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枝望著盛卉,通紅的雙眸浮起一層霧:
“可是我不像你,我已經十幾年沒有工作了,離開他之後,我能幹什麼?”
盛卉差點脫口而出“我可以養你們一輩子”,但那是下下策,獨立撫養孩子的母親一定要有穩定的經濟來源,不僅在打官司的過程中能夠起到作用,更重要的是,要讓孩子相信,母親能夠脫離父親,他們未來的單親家庭依然能夠獨立且幸福地生活下去。
“和他結婚之前你幹什麼,和他離婚之後你就繼續幹下去。”
盛卉指了指掛在客廳連廊上的幾幅畫,“舅媽,別忘了你畢業於全國最好的美術院校,做家庭主婦的這些年,你也一直在畫,還自學了電腦繪圖軟件,不是嗎?”
沈南枝:“可是,畫畫能賺什麼錢?我的技術也成不了畫家......”
盛卉:“別往藝術登峰的方面想,現在是商業化的快餐時代,用戶隻追求短暫的滿足。網上多的是畫得稀巴爛但是火的一塌糊的畫師,你的手藝比他們厲害多了,隻要加上適當的營銷和ip孵化,說不定就能乘上自媒體時代的東風,”
沈南枝:“我聽說過那種模式......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吧?”
盛卉掰著手指給她算:“我們不是從零開始。舅媽,我手裡有客源,盛世自己的單子,我認識的幾十家廣告公司的單子,然後我......最近談了個男朋友......”
沈南枝陡然一驚,詫異得連眼淚都忘了流,就聽見盛卉繼續說:
“他公司下屬的娛樂公司有自媒體孵化的專業團隊,我隨時都可以咨詢他;再然後,也是最根本的一點......”
盛卉正想說,我們有錢,我們最不缺的就是錢,隻要能讓我舅媽重拾工作的信心,砸多少錢她都願意。她話未出口,身旁忽然橫插一道聲線進來,毛遂自薦道:
“我也可以!我可以搞運營,我曾經把我同學的社交媒體賬號帶到百萬粉,裡面的邏輯我都懂,我可以試試看......”
喬黛一開始說話很大聲,隨著盛卉和沈南枝的視線落到她臉上,那殷切的聲音於是漸漸變小,恢復了日常的膽怯。
盛卉看著她,忽然笑起來,心裡下定決心:
“喬黛,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了。除了公司的事情,還需要幫我處理一些私事,公司薪水照發,我私下再給你一筆加薪,合同下周籤,不知道你有沒有意願入職?”
Advertisement
喬黛連聲答:“有,當然有!”
她現在的心情就像現場追星成功,偶像還給她送了一份大禮,高興到想要擦眼淚的程度。
沈南枝木愣愣地看著她們,直到盛卉轉眼對上她視線,將問題拋回來,沈南枝才回過神,有些不甘心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她本來也可以擁有像她們那樣的職業生涯,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帶來財富。
“舅媽,我們為你籌劃了這麼多,現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盛卉嚴肅地再次問她,“要不要離婚?要不要重新投入工作?”
沈南枝指尖狠狠掐進手心,用顫抖的聲音答:“我想試試。”
盛卉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隻有她自己敢於走出這第一步,她們這些局外人伸出來的援手才能觸碰到她,帶著她一步一步走出這個泥潭。
這之後,他們又和律師聊了一些離婚相關的問題,沈南枝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認真地聽取了律師的意見,搜集丈夫不忠的證據,為未來的官司做準備。
一通電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似乎還遠沒有盡頭。
聽到律師和舅媽談到舅舅的行程、應酬等事,盛卉的腦海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慌忙抬眼看向掛壁時鍾——
已經六點半了!
