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才人是在順嫔和趙婕妤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她倆自知不能走,一直跟在隊伍後面,倒是沒有多言。
蘇輕窈擔心謝才人,加上她也算是見證者, 因此也跟在後面,同孫選侍沒有直接回宮。
到了錦繡宮,或許是這一路浩浩蕩蕩有些嚇人,看門的小黃門被嚇了一跳,匆匆把她們迎接進去便趕緊去正殿稟報,顯然是去找宜妃去了。
順嫔瞧了一眼正殿,臉色越發難看。
待回到錦繡宮東側殿,太醫院的藥也正好送到,兩碗藥灌下去,那醫女才指使著謝才人的宮女給她沐浴更衣。
這會兒寢殿裡忙個不停,外面正廳卻是鴉雀無聲。
順嫔沒有直接坐在主位上,選了個副手位置坦然坐下,蘇輕窈同趙婕妤對視一眼,兩個人對坐在次席上,誰都沒說話。
孫選侍沒有坐,站在蘇輕窈身後,顯得有些拘謹。
場面一時間有些僵硬,蘇輕窈卻淡定吃茶,一點都不慌亂。如今慌亂的,恐怕是別人了。
果然,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宜妃便匆匆而來。
幾人起身給宜妃見禮,宜妃便自然而然坐在主位上,一雙眼眸直直看向順嫔:“順嫔妹妹,你給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在場這麼多人,她能開口就問順嫔,顯然是已經知道事情梗概。
剛蘇輕窈問的時候,順嫔可以不言,現在宜妃開了口,她就不得不回答。
蘇輕窈就看她越發沉下臉來,卻還是三言兩語把剛才的事說給宜妃聽。她這幾句話說得很是討巧,把自己和趙婕妤都摘出去,事發當時附近也沒旁人,自然也就沒人能說出不同的版本來。
宜妃淡淡聽著,一向明媚活潑的小臉蛋此刻也沒那麼喜慶,瞧著很是不高興的樣子。
這倒是了,無論她同謝才人關系如何,謝才人一旦出事,打的就是她這個主位的臉,對順嫔自然是沒有好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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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聽完後宜妃果然開口了,“照妹妹這說法,謝妹妹是自己不小心呢?”
順嫔頓了頓,卻咬牙道:“賢妃娘娘,當時臣妾確實未曾太過注意,一晃神的工夫謝妹妹就掉進池塘中。臣妾哪裡見過這等場面,嚇都嚇傻了,若是有什麼疏漏,也實在是沒經過事,慌張太過所致。”
她這會兒姐姐妹妹的也不敢叫,規規矩矩稱呼宜妃一聲娘娘,宜妃卻還是咄咄逼人。
“也是我們宮中今年運氣不好,”宜妃沉著臉道,“謝妹妹好生生一個人,不過去趟御花園就出了事,我這心裡頭也是難受得緊,若是說話不好聽,還請妹妹見諒。”
話說到這份上,順嫔能不見諒嗎?
蘇輕窈就看順嫔緊緊捏著手中的茶杯,低著頭不叫人看到她的面容。無論是她有心還是無意,這事發生時她就在邊上,無論如何也要牽連她,她是躲不掉的。
順嫔顯然知道這一點,面對宜妃的質問也不哀求,隻淡漠應對。
反正這宮裡面也不是宜妃做主,最後還要看太後娘娘是什麼意思,有什麼眼淚,到太後娘娘跟前用才是最實在的。
宜妃見她不吭聲,轉頭掃了一眼趙婕妤,趙婕妤一向不顯山露水,跟順嫔一樣在宮中不顯眼,她們兩個倒是關系極好,瞧著順嫔不開口,趙婕妤也是一言不發。
宜妃冷哼一聲,低頭吃了口茶。
她卻是沒有再去看蘇輕窈,事發時蘇輕窈不在場,問也是白問。
宜妃左思右想,又去看順嫔:“聽聞馮首輔馬上要致仕了,老大人為國盡忠四十年,也算是鞠躬盡瘁,就連陛下也十分舍不得。”
這位馮首輔歷經三朝,是楚少淵祖父的心腹能臣,輔佐完厲平帝又輔佐了慎帝,到了建元一朝,依舊屹立不倒。
按年齡算,他早七八年就應當致仕,無奈當時慎帝重病,太子年少,太後娘娘苦苦哀求,老大人才厚著臉皮留下來,忠心耿耿輔佐年幼的太子。
有他在,前朝的朝臣們就不敢興風作浪。
聽到宜妃突然提及馮首輔,蘇輕窈卻心中一動。
這位馮首輔是有名的能臣,他二十幾許便三元及第,可謂是當時有名的才子,後在翰林院潛心修書十年,直到厲平帝繼位之後才被重用,直接進了文淵閣,官拜大學士。
但是在上一世,因楚少淵十分舍不得老大人,便一直留他在朝中,大約建元六年時老大人積勞成疾,在文淵閣當值時突發疾症,撒手人寰。
因為這事,楚少淵還特地罷朝三日,就為紀念老大人的忠貞。
怎麼到了這一世,老大人就要提前致仕了?蘇輕窈心裡疑惑,面上卻依舊淡淡,仿佛根本聽不懂宜妃在說什麼。
然而順嫔的臉色卻是很不好看了。
宜妃這是明明白白在說,因前朝爭鬥,她才對謝才人下手,這事她跑不掉。
順嫔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娘娘多慮了,朝中事咱們這群後宮女人又如何清楚?再說,便是隱約知道一些,咱們也什麼都做不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家裡事朝中事,跟宮妃沒太大關系,便是她當時這能殺了謝才人,還能讓她家贏個文淵閣座位不成?
