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她這番話剛說完,背後突然“噗嗤”一聲。
許芳菲狐疑地轉過頭。
鄭西野也淡淡往後瞥了眼。
沒忍住笑的顧少鋒立即清了清嗓子,繃緊臉皮、恢復到平日裡不苟言笑的狀貌。他十分嚴肅地說:“許芳菲學員,請你知悉,學校組織這次野外拉練,是為了鍛煉你們新兵營的全體學員,不是為了鍛煉炊事班。”
許芳菲這姑娘有時就是呆。她腦筋還沒轉過彎,支吾:“那炊事班他們……”
“炊事班帶那麼多東西,當然不會安排坐火車。”鄭西野瞧著她,語氣無奈裡混入一絲微不可察的寵溺,輕言細語:“炊事班統一坐軍卡,昨天下午就拉著人和東西出發了。”
聽到這裡,許芳菲意識到自己又犯了個小傻,連忙窘迫地點頭:“原來是這樣。謝謝顧隊,謝謝鄭隊。”
過馬路走天橋,一個多小時之後,烏泱泱的拉練隊伍終於抵達雲城火車南站。
發車時間是上午的十點四十整,現在是早上九點半。距離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時間相對充裕。
學員們在寬敞的廣場空地上整齊列隊,聽從各自隊幹部的指令調整隊形。
鄭西野站在信息大隊的正前方,面無表情地下令:“信息大隊全體都有,稍息!立正!現在,拿出你們的身份證,排隊進站過安檢,前排後排間隔一米距離,不能議論,不能交流,不能高聲喧哗,更不能對其它旅客造成任何形式的妨礙。清楚沒有?”
許芳菲連同其它成員一起,高聲回答:“清楚!”
雲城是國際大都市,機場火車站每天的客流量巨大,因此,當雲軍工的新生大隊進入車站後,來來往往的旅客們都忍不住朝這個特殊團體投去了驚奇目光。
新學員們臉色沉肅,秩序井然地排隊,卸包過安檢,再將各自的背包從安檢機上拾起。
雲城的軍校並不止雲軍工這一所,像這樣的拉練隊伍,雲城南站的安檢人員每年要遇上好幾撥,早已見怪不怪。加上校方提前已向相關部門申請報備,層層審批滴水不漏,學員們背上的裝備並未被扣下。
順利進入候車大廳區域,許芳菲繼續跟著同學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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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拉練,著重在於鍛煉新兵的吃苦耐勞精神,因此學員們乘坐的交通工具並非快捷舒適的高鐵,而是最古老的綠皮火車。
由雲城開往南城的綠皮火車K4876次,候車站臺位於候車大廳的最裡側。
當今時代,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多數旅客出行都會選擇飛機或高鐵,鮮少有人再坐綠皮車。K4876的候車區十分冷清,隻零零散散坐著不到三十名旅客。
隊幹部們命令各自的學員原地坐下。
霎時間,烏泱泱的迷彩隊伍相繼坐下,數百名新兵,悄無聲息,愣是聽不見丁點聲音。
與火車站整體的熙攘嘈雜形成極其強烈的反差。
許芳菲坐在地上,垂著眸,認認真真地盯著自己的軍靴發呆。須臾,聽見顧少鋒的聲音從隊伍最前端傳來。
顧少鋒說:“現在我把你們各自的車票發下來。全體統一的硬臥票,大家核對信息對號入座。”
幾分鍾後,許芳菲拿到了屬於自己的車票。
9號車廂,6C。
許芳菲用心記下自己的鋪位號。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男學員舉起手來,高呼:“報告!”
顧少鋒:“什麼事。”
男學員問:“顧隊,從雲城到南城,綠皮車要坐三十幾個小時,硬臥這條件……我能不能自己掏錢升成軟臥啊?”
此話一出,瞬間一呼百應,好幾個男學員都跟著附和:
“就是顧隊,能不能升個艙?不要學校補錢,我們自己掏。”
“三十幾個小時睡硬臥,一個格子間裡六張床,誰能受得了。”
“綠皮車已經夠艱苦樸素了。讓我們自費升軟臥吧,我腰椎間盤突出,三十幾個小時的硬臥躺完,我的腰估計廢了……”
“都給我閉嘴!”顧少鋒雙眸驟凜,斥道,“沒打報告誰許你們出聲的!”
少年們被震住。
顧少鋒冷冷道:“拉練不是度假,不是讓你們旅遊享受生活。嫌硬臥條件差,沒問題,馬上滾回去寫封退學申請交給我,我分分鍾給你們批完!滾回家當你們的少爺去!”
少年們羞愧得安靜如雞,再也不敢說什麼。
訓斥完幾個想要自費升艙的學員,顧少鋒踱著步子巡視一圈,然後回到隊伍最末端,席地而坐。
隊伍末端倒數第二拍,許芳菲剛才聽見顧少鋒訓人,知道顧隊是真的生氣了,心裡也一陣發怵。她低下腦袋,捏著車票戰戰兢兢,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也被氣頭上的顧隊拎出來收拾。
然後就聽見了最後排傳來的對話。
先是顧隊的聲音,壓著嗓罵罵咧咧:“有硬臥都不錯了,想當年我大一拉練,坐的還是硬座。一群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隨之又響起一道嗓音,清清冷冷,道:“許芳菲的鋪位怎麼安排的?”
“……”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許芳菲微怔,下意識豎起兩隻小耳朵,認真偷聽。
隊伍最後排。
鄭西野捏著自己的車票,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看著顧少鋒,等他答話。
顧少鋒聞言,先是一愣,緊接著便捏起右拳捶左掌,懊惱道:“壞了偶像。瞧我這豬腦子,你明明還提醒了我訂票的時候把那小姑娘和其它專業的女生放一塊兒,結果這幾天太忙,我把這茬給忘了!”
