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樓上傳來的細微聲響,盛卉應該已經進浴室洗澡了。
他忽然也失去了加班的力氣,緩步走進客房,收拾收拾準備睡覺。
沐浴後,葉舒城躺靠在床邊看紙質書。
身體有些疲倦,但困意不濃,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終於傳來淅淅瀝瀝的雨滴聲。
很小的雨,不知是雷雨的前奏,還是天氣預報報錯了。
約莫到凌晨,葉舒城終於熄燈躺下。
腦袋陷入枕頭,睡意還未席卷而來,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悶雷的轟鳴。
伴隨著大風呼嘯而至,窗戶在風中抖動,發出哐哐的撞擊聲。
葉舒城聽了一會兒雷雨交響,驀地想起來,盛卉臥室裡的窗戶不知道封沒封上。
她總習慣開窗通風,今天心情這麼差,很有可能沒注意天氣,忘記封窗了。
別墅主臥。
兩米寬的大床,嬌瘦的女人隻佔據了不到半米的寬度。
室內漆黑,她卷著被褥,身體裹得極其嚴實,蒼白的額角微微冒著冷汗。
窗外雷電交加,接連不斷的閃電撕扯著天空,狂風吹起臥室窗簾,滾滾雷鳴一下又一下撞擊著她的耳膜。
盛卉處在半夢半醒間,逐漸陷入了夢魘。
自從十二歲那年的雷雨夜,第一次無意窺破,後來接連幾個雷雨夜,盛卉都撞見了相似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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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算年紀再小,腦子再不靈光,也漸漸意識到眼前在發生什麼。
父親總是在雷電交加的夜裡毆打母親。
因為那一聲又一聲積雨雲的嘶吼,能夠掩蓋地上發生的慘烈的聲音。
盛卉曾經試圖阻止這一切,卻被父親拎起來扔到小房間裡,鎖上門,一夜都不讓她出來。
後來......不知道是哪一年,哪個深夜。
“媽媽......”
二十七的盛卉耳邊響起自己那稚嫩又支離破碎的聲音,
“我們逃走吧,好不好,就我和你,逃的遠遠的。”
她甚至不敢擁抱母親,因為不知道她衣服底下是否遍布傷口和淤青。
盛卉哭著說:“我不想姓盛了,我要和你姓,你快點和爸爸分開,我們以後再也不見他。”
廖柏卻拒絕了她。
她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說盛司年早已經控制了她娘家的生意,她的親人全攥在他手上,還有她弟弟廖楓,這些年一直在盛司年手下工作,他還那麼年輕,擁有光明的未來,如果她敢反抗,盛司年隨時都有可能毀掉廖家的一切。
盛卉那時還小,哪裡懂這些,她隻希望母親能夠不要受傷,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廖柏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緊緊攥住了女兒的手腕。
“小卉,你絕對不能改姓。不要刺激到你父親。”
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亮,神情不復穩定,嗓音仿佛帶著最後的力量,
“媽媽已經立了遺囑,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你。你知道嗎,盛司年也立了遺囑,和我一樣,他所有的股份、資產,全部都要留給你,還有你奶奶的,你爺爺的,盛家的一切的一切,以後全部都是你一個人的,你要把它們牢牢地攥在手心裡。”
盛卉感覺母親似乎有些不正常了。
後來的後來,還是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她躲在家裡的床上瑟瑟發抖,時至凌晨,忽然接到一通電話,讓她去什麼交通事故現場......
耳邊猛地響起一道炸雷聲,盛卉身體遽然一顫,痛苦地睜開了眼。
原本漆黑的臥室,此時卻充盈著暖橘色的光亮。
床頭燈不知何時打開了。
室外的雷電仍在翻湧,窗戶的撞擊聲卻小了很多,窗簾也靜靜墜在地上,顯示著室內的封閉與平穩。
盛卉裹緊被子,防備地看向坐在她床邊的男人。
耳邊每響一下雷,她的身體就要狠顫一下,望著他的眼神便多了一分恐懼。
“盛卉?”
