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瑜王,突然嘆了口氣:“王叔,您怎麼也是咱們楚氏血脈,皇祖父待你便很寬厚,先皇也一直把你當親兄弟,到了朕這裡,更是尊稱你一聲王叔,給足了你們一家臉面。”
“王叔,你這到底是為了什麼?”楚少淵痛心疾首地說。
瑜王看著楚少淵,一臉陰森。
“陛下說是為了什麼?憑什麼你就能舒舒服服坐在龍椅上接受萬民朝拜,而我隻能站在堂下,跟旁人一起跪拜你?”
他越說越激動:“都是楚氏子,身上都留著先租高皇帝的血,我跟你沒有什麼不同,憑什麼隻能你做皇帝?”
楚少淵想了想:“大概是朕命好吧。”
他可不就是命好?祖父隻他爹一個兒子,他爹隻他一個兒子,三代單傳,他不想當皇帝都不行。
瑜王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他都不跟自己求饒,反而硬頂了一句,頓時氣得胸悶,覺得楚少淵腦子不太清醒。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硬撐著嗎?”瑜王道,“不怕我把你跟你的貴妃們都殺了?”
楚少淵卻說:“若真走到那一步,朕又為何要求饒,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死都要死了,為何還要讓敵人心裡舒坦?”
“王叔啊,你這想法很不對,”楚少淵說,“朕如果求饒了,你就痛快了?你不會的。等事成之後你坐到龍椅上,看百官朝拜,看國泰民安,那才叫痛快。”
瑜王本來還跟楚少淵在這得意洋洋,結果現在跟他說了幾句話,竟不知不覺被他繞進去了,莫名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蘇輕窈跟沈如心站在那,倆人差點沒笑出聲來,都努力維持驚恐表情,感覺這一刻自己演技都升華了。
瑜王似乎也發現楚少淵舌燦蓮花,他自是說不過他,於是便不跟他廢話:“陛下若有什麼遺言,盡管交待,看在咱們叔侄一場,本王留你一個全屍。”
楚少淵淡笑道:“朕好怕啊。”
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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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
瑜王以為楚少淵嚇瘋了,幾位閣臣見楚少淵如此,不知為何竟都很鎮定,也不太慌張。
使臣們聽不懂大梁語,譯官又不給翻譯,他們隻能瞎看熱鬧。
於是楚少淵說完話,河岸邊陡然一靜,場面一下子就詭異起來。
瑜王皺起眉頭:“本王好心相勸,你若偏要不聽,本王也不能強求。”
楚少淵道:“王叔此舉,就不怕起事不成,反而失敗被俘,拖累一家老小性命?”
“本王準備多年,不會失敗,”瑜王篤定道,“現在河岸兩側都是本王的人,陛下又如何看到本王會失敗?”
楚少淵搖了搖頭,問:“既然都要死,朕想做個明白鬼,不知王叔可否成全?”
見他剛才還死咬著不求饒,轉頭就又說這話,瑜王心裡是一陣爽快。
“你說。”
楚少淵看了一眼閣臣們,道:“早先順嫔進宮、寧嫔落水,御馬苑驚馬,報恩寺劫持到後來皇貴妃中毒,是否都為你所為?”
楚少淵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事,閣臣們卻也並非全然清楚,可隱約那麼一想,卻又仿佛一一發生過,隻不過他們每個人都隻接觸少部分差事,並不知全貌為何。
瑜王有些得意,這一兩年他幹了這麼多“大事”,把楚少淵坑成這樣,他又如何不高興呢?
“正是本王所為,怎麼,服不服?”
楚少淵卻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朕隻覺得王叔手段骯髒,令人十分不齒。”
瑜王臉色驟變,頓時不想再同他繼續糾纏下去,直接命令道:“來人,去把那昏君抓來!”
他話音落下,朝臣們便下意識護到楚少淵身側,仿佛想用自己單薄身軀,保護高大年輕的皇帝陛下。
楚少淵眼中一暖,沒有說話。
而此刻,岸上的叛軍們,也無人行動。
瑜王聲音抖起來:“沒聽到本王號令?還不速速抓住昏君!”
一陣冷風吹過,河岸邊依舊安靜如斯。
瑜王臉色驟變。
作者有話要說: 瑜王:怎麼還有兩副面孔呢?你們到底是誰的人?
陛下:你猜:)
第147章
為了這一日,瑜王準備了許多年。
自從楚少淵十五歲替先皇臨朝攝政, 瑜王就動了這個念頭, 這麼多年, 這股邪念就跟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完全收不回去了。
早些年的時候瑜王自己還年輕,還能忍得住, 隨著他年紀漸長, 自覺時日無多, 對龍椅的渴望就越發深重, 以至於再也忍耐不下去。
當忍耐到了極限,便成了行動,便才有了今日這一切。
但瑜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居然會功虧一簣!
任憑他如何吩咐, 身後的士兵們都一動不動, 就連一直忠心耿耿的部下此刻也垂眸不語,根本不聽他的號令。
瑜王這一次是真的慌了。
他看了一眼楚少淵,抖著聲音說:“陛下……早有準備?”
