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還好呀。”
回答得很簡短,沒有太強的傾訴欲。
“那你知道意林喜歡什麼嗎?她有沒有經常帶玩具上學?”
這一回,小杏的眼睛彎了起來:“意林喜歡公主裙!每天都穿不一樣的來上學。”
盛卉點了點頭,誇小杏是個觀察細致的聰明寶寶。
周六傍晚,晶萃大廈次頂層。
盛卉頭一回見到這麼大的法餐餐桌,整得和流觴曲水宴似的,近二十人圍一桌坐,君在長江頭,我在長江尾,說話得靠喊。
在座的精英們肯定不方便喊,所以場面必須維持安靜,一段時間隻能一個人說話。
盛卉帶著小杏到達時,短暫地擁有了二十秒說話時間。
她讓小杏去擁抱一下許意林,祝她生日快樂,再送上生日禮物。
那是巴寶莉童裝線的一套粉藍色連衣紗裙,秋冬新款,國內上市不到兩周。
姚嘉含笑道了謝,心底十分驚訝。巴寶莉童裝線最便宜的裙子都要三四千,像這樣款式華麗、做工繁復的,價格還要翻倍。
小壽星對新裙子愛不釋手,姚嘉溫聲命令她放回袋子裡,上桌坐好。
後面還低低補了一句:“當心扎到手。”
誰知道那件裙子是不是假貨?劣質蕾絲很容易刮傷皮膚。
姚嘉不相信,一個月薪小幾萬的人,會花大幾千給女兒的幼兒園同學買禮物。況且她們實在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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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為小朋友舉辦的慶生宴,話題僅僅在小朋友身上停留了十分鍾。
不知誰起的頭,他們漸漸聊起了酒——都市精英們餐桌上永恆的話題。
聊投資經濟顯得庸俗,聊政治軍事顯得油膩,隻有酒,既高貴又貼近生活,是個人都能點評幾句,是個人都想賣弄自己的品味。
圍繞美酒,精英們的話頭友好地遞來遞去,同時,極其自然地跳過了盛卉。
普通工薪階層能喝到多好的酒?甚至,她見過五位數以上的酒嗎?他們自以為在體諒她。
盛卉仿佛處在另一張餐桌上,孩子們在聊動畫片,她聽得非常認真。
直到有人拉了她一把,主動問了她一個問題。
“小杏媽媽喝過精釀黑啤嗎?”一位男士問。
盛卉抬起眼,柳葉似的媚眼極為美豔,叫人不敢直視:“喝過。”
“做佐餐酒的話,口感是不是很奇怪?我好像隻在火鍋店見過這種搭配。”
盛卉頓時不想回答了。
洋酒圈有條路人皆知的鄙視鏈。啤酒處於鄙視鏈最底端,而啤酒、葡萄酒這類發酵酒,又被一眾“高貴”的蒸餾酒所鄙視。盛卉向來反感這種莫名其妙的高低之分。
剛才他們聊威士忌、白蘭地的時候,就不會想到她,仿佛她天生隻配聊一些低端話題。
“米其林三星也有喝啤酒的,每個人口味各異,我無法評價。”
她丟下這麼一句,興味索然地側過臉,繼續給女兒喂菜。
這個話題草草結束,眾人一致認為——還是不要再問小杏媽媽了,她什麼都評價不出來,遇到不懂的問題隻會搪塞。
姚嘉將帶來的威士忌當做餐後酒,和甜點一道上。
侍應生為各位家長倒了酒。盛卉習慣鼻子先品嘗。酒杯放到鼻尖下,她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皺。
“這是我去年從朋友那裡淘來的盛世·柏年慶典紀念款,年份21,已經絕版了,現在一瓶單價能炒到四五萬。”姚嘉頗為得意地說。
她自認是個資深酒迷,品味不俗,尤其鍾愛盛世集團產出的高端系列,走到哪都愛顯擺。
馬上有家長捧場道:
“一小杯就要四位數,說是玉液瓊漿也不為過吧?”
“口感醇正,辛辣,一嘗就是老酒!”
姚嘉的目光不經意掃過末席的盛卉。隻見她將酒杯放得很遠,似乎一口都沒喝,隻顧著逗她的女兒玩。
姚嘉感到一陣肉痛,心情就像剛從銀行取出一串金幣,然後眼睜睜看見一枚滾進下水道。
大人們品酒聊天,無聊的孩子們聚集在包廂角落玩積木。
他們搭的城堡還差一座高塔,可是積木不夠用了。許意林將目光對準吧臺上精致漂亮的酒瓶,裡面還裝著半瓶“玉液瓊漿”。
她跑去徵求媽媽的許可。
當著眾多家長的面,姚嘉表現得雲淡風輕:“拿去玩吧,小心點。”
話雖這麼說,自從酒瓶被女兒抱走,姚嘉便時不時瞥一眼那邊。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剩下的半瓶,她還想帶回家呢。
盛卉的目光也一直流連在孩子身邊。
小杏和這群小朋友的關系似乎不太融洽。她比在家裡安靜很多,經常插不上話,也沒人主動找她聊天,但她始終笑著,沒有表現出沮喪。
小二班統共30個小朋友,或許和小杏關系比較好的,今天都沒來。
盛卉不禁
琢磨起姚嘉今天請她過來的用意。家長之間不熟,孩子之間也不熟,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
大觀園裡有劉姥姥,蓋茨比身邊有尼克,精英家長們也需要一對平凡的盛家母女。
見識見識吧,這個你平常接觸不到的浮華世界。他們仁慈地想。
盛卉並未感覺難堪。她根本不在乎......