得到這個答復,鄭西野眉心用力擰起一個結。靜默兩秒後,他視線微轉,看向自己前方那道腰杆筆直的纖細小背影。
顧少鋒還在懊悔,說:“怪我怪我。票是統一定的,座號也是隨機分的。估計那丫頭得和這群小子湊一屋了。”
鄭西野抬起胳膊,指尖在小姑娘的左肩上輕輕拍了兩下。
小姑娘一滯,轉過腦袋看他,漂亮的眸子亮瑩瑩:“怎麼了教導員?”
鄭西野:“你在哪個車廂?”
許芳菲說:“9號。”
鄭西野聞言頓了下,再問:“哪個硬臥鋪位號?”
許芳菲回答:“6C。”
答完,許芳菲有點不解,反問道:“教導員,我這個座號有什麼問題嗎?”
鄭西野搖頭:“沒問題。”
“哦。”許芳菲有點不明所以地轉回去。
邊上的顧少鋒仍是滿臉憂色。他絞盡腦汁琢磨了會兒,抻脖子湊近鄭西野,低聲提議:“偶像,不然這樣。我去跟敏姐說,看能不能把鋪位號換一下,讓咱們小姑娘挨著她們隊的女孩兒住?”
鄭西野想了想,很冷靜地說:“能換當然是最好。”
顧少鋒點頭。
鄭西野更加冷靜地說:“如果不能換,她這鋪位號倒也還可以。”
顧少鋒有點兒納悶:“為啥可以呀?”
然後,顧少鋒就看見這位狼牙大佬黑眸沉沉,薄潤的唇彎起一道漂亮淺弧,說:“我的號是第9車廂,6A。”
顧少鋒:?
瞧著心情眨眼間多雲轉大晴天的偶像,顧隊茫然地摳了摳腦殼:啥啊。
*
十點二十五分,站臺的廣播開始通知旅客們檢票乘車,拉練大軍的少男少女們便排好了隊,跟在其它旅客身後上了車。
K4876次列車的始發站並不是雲城。它是從晉州方向開過來的,慢慢悠悠,不驕不躁,拖著自己沉重年邁的身軀,轟隆隆跨越大半個中國的山河,前往終點站南城。
許芳菲按照地標指示,背著背包裝備來到9號車廂的6號間。
一個並不寬敞的格子裡,中間是一張小桌子,兩側則是休憩用的上下鋪床。左三層,右三層,六個床位中,除了下鋪的兩張床空間稍微寬敞些,其餘四個床鋪都狹小擁擠至極。
擁擠到何種程度呢?
任何成年人躺上去,連想坐直身體都不可能。
許芳菲看了眼六張床鋪的編號,她是6C,左側中間那張。
新生拉練由學校統一購票,分到的床鋪都是隨機。瞧著狹小的中間床層,許芳菲在心裡悄悄地嘆了口氣,為自己從小到大一直不太好的運氣。
不過,鬱悶的心情並未持續多久。
小小地沮喪幾秒鍾後,許芳菲甩甩腦袋,深呼吸,重新打起精神。她將自己的所有行李從身上卸下,行軍被背包,沉甸甸的□□……全都塞進下鋪床位的下方,擺放整齊。
放好東西,她直起身,伸手捶了捶有點酸軟的腰背,一回頭,視線裡猝不及防撞入道高大身影。
穿秋季荒漠迷彩服,戴荒漠迷彩帽,英俊逼人,容色沉靜。
隻一秒,許芳菲眼珠子瞪得溜溜圓,說話都結巴了:“教、教導員?你為什麼來這裡?”
鄭西野彎了腰,把自己的行李放地上,邊把東西規整進置物區,邊隨口答她話:“因為我也睡這兒。”
許芳菲更驚,捂了下嘴,怔怔脫口而出:“我們這麼有緣分?”
鄭西野直起身來,垂眸瞧她,挑挑眉,調子慢條斯理地故意拖長:“是啊。”
許芳菲兩頰發燙,不敢與他對視,她幹咳一聲別過頭。格子間逼仄,他人高馬大往這兒一站,幾乎將她周圍的空氣都擠壓殆盡。
她呼吸之間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雖然清冽好聞,但也令人莫名心慌。
許芳菲囧囧地呆站著。就在她開始思考,要不要爬上自己的中鋪躲開鄭西野時,身旁那位爺出聲了。
鄭西野視線掃過六張床鋪的標號,微蹙眉,側頭看她:“你是6C?”
許芳菲點點頭:“嗯。”
“咱倆換。”鄭西野的語氣,聽起來溫柔而強勢,不容絲毫的辯駁置疑,“你睡6A。”
6A和6B都是下鋪,空間比中鋪上鋪松緩很多。許芳菲聽他說完,連忙擺手:“教導員,下鋪比中鋪舒服很多。你幹嘛跟我換。”
鄭西野說:“就是因為下鋪更好才讓你睡。”
許芳菲一時錯愕。
猶記得入學當天,他義正言辭對她說,軍校就是軍營,他不會對她有過多的照顧。但這段日子,他分明對她左維護右維護,偏袒得要命。
沉吟須臾,許芳菲鼓起勇氣搖頭:“不行。”
鄭西野沒料到這崽子會拒絕自己,沉聲:“為什麼不行?”
許芳菲指了指6C這個中鋪床位,急得都快跺腳了:“你看看,這床位這麼窄,你這麼大的個子睡著不難受嗎?”
“我寧肯我自己難受,也不想委屈你。”鄭西野神色不善,道:“我說換就換,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