葉舒城不敢碰她,隻隔著一定距離坐在她身旁,
“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盛卉咬著下唇,並不作答。
她似乎還沒有從夢魘中徹底清醒過來,眼睛仍舊覆著一層霧,眉頭緊縮,白生生的臉側滲出細密汗珠。
葉舒城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的模樣。
他很想擁抱她,但她的視線明擺著告訴他那不可以,可能會激起她更劇烈的反應。
但是至少,她沒有讓他滾。
如果葉舒城知道她曾經的經歷和心底的恐懼,一定不會做出接下來這個動作。
但他現在也很茫然,他隻想盡可能地安慰她。
看見男人俯下身來,盛卉瞳孔倏地睜大,異常用力地攥緊了被褥。
除了嘴唇之外,沒有其他地方的觸碰。
他緩慢靠近她,溫熱的鼻息纏繞過來,淡粉色的嘴唇在她唇上輕輕貼了一下。
和以往每次接吻的感覺都不同。
就像......情竇初開的中學男生,第一次和喜歡的女生接吻一樣。
有點笨拙,還有點不知所措。
貼了一下很快就離開,眼神小心翼翼地緊盯著她,不願意錯過她眼中任何一絲變化。
盛卉的睫毛像觸電一般抖了抖。
這個笨拙的吻結束後,她就這麼愣住了。
那雙深受夢魘困擾的美麗眼睛漸漸恢復了清明。
她望著他,幾乎能看見他棕色眼底藏匿的星星點點。
有那麼一瞬間,她耳邊的世界萬籟俱靜,風聲雨聲雷鳴聲全部撤退到了萬裡之外。
盛卉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一下又一下。
“嗯......”葉舒城也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隻好跳過不提,“你現在好點了嗎?”
盛卉點頭。
應該是好點了。葉舒城看見,她蒼白的嘴唇漸漸恢復了血色。
“那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他今晚好像倒退回了十幾歲的高中時期,在她沉默的注視下,總有一股想撓撓後腦勺掩飾尷尬的衝動。
他解釋說,因為擔心她沒關牢窗戶,所以進來檢查一下。
然後又道歉說冒昧了,既然她已經平靜下來,那麼就晚安,明天見。
悄悄地來,又悄悄地走,房門在他身後無聲閉合。
盛卉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
她仍舊緊緊裹著被褥,聽見自己平穩的心跳,她有些難以置信。
竟然從一個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治愈。
可惜暴雨和雷電不會就此停歇,可怖的記憶也無法徹底格式化。
她縮進被窩,戴上耳塞,再次牢牢地抱緊自己。
葉舒城回到客房。
腦海中持續放映著盛卉顫抖的身體和驚恐的眼神,曾經以為她隻是單純的厭惡男性,現在看來,除了厭惡之外,似乎還有一層更深的恐懼。
他沉思著,眉心的褶皺逐漸加深。
想到某種可能,他下颌倏地繃直,由脊骨向外,整個背部泛起一陣寒涼。
窗外雷鳴聲久久不止,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在這時突然震響。
葉舒城掃一眼來電顯示,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他很快接起:“怎麼了?”
“沒事。”
女人的聲音柔弱中透著幾分幹澀,“那個......”
“嗯?”
“那個......”
“......”
“要不要聊個五毛錢的天?”
她狀似輕松地提議。
第58章
窗外, 哗哗的暴雨聲充斥整個世界,對比之下,手機聽筒裡傳來的聲響輕得像蚊吶。
葉舒城將手機貼在耳邊, 不太確定地問:“聊天?”
對方慢吞吞地回了一個單音節:“嗯......”
葉舒城笑了笑:“怎麼聊?”
為了聽清楚她的聲音, 他特地走到離窗戶最遠的地方,背靠衣櫃, 一邊聽電話, 一邊垂眼盯著虛空中一點。
“就......隨便怎麼聊。”
她似乎翻了個身, 聽筒裡傳來布料窸窣摩擦的聲響,“反正現在睡不著。”
她的嗓音透著一絲啞, 聲調不算太平穩, 聽起來似乎還帶有噩夢驚醒後的茫然和張皇。
葉舒城輕輕嘆一口氣:“要不要過來陪你?”
盛卉聞言,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她兩手握著手機, 電訊號送來男人低磁沉穩的聲音, 她感覺自己耳廓微微發起了熱,心境奇跡般地更平和了些。
葉舒城又問:“聽得見我說話嗎?”
“聽得見。”
盛卉能感覺到,現在是自己更需要他。她不喜歡需要男人的感覺, 因為在她印象裡, 男人總愛在女人需要他們的時候拿喬、裝腔作勢, 但是葉舒城從來沒有這些缺點。
雖然他偶爾也會逗她玩, 但是分寸總是拿捏得很好。
盛卉才剛剛張嘴說了幾個字:“那你過來......”
然後就聽見一聲“吱呀”輕響, 臥室房門從外邊緩緩地打開了。
這未免也太快了!
她緊忙丟掉手機, 整個人縮回被窩, 眼神有些警惕地盯著房門方向。
葉舒城今晚第二次來到她的房間,卻見她比他第一次來的時候裹的還緊, 腦袋和臉蛋都遮住了, 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 緊隨他的行動而移動。
葉舒城輕車熟路地走到她身邊:“小杏媽媽這是在扮演小杏最喜歡的蠶寶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