“小杏!”突然有人呵斥道,“那不是你能碰的東西!”
小杏聞言,剛觸上酒瓶的手倏地松開了。
她睜大眼睛,茫然無措地看了看周圍。剛才,明明別的小朋友都抱過那個瓶子......
姚嘉居高臨下看著盛小杏:
“這個瓶子很值錢,你萬一弄壞了怎麼辦?離遠點,玩別的去吧。”
好幾萬的絕版酒,窮人家小孩沒見過世面,毛手毛腳的,真弄壞了又賠不起,姚嘉想想都頭疼。
隻見小杏哆哆嗦嗦地退了幾步,眼眶泛紅,回頭無助地找尋媽媽的身影。
不知何時,盛卉已經起身離開座位,來到了小杏身邊。
值錢怎麼了?憑什麼別的小朋友能玩,就小杏不能玩?
敢情她的女兒隻配玩些不值錢的東西?
盛卉差點氣笑了。
看不起她可以,她不在乎,但是看不起她的女兒,對不起,卷袖子決鬥吧。
姚嘉感覺椅背上搭過來一隻手,然後就聽見盛卉對她說:
“意林媽媽,像這種絕版酒,究竟是裡頭的酒貴,還是瓶子貴?”
姚嘉感到好笑:“當然是酒了,瓶子值什麼錢?”
盛卉點頭:“既然這樣,那我們來做個交易。你把這半瓶送給小杏,我還你一整瓶容量的酒液,如何?”
姚嘉一怔,看笑話似的:“小杏媽媽,你在開玩笑嗎?這可是絕版酒,有錢都買不到的。”
盛卉不和她說話了。
她招手叫來侍應生,耳語一番。
眾人看戲似的盯著她,眼中摻雜詫異和同情。沒有人相信她能辦到,卻也沒有人能移開目光,因為一旦盛卉不去刻意當透明人,她那濃豔至極的五官張揚生動起來,實在太過矚目。
很快,侍應生帶著三瓶深淺不一的威士忌出現。
三瓶都是市面上常見的中檔威士忌,分別是盛世集團生產的柏年12,柏年15和進口酒拉弗格10,單瓶均價500元左右。
隻見盛卉利落地打開三瓶酒,再取來一個大容量玻璃瓶,穩穩當當地將三種酒按一定比例勾兌在一起。
然後,她拿一根幹淨筷子,極其隨意地伸進瓶子裡攪了攪。
“好了。”盛卉拎出筷子,隨手丟在桌上。
眾人面面相覷。什麼好了?
盛卉來到姚嘉身邊,先給她倒了小半杯,隨後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
“意林媽媽,這就是你的柏年慶典21,你想要多少,我就能給你調多少。”
姚嘉懵了,所有人都懵了。
她很快反應過來:“小杏媽媽,你瘋了不成?”
盛卉將玻璃瓶交給侍應生,讓他給在場的所有家長都倒一小杯。
“你們先嘗嘗。”
說罷,她無動於衷地彎下腰,抱起小杏,將孩子白生生的小臉按進自己頸窩。
......
“這......”
“天吶,這怎麼可能?”
“不會隻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吧?味道竟然一模一樣?”
姚嘉嘗過之後,表情一瞬間僵硬如石。
她不信邪地又倒了一杯,然後再嘗一遍自己帶來的那瓶“絕版酒”。
不知重復了多少次,她終於抬眼看向盛卉,唇瓣張合翕動,卻說不出話來。
就算神仙下凡,也不可能用三瓶中檔酒調和出陳年21年的高年份酒,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
“你明白了嗎?”盛卉的表情都有些不忍,“你被你所謂的朋友騙了。他賣你假酒呢。”
“這三種酒的風味特徵,簡單加合起來,確實有點像柏年慶典21。但是它們融合在一起的味道太生硬,你的朋友估計就像我那樣隨便攪了攪,連點後續加工都沒有,真可謂藝低人膽大。”
她原本不打算揭穿,想給這個自以為懂酒的女人留點臉面。
可她竟然拿這瓶不值錢的東西來歧視小杏。
在她們盛家,小杏就算想用絕版酒來洗澡,盛卉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其實我剛才就覺得意林媽媽的酒有點奇怪......”
“我也是,就是不方便說。”
......
姚嘉聽見家長們事後諸葛的嗡嗡聲,擱在桌底下的手微微發著抖。
她今夜最丟臉的事,不是被朋友騙買了假酒,而是自詡酒迷,卻品不出假酒的任何問題,何其愚蠢。
反而被一個連名牌包都買不起的女人戳穿......
姚嘉的視線飄向盛卉座位,看見高腳杯中紋絲未動的琥珀色液體。她記得,她帶來的酒,盛卉似乎一口都沒有喝。
那她怎麼知道酒是假的?光靠鼻子聞,就能推理出三種基酒?以及它們的調和比例?
太可怕了。這怎麼可能呢!
姚嘉私底下打聽過小二班家長們的背景,據說盛卉學marketing出身,留學學歷很水,沒有深造,大學畢業就回國生了孩子。她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懷疑,盛卉該不會偷偷從事著制造假酒的行當吧?
另一邊,盛卉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已經向其他家長告了別。
知會姚嘉的時候,姚嘉神思出走,沒聽見。盛卉懶得等她回神,單手抱著女兒,颯颯踏踏離開了。
樓層結構太復雜,盛卉花了幾分鍾才找到洗手間的標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