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底下花園中,盛卉帶著女兒入席吃飯,她手機放在包裡,沒開聲音,包又擱在身後的置物臺上,小杏吃東西正香,還嚷嚷著要媽媽幫她燒烤,盛卉估計一時半會都沒機會碰手機。
樓上會客室,周妍摁著瞿瑤不讓她臨時離場,瞿瑤拗不過老媽,漸漸放平心態,聽從長輩的意見,開始和身邊這位青年才俊進行“友好的”溝通。
“其實我和葉總之前就在一場商業晚宴上認識了。”
她轉頭朝葉舒城笑笑,“沒想到,今天能在這裡再遇上,真是緣分吶。”
話裡帶著隻有他才能聽懂的暗諷。
葉舒城自然不能由著她將自己視作一邊追妻一邊相親的渣滓,免得落到另一隻耳朵裡,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他口頭上謙虛應了聲,左手在桌底下按手機,給瞿瑤發消息:
【抱歉,隻是陪母親來給周阿姨慶生,沒有其他任何意圖】
瞿瑤不像他小心翼翼,看到信息進來,以為是盛卉,立刻拿起手機。
對於葉舒城的解釋,她半信半疑,不過,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和他溝通。
瞿瑤:【卉卉和小杏今天也來了,就在樓下!!!】
發完消息,她抬起頭,等了十秒,葉舒城在和她老媽說話,沒時間看手機,她坐不住,幹脆插話道:“葉總,我突然看見一條很有趣的新聞,你也看看。”
一邊說,她一邊把自己的手機遞到葉舒城眼皮子底下。
掃見手機上那行字,男人身體微微頓住,眉間幾不可查地一皺。
瞿瑤進來的那一刻,他已經有預感盛卉今天也在,隻是沒想到她把小杏也帶來了。小朋友在場的話,一旦撞見,後果不堪設想。
葉舒城直接在明面上傳暗語:“新聞的發生地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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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瑤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大約在.....吃飯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有一陣沒見到類似的新聞了。”
話中含義是,盛卉母女倆應該在樓下花園裡吃飯,她有一陣沒見到她們了,不確定。
兩位老母親看到他倆主動聊起了新聞,雖然聽不太懂他們對話的含義,但是這樣和諧的畫面幾乎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她們感到非常欣慰。
然而,下一秒,素來紳士守禮的葉舒城忽然站起來,朝前欠了欠身,說自己臨時有事要出去一趟,就這麼打破了兩位老母親的幻想。
“工作上的事,很急。”他這般對長輩們解釋。
就連瞿瑤都沒有直接拂母親的面子跑路,顧夕想不明白兒子為什麼突然沉不住氣。
會客室房門吱呀一聲,開啟又閉合,身著銀灰色西裝的高挑男人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間,徒留三位女士,年紀大的兩位面面相覷,年輕的那位卻突然熱絡起來,招呼大家喝茶聊天,別光顧著幹瞪眼。
葉舒城快步趕到樓下。
他當然知道不能和盛卉打照面,於是尋了個僻靜的角落給她打電話。
第一通,沒人接。
從他所在的位置,可以望見整片花園宴會的風景。但他有些近視,眼鏡放在車上沒有隨身攜帶,隔著一定的距離,並不能看清席上賓客的樣貌。
他停在原地,張望了幾眼,沒能立時找到和盛卉或小杏相似的身形。
一股難言的緊張緩慢攥住了他的心尖。
必須快點通知到她,否則一個不小心被小杏瞧見了,她傻傻地喊一聲“爸爸”,宴席上所有人都要添一份“吃驚”大菜。
