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這樣的日子熬到五月中旬,柳葉先熬不住了。
蘇輕窈原先就說過柳沁,現在柳葉在這還能給柳沁幹點活,走了就沒人使喚了。但柳沁始終覺得她不安好心,生怕她坑害了自家小主,這才變著法子給她找茬。
現在終於等到了尚宮局的姑姑,柳沁心裡一松,不覺得以後會辛苦,反而滿心歡喜。
臥房裡頭熱,蘇輕窈也沒請姑姑進去,隻叫柳沁煮了茶出來外廳,笑著請那姑姑吃:“大熱天的,勞煩姑姑跑這一趟了。”
那尚宮局的姑姑瞧著年紀不大,也不過三十幾歲的樣子,單眼皮,長得有些刻薄。
不過她倒是還算客氣,先對蘇輕窈福了福,才輕聲細語說:“最近各宮都在調換人手,小主這的柳葉也在名單上,臣今日前來,就是來調換她的,還請小主行個方便。”
雖然宮中這些大伴姑姑品級都比選侍高,但哪怕隻是選侍,也勉強算是宮妃,在她們面前大伴姑姑們也要自稱一句臣,也是為了顯示尊重。
蘇輕窈便笑笑,轉頭對滿臉喜意的柳葉道:“既然姑姑來領你,你就去吧,到了下個地方好好做事,別給我丟臉。”
她讓柳沁準備些碎銀給柳葉,就當了斷主僕情誼:“去吧,我這裡沒什麼好的,耽誤你了。”
那姑姑見蘇輕窈面上淡淡,似是一丁點都沒生氣,竟覺得她比許多主位娘娘還要大氣。
等柳葉下去收拾行李的工夫,那姑姑竟跟蘇輕窈熱絡起來,被她拉著淺淺坐在凳子上,舉起杯子吃茶:“今日吃小主一碗茶,他日若有所需,盡管叫這小丫頭去尚宮局叫我便是。我叫春花,小主且記牢。”
一聽她這名兒,柳沁就忍不住笑了。
春花姑姑倒也不在意,隻說:“早先進宮時人多,教導我的姑姑起名起得頭痛,便給起了這麼一批土名,倒也沒什麼不好。”
蘇輕窈沒笑,卻認真道:“這名兒多好?春日豐盛,花兒美麗,最是燦爛不過。”
春花姑姑一愣,舉起茶杯敬了敬:“多謝小主誇贊。”
柳葉早就想走了,行李都是收拾好的,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就出來,一點都沒有要離開舊主的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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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姑姑掃了她一眼,就讓她去外面等自己了。
“小主這缺人手,臣回去便幫小主相看,若是有適合的再給小主領來。”言下之意,便是知道柳葉看不上選侍位份低,要給蘇輕窈找個踏實的過來。
蘇輕窈倒是有些意外,這回柳葉提早離開身邊,卻結了春花姑姑這個善緣。
蘇輕窈站起身來,也舉起茶杯敬了敬:“那我就提前謝過姑姑了。”
柳葉走了之後,蘇輕窈這裡就安靜多了。
雖說隻剩她們主僕二人相依為命,可日子卻仿佛更舒坦些,哪怕比以前忙碌,柳沁臉上也時時掛著笑,顯然是真的厭惡柳葉。
一晃就到了五月底,各宮開始用冰。
柳沁好不容易使銀子找了一個角房的小黃門,跟他說好每日中午把冰送到側門,那邊陛下又重新召寢了。
蘇輕窈正在屋裡享受著冰山的涼爽,跟柳葉念叨改日冰些綠豆水來喝,就聽到一把陌生的嗓子:“碧雲宮蘇選侍,今夜乾元宮侍寢。”
這一聲,直把蘇輕窈叫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蘇選侍:又來?幸福來的太突然!
第11章
自從那日侍寢沒成,蘇輕窈心裡便有了底。
她大概跟陛下真沒緣分,便是前世今生侍寢的時日不同,當夜也都沒見過陛下真容,她便是有心上進,也沒那個機會。
蘇輕窈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倒是柳沁歡喜得不行,跑出去跟那小黃門謝了半天,才一臉喜氣地回來了。
“小主,可是高興傻了?”柳沁笑道。
蘇輕窈這才回過神,聲音都有些飄:“怎麼會呢?”
其實早先在宮裡那麼些年景,她也曾好奇過陛下到底喜歡什麼樣的?誰又能走進他的心?可看了幾十年,等到陛下殯天,她也沒瞧明白。
二十幾許的時候還好些,陛下一個月總能踏入後宮四五次,等到有了皇長子,他就再也不往後頭來了。
仿佛那一個兒子,就已經足夠。
這次重生回來,她沒急著打扮自己,也沒主動往乾元宮湊,她隻想抓緊每一次機會,盡量把自己表現得忠心一些,純粹一些。
她也不想模仿曾經的那個她,那個宮裡人人都羨慕嫉妒又憐憫的女人。總覺得陛下不是那等膚淺人,畫虎畫皮難畫骨,她也不是那樣性格,若非要去模仿,還不得難為死自己?
