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西野淡淡點下了頭,作為回應。
他摘下帽子和手套,很隨意地對拍兩下,將表面內裡覆的雪抖落,同時沒什麼語氣地說:“我們的車在路上拋錨了,營地以北十一點公裡左右。開一輛裝備車,帶上家伙事,去把那輛車拖回來。上頭有十七所同志們的行李。”
隊員們立刻應聲:“是。”
兩個穿軍裝的男人立刻便戴上帽子手套,披上特制軍大衣,撩開帳篷門出去了。
這頭,秦宇右腳還是有點小跛,有點兒撐不住了。他抱著氧氣袋,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小馬扎上,邊吸氧邊痛苦地皺眉,口中上氣不接下氣道:“感覺胸口越來越悶了。鄭隊,你們營地這兒的海拔是多少?”
鄭西野還沒說話,看火的張峰便先開了口,回答秦宇:“四千六,不到四千七。”
“難怪這麼難受。”秦宇做出副絕望的哭喪臉,“正常人能承受的海拔高度是1500—3500,4700已經是超高海拔了。”
張峰見秦宇一臉欲哭無淚快暈厥的表情,笑了下,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專家同志,剛開始是這樣的。你別看我一米八,一百六十斤,壯得像頭牛,剛來那會兒也是通宿通宿睡不著,全靠吃白加黑。”
秦宇大半張臉都掩在氧氣面罩裡。他在張峰身上端詳一遭,問:“兄弟,你適應了多久?”
張峰說:“每個人的適應時間不一樣。有的人三四天就能適應,比如我們老大,有的人一個星期適應,比如我。還有的人比較虛,兩個月了都沒適應,比如安則。”
話音剛落,帳篷外頭就傳進來一句洪亮嗓門兒,笑罵:“張峰我可去你的吧。誰虛誰不適應?我早就生龍活虎了!”
許芳菲眨了眨眼,循聲回頭看,見是那名帶黑框眼鏡的帥氣小哥,鄭西野口中的“老安”。
張峰也笑,回懟:“昨兒晚上還在那兒吵吵耳朵疼,虛就是虛,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兩個隊員就這麼槓上了,你一言我一語,半天沒爭出個結果。
秦宇在旁邊哭笑不得,抱著氧氣袋插話:“誰不知道你們狼牙都是鋼鐵般的意志、鋼鐵般的身體素質,你們在這裡要是都扛不住,那我們幾個幹脆卷鋪蓋回家得了,還幹什麼活啊。”
許芳菲被這幾個活潑的男孩子逗笑,彎起唇,輕輕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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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清靈悅耳的幾聲淺笑,才令狼牙的幾個老爺們兒反應過來。
張峰愕然,安則愕然,後面進來的林子程也愕然。
所有人都他媽呆了。
男人們不可置信地對視一眼,用眼神瘋狂交流。
張峰:啥啊?剛剛那是啥?我怎麼像聽見女孩子的聲音了。我是不是在高原待久了腦子出了毛病,幻聽?
林子程:我也幻聽?
安則:十七所的技術專家裡難道有妹子?
隊員們齊刷刷轉過頭,目光不約而同望向帳篷裡那道纖細嬌小的圓滾滾身影。
審度一圈。
眾人恍然醒悟——幻什麼聽啊,看看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凍得發紅的小臉蛋,這不就是個水靈靈俏生生的小姑娘嗎?