那些無關人等倒不重要,就怕母親意外得知,一是惹盛卉不痛快,二是母親身體弱,不知道會受到多大的驚嚇。
宴會上人來人往,很快有人經過他身邊,認出他之後,異常驚喜地握手問好。
葉舒城草草應付過去,折回別墅內,又打了一通電話,依然無法接通。
如果短時間內聯系不上盛卉,那麼,他還有第二個辦法。
就是他自己立刻走人。
隻要他走了,就算母親和盛家母女正面相逢,就算他和小杏長得再像,母親也不可能一眼就聯系上,三人點頭微笑之後錯身而過,所有危機就此接觸。
這般決定後,他心裡松了一口氣,輕蹙的眉頭卻沒有完全松開。
仿佛身處一片盤虬交織的關系網中,網線時而松弛,時而緊繃,而他握著其中最凌亂的一點,久久找不到疏通的方法,每當面臨挑戰,他都會把自己切割成兩半,以此斷開這一半與那一半的交鋒。
他不知道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
盡管他的意志力足夠支撐自己將生活徹底切割開來,但是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瞿家別墅的構造對葉舒城而言很陌生,他剛才心急下樓,現在有些記不清返回的路。
他準備以公事為由,回會客室知會母親一聲就走。
瞿家的佣人指引他找到樓梯間,上樓的過程中,葉舒城最後嘗試給盛卉撥一通電話。
與此同時,別墅二樓靠西的回廊中。
一樓洗手間滿員了,盛卉牽著小杏上到二樓找洗手間。
她順手帶了包,皮包表面貼在腰際,正好傳來一陣清晰的震動。
盛卉左手仍牽著小杏,右手探入包中摸手機。
走到回廊盡頭,拐了個彎,前方靠左位置似乎有個洗手間。
盛卉邊走邊掏出手機,低頭看了眼來電顯示。
葉舒城?
她正欲接起,攥住她左手的小手驀地緊了一緊。
“爸爸!”小杏突然激動地叫了起來。她仰頭看向盛卉,“媽媽,我看見爸爸了,我們快過去。”
盛卉聞言抬頭,循著小杏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前方的廊道空空如也,頭頂上一排暖調的射燈將整條通路映照得明亮開闊,哪兒有任何人影的存在?
“什麼爸爸?”盛卉揉了揉小杏的腦袋,“寶寶是不是看花眼啦?”
“沒有!我剛才明明看見爸爸了,他就拿著手機站在前面呢。”
說罷,小杏牽緊媽媽的手,大步拉著她往廊道盡頭走。
直到這時,盛卉才分神瞥一眼手裡的手機,電話不知何時竟被對方掛了。她無奈地任由小杏拉著朝前走去。
道路盡頭右側是樓梯口,左側黑黢黢的,貌似有一扇落地窗。
窗外應是一片朝北的露臺,露臺上似乎沒開燈,室外的景致看得很不分明。
小杏停下腳步,疑惑地喃喃道:“爸爸呢?我剛剛明明看見爸爸了呀。”
盛卉笑道:“寶貝可能是太久沒見到爸爸,所以很想爸爸了。”他
她右手攥著手機,不由自主地按下通話鍵。回撥一通電話過去。
電話撥出後,僅僅一秒之隔,斜前方的落地窗外忽然傳來一串熟悉的電話鈴聲。
盛卉傻站在原地,怔了怔,下一刻,就見那明淨的落地窗忽然由外打開。
原來窗外的露臺屋檐上有燈,隻不過那燈光過於冷暗,一扇透明的窗戶就能將它遮掩大半。
盛卉的心髒忽地重跳了下,隻見落地窗外大步閃進來一人,那人輪廓線條鋒利,眉眼極為英俊,黑暗之中亦可清晰辨認出一雙深邃的棕色眼睛。
來人長臂一撈,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廊道上一臉呆滯的母女二人拽入身側的露臺。
這片露臺朝北而建,與花園中宴請賓客的花園正好相背。
不似南面的燈火輝煌,北面向外是一片寂靜而黑暗的富人區莊園,路燈的光線仿佛從極遠的地方照射過來,頭頂上有一盞唯一的冷光燈,昏昧光線投落在男人筆體的銀灰色西服上,反射出微弱的熒光,將他的輪廓勾描得有些虛幻。
小杏高興極了,飛一般撲進葉舒城懷裡:“真的是爸爸!”
媽媽以前總說她眼睛尖,她也這麼覺得,所以剛才很肯定自己沒有看錯。
“你怎麼在這裡?”