宜妃卻不好糊弄,反駁道:“宮中少一個做宮妃的女人,你說結果會如何?”
這句話說得太誅心,氣氛一下子就冷下來,明明是炎炎夏日,這正廳中卻仿如初冬時節,叫人打心裡生寒。
蘇輕窈還是頭一次看宜妃動怒,跟上次不同,這一次的宜妃是真有不依不饒的架勢,順嫔根本就吵不過她,低著頭在那不敢再多言。
她每說一句宜妃都要回懟一句,鬧得越發難看。
所幸這時張醫正從寢殿出來,先行過禮,才道:“回稟宜妃娘娘、順嫔娘娘、趙婕妤娘娘、兩位小主,謝才人已經安置下來,並無大礙。”
宜妃挑眉,說:“你可看仔細了。”
張醫正略頓了頓,又盤桓片刻,才道:“回娘娘話,如今正值盛夏,池塘中的水並不冷,才人並未受凍。不過落水時間有些長,再加上受到驚嚇,倒是有些驚厥不眠之症,怎麼也要再用小半月安神湯,才能好全。”
宜妃原聽到謝才人無大礙,還略松了口氣,後又聽要吃半個月的藥,便又有些難過。
她道:“我這可憐的妹妹,也不知惹了什麼厄運,竟受到如此大罪,且要去太後娘娘那評說評說,定不能讓她這麼不明不白受一回欺辱。”
張醫正當即便低了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宜妃顯然是要拿這事做椽子,順嫔現如今無論說什麼都沒用,便也就沒再繼續辯解。
倒是趙婕妤一聽太後娘娘,心裡著急,磕磕絆絆開了口:“宜妃娘娘且勿要生氣,這會兒便要晚膳,不如明日再……再去打攪她老人家?”
宜妃瞥她一眼,嗤笑道:“你以為我們不主動去,娘娘就不會過問?天真。”
說實話,因為上次的事,蘇輕窈還挺討厭宜妃的,不過今日見她這麼舌燦蓮花,把順嫔和趙婕妤懟得直吸氣,她又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此時天色也不早,宜妃嘴裡不依不饒,卻也知道她們不好隨意打攪太後,還是得等太後召見才能過去當面評說。
是以她也不想多留這一屋子“外人”,等張醫正開了藥,便請大家:“都回去吧。”
蘇輕窈也不扭捏,起身就行禮,拉著孫選侍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孫選侍才小聲問:“娘娘會過問嗎?也不知謝才人如何了。”
蘇輕窈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跟上次不同,這是要人命的大事,你瞧那圍欄怎麼就突然斷裂?那麼粗的圓木可不是謝姐姐那麼單薄的女子能撞斷的,這顯然是人為所致。”
孫選侍一聽,嚇得一哆嗦。
她膽子小,蘇輕窈知道,可話也得說清楚。
“說起來,今日去御花園的人真不少,加上咱們,去了足足有五人,那欄杆說不得也不光衝著謝姐姐去的。”
不管是不是,落水的都是謝才人,這是事實。所以宜妃才拿這事做文章,絕對不想叫順嫔好過。
回到碧雲宮,兩人便各回各家。
蘇輕窈進了寢殿,坐在那卻是皺起眉頭。重生回來,她發現宮裡的事真是撲朔迷離,叫人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
原來她以為自己看得很透、很真、很明白。
可擺在面前的事實卻告訴她,她上一輩子什麼都沒看懂,也什麼都沒看清。
蘇輕窈嘆了口氣,正想叫晚膳用了歇下,抬頭卻見柳沁笑著進來。
“小主,乾元宮來人,召小主侍寢。”
蘇輕窈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得,太後娘娘還沒來,陛下就要先問了。
一會兒到了乾元宮,她要怎麼說?
作者有話要說: 陛下:朕就一直活在小劇場裡。
蘇才人:若是你再不乖,小劇場的戲份也要刪了,同志,要努力。
陛下:……朕努力……
第52章
這宮裡的事, 一瞞不過太後,二瞞不過陛下。
便是他們自己不問, 也總有人會主動稟報,都不需要費半分心思。
下午謝才人出事,晚上蘇輕窈就被叫去侍寢, 她猜想陛下多半也會問一問。
蘇輕窈想了想, 決定還是實話實說,說不定陛下那知道的比她還多, 她說些無意義的謊言根本沒用。
想通之後, 蘇輕窈便痛快用起晚膳,又簡單把自己打扮一番,便坐著步輦去了乾元宮。
今夜陛下不在寢殿, 而在後殿的書房,蘇輕窈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批折子, 眉頭緊鎖,顯得不是很愉快。
於是蘇輕窈便比平日裡更小心些,輕手輕腳給他行了禮, 就乖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拿起方幾上的書讀起來。
每次來乾元宮不過這些事,蘇輕窈輕車熟路,倒也已經習慣。
等楚少淵一摞奏折批完,抬頭揉了揉僵硬的脖頸,才發現蘇輕窈坐在那,用手肘撐著臉, 顯然已經困頓了。
楚少淵輕咳一聲,蘇輕窈都沒醒。
他微微挑眉,難得找了個機會,盯著她的臉細看。
平心而論,蘇輕窈並沒有美得叫人過目難忘,可她卻總是言笑晏晏,叫人看了總覺得可愛舒服,也願意同她多相處。
她性格安靜,不驕不躁,便是偶爾叫過來陪他讀書批折,他也不會嫌她煩。大多數時候,他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能安穩坐上一晚,對於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來說殊為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