林子程驚得衝口而出:“我去,剛才我聽野哥介紹,說什麼‘許方飛’,我還以為是飛翔的飛,沒想到是女同志啊。”
許芳菲有點不好意思。稍停頓,抬手摘下肥大的防雪護耳帽,朝幾人露出一個友善溫婉的笑容,語帶歉意:“各位同志,你們好,我是許芳菲,人間四月芳菲盡的‘芳菲’。不好意思,剛才一路走過來,比較冷,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摘帽子。”
天生麗質的漂亮姑娘,即使不施脂粉、在雪地裡凍了幾個鍾頭,也還是標致得讓人眼前一亮。
狼牙大隊整個單位,男生佔百分之九十,剩下百分之十女生群體裡裡,絕大多數還是招聘進來的財務文職。一幫核心隊員們平時又忙,不是在訓練就是在出任務,根本沒什麼機會和外界接觸,當然沒見過太多女孩子。
更別說,像許芳菲這樣的明豔大美人了。
安則等人著實震驚。
誰能想到,這麼一個年輕大美人會是個女兵,還是能為他們狼牙的絕密行動,提供技術支援的專家級人物。
他們覺得這個世界實在魔幻。
帳篷裡,幾雙眼睛筆直地看著許芳菲,目光驚豔而詫異,一時都忘了挪開。
就在安則動了動唇,還想跟這位漂亮女兵同志說些什麼的時候,眼前黑影一晃,一道白楊樹般高大筆挺身影忽然映入他的視野,將女兵同志囫囵個兒擋住。
隊員們一怔,茫然地抬高視線。
隊長鄭西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張俊臉冷得像冰塊,不發一語,眼神卻極其不善。
隊員們回過神來,幹咳了聲,有點尷尬地看向別處。
這時,張峰忽然想起什麼,問道:“對了野哥,許芳菲同志是個女孩子,她總不可能也睡這個帳篷,和我們住一起吧?你得給她另外安排個住宿。”
鄭西野冷冷一眼瞥過去:“我當然知道。”
張峰被噎得啞口無言,默。
鄭西野轉頭看向身後的許芳菲,淡淡地說:“許芳菲同志,你住的帳篷是另一間。我領你去看看吧。”
許芳菲朝他點頭,笑著回道:“嗯,好的。”
鄭西野垂眸,看了眼她手裡的帽子,又說:“把帽子戴好,出去風就大了。”
“哦。”許芳菲應了聲,連忙將摘下的防雪帽又戴回腦袋上,護住耳朵,扣住防風面罩,隻露出一雙清澈晶亮的眸。
鄭西野又盯著她看了會兒,確定小姑娘已經全副武裝後,才邁開長腿走到帳篷門口,伸手將厚重的門簾撩起。
霎時間,夾著雪沫的寒風呼嘯著灌進來。
許芳菲北風吹得眯起眼,將頭埋低,戴著手套的雙手下意識收攏衣領,快步走出去。
鄭西野在後面跟上,兩人並排往前。
走出幾步後,鄭西野忽然開口,柔聲說了句:“我們單位姑娘很少,這幫小子沒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所以可能有點失態。你別介意,他們都很淳樸,沒有其他意思。”
許芳菲聞言愣了下,旋即噗嗤一聲,道:“我怎麼會介意,我覺得你的隊友們都很好玩呀。”
鄭西野抬眉,有點兒疑惑:“好玩?”
“嗯。”小姑娘點點頭,轉過腦袋看他,眼神和語調都格外誠摯,“一看就是一群活潑好動的男孩子,充滿朝氣和活力。年輕人就該這樣嘛,青春四溢。”
鄭西野聽完這話,在心裡細細一品,忽然就有點兒不是味兒。但他不爽又不好表現,隻能不鹹不淡地反問:“你覺得我活潑好動嗎。”
許芳菲呆住:“你?”
許芳菲人都傻了,被這個奇怪的問題搞得腦子卡頓,呆滯兩秒才支吾著,回答:“你……你不能用活潑好動來形容吧。”
鄭西野側目瞧她:“那我是什麼?”
許芳菲認真思考了下,說:“你有些時候比較皮,跟個流氓無賴一樣。但大部分時候,又很正經很沉穩。折個中的話,可能勉強也算‘活潑’?”
鄭西野怄得想爆粗口,嗤道:“形容外人,全是褒義詞,什麼青春四溢充滿朝氣和活力。形容你自個兒的男人,又是流氓又是無賴,崽崽同志,你是不是欠收拾?”
許芳菲心思剔透,一下聽出來,這別扭男人的醋壇子又莫名其妙地翻了。覺得好笑,嘴角彎彎地回他:“鄭西野同志,快三十歲的人了,成熟一點好嗎?不要這麼幼稚。為什麼總喜歡和其他人比?”