她的手機正被舅媽拿在手中,她隻好打開手提電腦,用微信給葉舒城發了條消息:
【抱歉,家裡出了點急事,我今晚可能去不了了】
視線往上一瞭,前面的聊天記錄,他在兩個小時前問她回家了嗎,一個小時前問她在哪,半個小時前給她打了一通電話,一分鍾前又給她打了一通。
盛卉感覺胸口發悶,忍不住松了松襯衣領口,用電腦微信給他連發了四五個道歉的表情包。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六點二十,現在六點三十,隻過了十分鍾,想必他也沒等太久。
與此同時,城東一家還未正式開業的豪華酒吧,建築一側的露天停車場停滿了各式豪車,昏黃路燈下,車身反射的粼粼暗光連成一片,奢侈至極。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六點二十沒錯,隻不過葉舒城六點就到了,心想萬一盛卉來早了找不到他,於是從六點出頭就走出車外,靜候在一顆蒼鬱的梧桐樹下。
前二十分鍾,他的心情很平靜。
盡管盛卉沒有及時回他的微信消息,不過她慣常如此,忙起來天王老子都不理睬。
約定的時間到了,素來準時的她卻沒有出現。
或許是穿衣打扮比較費時,或許是路上有點堵。時間一到就打電話催促,不是紳士的行為。
時針來到六點半,酒會開席了,顧西辭打電話問他人到哪了,女明星帶來沒,女明星沒來他也不要來了。
於是,葉舒城先用微信給盛卉打語音,無人接通,他又打了兩通電話,均回復“對方正在通話中”。
初夏的夜裡,空氣潮悶湿熱,藏匿在梧桐葉底下的蟬鳴十分聒噪,接連不斷地叫囂聲中,葉舒城不禁想起去年深秋某天,他在一次合作商餐會中途,偶遇了一個與盛卉極為相似的背影。
或者說,那就是她。
他在洗手間回廊的轉彎處等了她五十分鍾。
最終一無所獲。
今日夏夜,他心中忽而產生相似的預感。
然後就收到了盛卉放鴿子的短信,下附一串道歉表情包。
葉舒城感覺領帶系得有些緊,抬手將它松開些。
他依然沒有生氣。
怎麼說呢。
人要認清自己的地位和分量,不要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很平靜地走向酒吧正門,在侍應生的引導下,經過一條後現代設計的通道,踩著暗金色短絨地毯,來到正廳。
酒吧裡泰半都是熟人,申城上流圈的年輕名媛和闊少,穿著華麗的成衣來往穿行,侃天說地、酒杯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
酒會背景音樂循環播放著顧西辭最喜歡的Muse樂隊的慢搖,絲絨微啞的嗓音流轉在耳邊,將氛圍烘託得更加醺然快意。
葉舒城被幾個兄弟攬著靠坐在卡座中央。
他看見跟在顧西辭身旁的林喬安,林喬安撞見老板視線,心底泛怵,但葉舒城非常平靜,淡淡地對她點頭致意。
“你說的巨——漂亮呢?”
顧西辭先問林喬安,轉頭又給葉舒城倒了半杯白蘭地,
“你說的比女明星還女明星呢?”
葉舒城掀起眼簾,眸光清冷:“她今天有急事,臨時來不了了。”
周圍幾個兄弟皆是一愣,幾秒餘,有人直呼沒勁,有人含蓄憋笑,還有類似蔣至這樣混不吝的花花公子,直接大笑起來,問老葉是玩我們呢,還是被女人玩了。
顧西辭滿腔期待落空,此時真想拿出手機報警。
人群中聘聘婷婷走來一位微卷短發的女人,身穿一套淺紫色分體式抹胸魚尾裙,十分自然地在一群頂級闊少身旁坐下,單手撐臉,微微側身望向人群中央的男人:
“舒城,好久不見。”
葉舒城有些驚訝:“向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也是葉舒城顧西辭他們的大學同學,大二那年和他們一起玩過一段時間的樂隊,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自己退出了,但是一直和這群男生維持著不錯的關系。
顧西辭:“唉,老向,難得你回國一趟,今天恐怕是見不到老葉他對象了。”
向筠聳聳肩:“要不是聽你吹的,我也不至於那麼期待。”
“是你開酒吧還是我開酒吧?”