楚少淵淡淡笑了:“王叔久不在朝中, 許是不知朝中新增的政令, 若是哪一州縣突然有許多人員往來,知縣一定要上報知府, 且提前通知督指揮使, 以備不時之需。”
瑜王萬萬沒想到理由竟是如此,他呢喃著問:“陛下什麼時候……做的這一手偷梁換柱?”
楚少淵知無不言,也不隱瞞他。
“你的人一進京, 次日便被換了,就連你那倆個好手下,也直接投降,一點都沒反抗。”楚少淵意味深長,“王叔,你管人的手段也太差了些。”
瑜王是個闲散王爺,先帝在時還擔過一陣子差,後來楚少淵登基,他為避嫌,自己主動提請賦闲。
他本就是正一品親王,無論有沒有實職都受人尊重,是以楚少淵便直接批了他的奏折,讓他回家休息去了。但與此同時,楚少淵又提拔了才十幾歲的楚少澤,以示恩寵。
卻沒想到,瑜王不領情啊。
聽到這,瑜王卻再也無法淡然了。
他瞪著通紅的雙眼,聲嘶力竭喊:“你怎麼能怎麼能!你害得我好苦啊!”
楚少淵定定看著他:“王叔,你有不臣之心,朕為何不能助你一程?也好叫你清醒清醒,省得一直活在夢中。”
瑜王起事不成心中惱恨,見他如此戲耍自己,更是滿腔怒意,他一把拔出長劍,指著楚少淵道:“楚少淵,你欺人太甚!”
楚少淵盯著他,無奈搖了搖頭:“王叔不聽勸,朕也無法,來人,請王爺下去休息。”
這一回,一直沒有動靜的士兵們動了。
一隊十人上前來,就要壓著瑜王退下去,此時瑜王已經狀若癲狂,他揮舞著自己的長刀,一直往碼頭這邊退過來。
碼頭距離樓船還有一條長長的廊橋,楚少淵倒是不怕他衝過來,但身邊的儀鸞衛卻分外緊張,各個都聚精會神盯著瑜王。
“看誰敢碰本王,沒規矩的東西!”瑜王悶頭往前衝,大聲叫喊著。
此時的瑜王滿心隻剩下憤懑,幾年準備付諸東流,自覺機關算盡,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他就像個小醜一樣被人嘲諷,無數人盯著他看,除了那條幽深的廊橋,他無處可去。
他就像是一條發了瘋的野狼,用力揮舞著手中長刀,不讓任何人靠近他。
就連瑜王世子也不行。
瑜王世子已經傻了,他跪坐在地上,小聲叫他:“父王,別鬧了。”
瑜王根本就不理他。
楚少淵倒是看了一眼楚少澤,見他雖然也很害怕,卻意外很平靜,不由有些詫異。
直到這個時候,一直沒有吭聲的楚少澤才略微有了些存在感。
楚少澤根本沒看到楚少淵的眼神,他隻是盯著瑜王,盡力規勸他:“父王,你回來吧,一切都結束了!”
無論楚少澤如何想,瑜王都不會聽他的了。
他們隻看瑜王在碼頭上仰天大笑,手中長刀在等下閃著銀光,看得令人心驚膽戰。他癲狂著,一路退到廊橋上,仿佛瘋了一般,一把抓住廊橋陰影裡躲著的人,揮刀就砍了下去。
隻聽一聲慘叫,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個人影就這麼倒了下來。
那動靜,聽得人背後發涼。
樓船上的人們這才發現,廊橋上不知什麼時候躲了個人,就這麼被瘋了的瑜王抓住,一下子便丟了性命。
楚少淵微微皺起眉頭,看了趙忠一眼,趙忠便衝岸邊打了個手勢。岸邊的士兵們迅速衝了過來,眼看就要抓住瑜王。
就在這時,瑜王回頭看了一眼楚少淵。
他一臉鮮血,眼睛通紅,容貌同楚少淵有一兩分相似,此時卻完全看不出英俊的樣貌,留下的隻有猙獰和憤恨。
“楚少淵,本王死了,你也別想好過!大梁將亡,大梁將亡啊!”瑜王高喊一聲,大刀一揮,直接摸了脖子。
血濺當場。
就看他高大的身軀定定站了一會兒,仿佛頑強的鐵壁,然而轉眼之間卻忽然一軟,頃刻間轟倒在地,鮮紅的血肆意流淌,染紅了廊橋上柏木。
楚少淵皺了皺眉頭,見他已經自刎,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但他心中到底不太暢快,不由嘆了口氣:“把王爺請下去吧。”
士兵們領命,一起把瑜王抬了下去。
此時,瑜王世子突然說話了:“陛下,臣伏法,臣有罪。”
他跪在地上,沉默地衝楚少淵磕頭,明明河岸兩邊站了數千人,卻隻聽到他一個人的磕頭聲。
嘭、嘭、嘭。
那聲音在寧靜的深夜裡回蕩,讓人聽了越發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