絲線拉扯收緊,但那不是痛,這感覺令我醍胡灌頂,唇邊仿佛也嘗到了一絲意料之外的甜。
我差不多已猜到了答案,但還是裝作迷茫地問他:「什麼以前?」想聽他繼續說。
「青林高中。」男鬼不再看我,平靜且肯定地說,「你高中是在青林念的,201X屆。」
我點點頭,「是的,你怎麼連這都知道?」
男鬼重新面向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你以前那麼文靜的一個女孩子,現在怎麼總喜歡……喜歡對男人動手動腳!」
說起我高中那會文靜內斂的好學生模樣,再看看我現在這樣肉貼著肉在床上對他摟摟抱抱。
我臉頰浮起兩片燥熱,就放開了他。
男鬼:「怎麼不抱著啦?」
我眼睛發亮,伸手就要去抱,「既然你喜歡,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