葉舒城用食指彈了下桌面上的高腳杯,和老朋友待在一起的時候,他說話動作都顯得隨性一些,“別圍著我了,不嫌悶?”
林喬安聽見老板發話了,作為乖乖打工人,她第一個響應老板的需求,用力拽著顧西辭站起來:“不是說要給我調酒喝嗎?”
顧西辭和蔣至接連被女朋友拉走,葉舒城留在原地抿他的白蘭地,搖晃的彩色射燈落在他眼底,透不出顏色,徒留一片浮著光的碎冰,使他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
向筠渾不在意地挪到他身旁,舉起高腳杯:
“不管怎樣,先慶祝你在三十歲之前成功脫單。”
葉舒城今夜真是懶透了,不是很想回應她的祝賀。
但是出於禮貌,他稍坐直些,捏起高腳杯,與她輕輕相碰。
時間在搖晃的液體和悠揚樂聲中緩慢流逝。
向筠在葉舒城身旁坐了會兒,明顯感覺到身旁的男人情緒不高,於是問他要不要去隔壁廳子裡看球賽。
葉舒城想,好歹是自己投了錢的酒吧的開業酒會,不應該把多餘的情緒帶到朋友相處和商業活動中,於是聽從向筠的建議,從卡座起身。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葉舒城視線一頓,很快接起:
“喂,汪姐?”
“葉.......這裡......酒.......停車.......”
通話信號不佳,葉舒城聽了半天,隻聽出“酒吧”和“停車場”兩個比較連貫的詞。
顧西辭正好走出來找他,見葉舒城掛了電話,忙不迭把他往人多熱鬧的地方拉。
葉舒城:“我要出去一趟。”
“怎麼了?”
葉舒城:“她司機剛剛給我打了通電話......”
他自己都不確定,話說一半又住了嘴,免得搞錯了弄出笑話。
顧西辭:“啊?誰司機?”
葉舒城眨一下眼:“沒誰,我有事出去一趟。”
話音落下,他邁開長腿,徑自朝酒吧門口走了過去。
顧西辭留在原地愣了愣,忽然轉身去找林喬安,帶著她跟在葉舒城身後往外走,諱莫如深地說:
“女明星好像來了。”
見酒吧老板帶頭往外走,身後跟著他的幾個老友,大廳內好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急哄哄地跟了出去。
離開空調籠罩的室內,戶外湿熱的空氣撲了葉舒城一臉。
他快步轉過酒吧正門,走到停車場出口處。
看見那輛熟悉的銀灰色賓利添越,他忽地停下腳步,唇角上揚,有點想笑。
竟然能這麼快趕來嗎?
他重新啟步,走下前方的幾節臺階。
奢華流光的車門在這時緩慢打開。
看見車內景象,葉舒城再次停步,胸口咚的重跳了一下。
慢他幾步趕出來圍觀女明星的狐朋狗友們也瞬間呆在原地。
隻見賓利後座上鑽下來一個身穿深海藍色吊帶連衣裙,下綴多層泡泡蕾絲裙擺的奶娃娃,暗夜圍繞中,猶如一隻華麗璀璨的小美人魚。
她仰起一張瓷白透粉的可愛臉蛋,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見前方不遠處的英俊男人,忽然興奮地大聲嚷嚷起來:
“爸爸!我來陪你啦!”
第66章
不用等葉舒城往前走, 他的小美人魚便提著裙子,邁開小短腿朝他奔了過來。
她身上層層疊疊的裙擺像海浪一樣浮動,波光粼粼, 雖然很好看, 但多少限制了運動健將矯健的步伐。葉舒城看她跑得有些艱難,連忙三兩步走下臺階, 迎到小杏面前, 彎下腰, 幹脆利落地將女兒抱進懷裡。
“寶寶怎麼過來了?”
他沒注意身後的跟屁蟲們,滿眼隻有可愛的女兒。
小杏在他懷裡興奮地直蹦:
“媽媽讓我來的, 她問我上完外教課想不想來找爸爸玩, 我說想!媽媽就讓汪阿姨帶我過來啦。”
竟然真是盛卉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