盛卉愣在原地,柳葉眼中閃過一抹不可思議,仿佛他是聽到了小杏的召喚從天而降似的。
葉舒城解釋道:
“我媽媽是周阿姨的閨蜜,聽聞她回國,特意趕來給她慶生,我是陪她一起來的。”
頓了頓,他又說:
“剛才……見到了瞿瑤,才知道周阿姨是瞿瑤的媽媽,瞿瑤說你也來參加宴會了,還有小杏。我怕我們不小心碰上會鬧得人盡皆知,所以給你打了幾通電話。”
有關被迫相親的劇情,自然被他完全隱去。
盛卉:“我剛才手機放在包裡……”
直到現在,她才拿起手機查看未接來電,同時也看見了瞿瑤前不久發給她的那一串警告和滿屏的感嘆號。
“我媽媽現在應該和周阿姨一起待在會客室裡。”
他溫聲說道,“你和小杏繼續吃飯,什麼也不用擔心,我馬上就走。”
盛卉“噢”了聲,心下也認為,讓他趕緊走人的確是最妥帖的辦法。
“那你記得和長輩說一聲。”她提醒道。
葉舒城彎了彎眼角:“你是在關心我嗎?”
盛卉:“才沒有。我怕你一聲不吭就跑路,會顯得很……奇怪。”
盡管周遭光線暗淡,她的臉頰在夜色中依舊瓷白明晰,一雙潋滟含光的眼睛微垂著,長睫半掩光華,顯出幾分平日難見的柔美。
葉舒城及時錯開眼,蹲到小杏面前,平視著和她說話:“寶寶對不起,爸爸有急事要先走,等明天寶寶放學回家了,爸爸再陪你玩球,好不好?”
小杏點頭,乖乖地松開了他的腿:“爸爸路上小心。”
這之後,葉舒城率先踏出露臺,盛卉帶著小杏在露臺上瞎逛,不過半分鍾,小杏忽然憋不住,神色緊張道:
“媽媽,廁所……”
盛卉一驚,差點把寶寶尿尿的事兒給忘了。
葉舒城腿長那麼長,現在應該早都走遠了,盛卉顧不了太多,緊忙帶著小杏走出露臺,就近往剛才找到的那間洗手間走去。
來到門口,她傻眼了。
就遲了一會兒,洗手間已經被別人搶佔。
她在門口頓了一頓,聽見洗手間玻璃門後邊傳來洗手的聲音,想必裡頭的人快出來了。
“寶貝再憋一分鍾。”盛卉柔聲安慰道,“很快就到你了。”
片刻之後,玻璃門由內打開。
洗手間內燈光透亮,一名身穿純手工定制刺繡連衣裙的中年女人緩步走了出來。
盛卉禮貌地朝她點點頭,看清女人容貌時,她的目光不由得定住。
那是一張極為嬌美動人的臉,即便上了年紀,依舊風韻猶存,眼尾被歲月蹉跎出的紋路仿佛增添了慈愛婉約的氣質,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柔得像一束月光,那略顯病態,不帶任何稜角的視線落到人身上,仿佛被月光照耀,叫人心頭難以抑制地軟了一軟。
除了美麗溫柔,更引人注意的是她臉色的蒼白病弱。
她似是低頭望了眼小杏,身形微微一僵,視線在小杏臉上流連一會兒,蒼白的面頰忽然泛起異樣的紅,喉間溢出兩聲咳嗽,身子也弱不禁風地向門邊歪了歪。
小杏和盛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杏兩手抓住她的手腕,圓乎乎的小手圈在那裡,直到把她扶穩了才松開。
“阿姨?您沒事吧?”小杏用稚嫩的聲音關心道。
女人深吸一口氣,抬手撫了撫胸口:
“我沒事。”
緊接著,她垂眼看向小杏,朝她友好地勾了勾唇:
“寶寶,我今年六十歲了,比起阿姨,叫奶奶可能更合適一些。”
“哦。”
小杏覺得有道理,改口道,“奶奶,希望您身體健康。”
女人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狀的情緒。她抬眸望向盛卉,眸光晶瑩,眼中的情緒好似一層一層掩埋,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盛卉從她的話裡察覺到一絲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