鄭西野臉色涼涼,氣定神闲道:“爭強好勝,本來是雄性生物的天性。”
許芳菲汗顏:“你少來,又準備胡說八道,扯‘大自然的規律’那一套嗎?你能不能換個話術。”
許芳菲頓了下,又忍不住小聲吐槽:“而且你不許我誇任何異性,這也太霸道不講理了,小氣得很。”
鄭西野直勾勾地盯著她瞧,道:“我先說清楚,我很大度,絕對沒有不許你誇任何異性。你欣賞某個異性,甚至對它有好感,我都可以接受。”
許芳菲皺眉,對這個說法表示嚴重懷疑:“是……嗎?”
鄭西野懶洋洋地補充:“當然了,這有個小小的前提條件。”
許芳菲好奇:“什麼條件?”
鄭西野:“前提就是,那個異性不能跟我同一物種。”
許芳菲:“……”
許芳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嗽。
心道繞來繞去,拉扯這大半天,他直接說不許她誇獎任何男人不就行了嗎?還“同一物種”,玩什麼文字遊戲呀。
大醋王,小氣鬼!
許芳菲在心裡暗搓搓地腹誹,唇畔卻掛著一個甜絲絲的笑。
沒一會兒,鄭西野便將許芳菲帶進了另一座軍綠色的搭帳篷。
許芳菲進去一瞧,發現這間帳篷很空曠,裡面放的都是各類裝備與器材。大約是沒有生火的緣故,整個空間內涼飕飕的,透出能浸透層層衣物與皮肉,涼進人骨的寒意。
“這是裝備庫。”鄭西野在她身後開口,柔聲說,“除了每天早晚要來取放裝備,平時我們都不會過來。所以這裡相對隱私,你可以安心住,不用怕不方便。”
許芳菲朝他乖巧地頷首,笑吟吟說:“好。等車子拖回來,我就去取我的行李和行軍床。”
姑娘小巧的臉蛋藏在帽子的面罩背後,晶瑩的眸子比昆侖的雪水還清澈,含羞帶怯,難以形容的嬌俏。
鄭西野被這小模樣勾得食指輕跳,見四下沒有旁人,心念微動,忍不住伸出手,將她戴著手套的小爪子握進掌心,很輕地捏了捏,溫柔把玩。
他垂著眸瞧她,目光柔靜溫和,輕聲道:“這裡比較冷,我等下給你抱個火爐子過來。”
兩個人都戴著手套,彼此之間甚至沒有肌膚相親,可這克制又壓抑的溫存親昵,何其動人,甚至勝過每一次炙熱的親吻。
許芳菲臉蛋泛紅,心尖尖都震顫起來,手很乖地蜷於他指掌間,輕“嗯”了聲。
這時,她猛然想起他手上的凍傷,低聲說道:“對了,你手上的傷!快把手套摘了讓我看看。”
鄭西野勾了勾唇,淡聲說:“沒什麼大礙。在高原地區幹活,凍傷很常見,我糙得很,早就習慣了。”
許芳菲看著他黑色的眼睛,溫和而堅定地道:“我想看一看。”
姑娘人不大一個,平時性格也軟綿綿的,可倔起來也是真的倔,格外執拗。
鄭西野見許芳菲如此倔強,隻好十指微動,摘掉了右手的手套。
許芳菲捧住他青紅泛紫而又紅腫的右手,用力皺眉,隻覺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疼得她呼吸困難。
“很痛吧?”她硬生生把淚意憋回,卻還是不敢抬眸看他。隻柔聲這樣問。
鄭西野嗓音低柔,應她:“沒事,這點小傷,抹了藥幾天就能好。崽崽,你不用為我擔心。”
許芳菲抿了抿嘴唇,一時無言。
的確。
他手上的這點凍傷,比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其它傷痕來說,的確微不足道……
就在這時,帳篷門簾一打,一道大嗓門兒伴著腳步聲和與高原風聲雪聲,冷不防齊齊撲入。
“野哥,你在這兒幹什麼呀,我在外頭跟個沒頭蒼蠅似的找你老半天……”一名狼牙隊員大剌剌走了進來。
許芳菲被嚇一大跳,窘極了,想也不想便飛快松開鄭西野的手,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地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帳篷頂,再看看帳篷地。
鄭西野微滯,臉色也略沉,語氣梆硬地回話:“進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