蘇輕窈從來都是通透人,她想明白一件事相當快,所以第一次侍寢未成功見到陛下後,她回來就想了另一個策略。
去太後娘娘面前套近乎。
薄太後是陛下的親娘,對他最是慈和,宮中的這些妃子們,若誰待太後至誠至孝,也能穩穩當當。
前輩子她前頭有太多主位娘娘,輪不到她獻殷勤,便自覺沒往上湊。
這一回她是想開了,臉面能有好日子重要?想要趕緊舒舒坦坦的,必須得厚著臉皮往前上,把太後哄高興,絕對不吃虧。
太後並不是十分嚴肅的人,也不用宮妃們日日都到跟前起早貪黑點卯,隻要每月請安一次便是了。她重回今朝前兩日才去請過安,還有兩三日才到月末,一個月也足夠她準備了。
原本蘇輕窈還信心滿滿要去巴結太後,結果陛下那不知怎麼的,竟突然轉了性。
柳沁以為她太高興,都說了胡話,忙道:“怎麼不會呢?小主那麼心誠,為陛下抄經一夜,陛下哪怕看到那厚厚一摞經冊,也要記起娘娘不是?”
蘇輕窈一下子便茅塞頓開。
是了,一定是因為她太誠心,陛下這是忙完了想起經書,要給她獎賞。
唔,陛下倒是個好人呢!
這麼一想開,蘇輕窈就高興了,她道:“那身淺粉交領衫裙上次陛下沒瞧見,不如今日還穿它。”
她這新鮮花色的衣裳不多,就這身最顯得青春可愛,正好上次沒見到陛下,今日還能再穿,十分便宜。
柳沁聞言就忙活起來,蘇輕窈把手裡的福壽絡子最後收個尾,仔仔細細放進錦盒裡。
她舍不得手裡那些銀錢,又不想家裡為了她四處張羅,便隻能親手準備這樣一份壽禮,因為花樣別致精巧獨特,倒也不算寒酸。
畢竟隻是個小主,能拿出什麼好東西?
蘇輕窈根本不怕丟人,也懶得想別的宮妃如何說她,那些詞她都聽膩了,從來不在意。這東西隻要能得太後的眼緣,就是好物件。
做完絡子,她便闲下來,自己去準備晚上的頭面。
上次左思右想準備半天,結果也沒成,這一次……她一定要努力,嘗試一下那被寫得“神魂顛倒”的床笫之歡,也好不白活一回。
這麼想著,蘇輕窈難得有些激動。
唉,都是幾十歲的老太太,真是太不矜持了。
此時的乾元宮,被蘇老太太惦記了好半天的楚少淵,正在召見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坐在墨希閣中,努力維持著表情,看著對面那個一身青灰道袍的老道。
老道瞧著年紀不小,一頭長發都已花白,但精氣神卻是很好,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練家子。
楚少淵倒也沒讓儀鸞衛貼身保衛自己,他淡定坐在茶桌前,示意婁渡洲給他上茶。
等茶備好,婁渡洲悄無聲息退下,楚少淵便親自端起茶杯,向老道敬了敬:“道長有禮了。”
老道跟著舉起茶杯,既不諂媚又十分恭謹,態度拿捏得極好。
“能得陛下這一聲道長,是貧道的榮幸。”
楚少淵見他不是那等死板之人,不由松了口氣。
“朕特地請道長前來,卻是有要事要問。”楚少淵斟酌片刻,率先開口。
老道眯起眼睛,也不怕冒犯皇帝,認真打量他面相精氣。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卻有些非同尋常。
他是天下聞名的三清觀方丈,法號清心。
活到這把年紀,他這一雙眼睛不說火眼晶晶,卻也八九不離十,如今這位新帝往面上一觀,卻是無兒無女的孤寡命格。
滿大梁都知道建元帝是先帝薄皇後嫡出,十歲便被封為太子,雖說先帝體弱多病,未及不惑之年便殯天,但太後還活的好好的。
他這個命格,確實不像是親娘還活著的樣子。
老道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有點老了,怎麼可能看走眼呢?
楚少淵經歷過太多這樣的事,欽天監裡面那位老監正也不是空有名頭,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他沒少給楚少淵推過帝命,可說出來的話卻無甚區別。
每一次,都是那幾個字。
祖上失德,命犯孤寡,無親無故。
若不是薄太後族人多積德行善,百年來家風純正,她恐怕也活不到這個時候。
是以老道的那個眼神,他看得最清楚明白。
從小到大,他每次都是滿懷信心,到頭來卻空歡喜一場,那滋味是怎一個慘淡了得。
索性他早就想開,隻要母後還能健健康康陪著他,他就十分知足。
可……他卻碰到這麼一場機緣。
一顆早就如一潭死水的心,又重新泛起波瀾。
這一次,他特地讓儀鸞衛請來這位三清觀百年來最出色的清心道長。
他想看看,這奇特的機緣到底點在什麼地方?說到底,還是他不肯死心,總想試一試。
楚少淵深吸口氣,問:“道長可是看出什麼?”
清心道長沉吟片刻,反問:“陛下想聽真言?”
“是,否則朕也不會千裡迢迢請來道長,”楚少淵頓了頓,繼續說,“有些話,欽天監的監正已經都說過了。”
其實欽天監正算天時、天象,並不擅算命,但他們自有自己的一套傳承,身系國運和皇命,也能算一算帝命。
清心道長見這位青年皇帝明明天生這樣命格,卻依舊淡定自若,氣度斐然,倒也難得有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