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之昂的同伴裡有個叫章子樺的,平時就貪財又好色,當晚,他借著酒勁調戲了一個衣著清涼的美女。沒成想,這女孩兒竟然是連家二公子連嶸的幹妹妹。
雲城連家是地地道道的高門大戶,家裡祖輩都是正經生意人,是最傳統的“Old money”。因此,連嶸一直都看不慣蔣之昂,打心眼兒就把蔣之昂瞧低一等。
舊恨添新仇,加上雙方又都喝了酒,一句話不對味便爆發出一場肢體衝突。
混亂中,蔣之昂抄起洋酒瓶朝連嶸砸下。
連嶸當場頭破血流昏迷不醒,被眾人送進了醫院。
事後,蔣建成火冒三丈,把蔣之昂狠狠揍了一頓,之後便將他送來了凌城,好避過這陣風頭。
“條子都是按證據辦事,蔣老又花了那麼多錢打點目擊證人,人證物證俱全,不結案能怎麼樣。”鄭西野垂眸,面無表情地掐滅煙蒂,“問題是,警察不抓你,連家呢?”
蔣之昂神情驟僵。
鄭西野瞧著他,說話的語氣稀松如常:“你也知道,連家二公子雖然人已經醒過來,但咱們和連家的梁子也算徹底結下了。”
蔣之昂鬼火冒,踢開凳子大步走到門口,硬著頭皮冷哼:“結下又怎麼樣,難不成他們還敢動我?”
“過幾天還有個大買賣要談。我的意思是讓你消停點兒,別給你爸和我惹事。”
“……”
說完,鄭西野隨手拍了下蔣之昂的肩,轉身回了自己屋。
蔣之昂自知理虧,慫了,徹底不敢再跟鄭西野提回雲城的事。他顛顛跟過去,打眼一瞧,看見鄭西野正彎下腰,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碩大又沉甸甸的紙箱子。
蔣之昂抻長了脖子,清清嗓子,故作輕松地打趣:“喲,這麼大個大家伙,裡面裝的什麼寶貝?”
鄭西野沒理他,自顧自打開紙箱低頭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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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別生氣啊,我知道錯了。”蔣之昂走到鄭西野身邊蹲下來,低頭看,發現這個紙箱裡居然全是老式磁帶,擺放得整整齊齊,滿滿當當。
蔣之昂一下來了興趣。
別看蔣少爺平時賭馬賭球玩女人,是個爛透的混賬,身為音樂學院畢業生,他對音樂的鑑賞力倒還可以。而且,蔣之昂有個愛好就是收集黑膠和舊式磁帶,蔣家雲城南郊有棟聯排別墅,就是蔣之昂專程拿來堆藏品的。
蔣之昂拿起一盒磁帶打量兩眼,挑挑眉,自作多情道:“野哥,你找這麼多磁帶,不會是送我的吧?”
鄭西野沒說話。
蔣之昂已經看出答案,討了個沒趣,聳聳肩,隨手把磁帶扔回箱子裡,嫌棄地癟嘴:“一堆盜版帶,又不值錢又不能下崽,不知道你收來做什麼。”
鄭西野眼也不抬地回道:“你是不是沒事兒幹。”
他沒有表情,字裡行間也不沾任何情緒,偏偏無端就令蔣之昂縮了縮脖子。他膽子生寒,撓頭眨眼,咳嗽兩聲灰溜溜地出去了。
屋裡終於重歸清靜。
鄭西野繼續整理磁帶。
許父留下的這些磁帶裡,有盜版的歌手專輯,盜版的評書相聲,還有一些少兒歌曲串燒錦集,嬰幼兒睡前故事。
他神色柔和,將與少兒有關的磁帶內容挑選出來,與那把玩具鍋鏟、黏土娃娃一起,歸置進一個透明收納盒,最後放進行李箱底部。
理著理著,鄭西野注意到一卷沒有任何標識的磁帶。
他微微眯起眼。
在錄音筆和諸多具有錄音功能的設備問世之前,這種空白磁帶並不少見。人們大多時候會用這種白磁帶來記錄音頻,可以是上課時老師的講義,可以是某段喜歡的樂曲,也可以是自己想說的話。
鄭西野捏著這卷白磁帶,忽然想起,剛搬來時打掃老房子,前任房主似乎留下了一個錄音機。
不多時,鄭西野把錄音翻出來,換上新電池,置入白磁帶,最後,摁下了已經脫漆的播放鍵按鈕。
*
許芳菲有時覺得,她和鄭西野之間,大概真的有緣分。
譬如今晚。她與他約定,如果十點半雨停,便在天臺相見,沒想到,天公竟真的作美,十點剛過五分,肆虐叫囂了一整天的暴雨,說停就停了。
喬慧蘭和外公早已經枕著雨聲睡下。
許芳菲等待著十點半的鍾聲敲響,待在臥室裡,走也不是,站也不是,看書也不是,做題也不是,隻好抱著事先兌好的熱奶茶,在屋子裡來回踱步。
待到十點半,她立刻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偷溜了出去。
說不清此刻是種什麼情緒。所有心事飄飄渺渺,混成一卷糊塗賬,唯有臉頰兩朵紅雲清晰。
許芳菲上到頂樓。
喜旺街這一片,樓層整體低矮,不像大都市的高樓,動輒二三十層,足以傲視俯瞰芸芸眾生。它是一個垂暮的老者,以佝偻的身軀吃力對抗著時代洪流,終將消逝於歷史。
才下過暴雨,暑氣難得消散殆盡,天臺的風說不上冷,至多算是涼爽。
許芳菲在黑暗中等待。過了會兒,還不見人來,她抿抿唇,準備拿出手機給對方發信息。
就在這時。
“你來得挺早。”一把嗓音在背後響起,散漫不經意,好聽得有點性感,像是釀了微醺的月色。
心口猛然噗通兩下。
許芳菲回過頭,鄭西野不知何時出現,半靠欄杆,站姿懶洋洋的,如畫眉眼被夜色勾勒得暗沉,看上去,竟比白日更加危險。
她莫名有些緊張,輕聲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我隻是準時。”鄭西野看了眼手表,挑挑眉,“你家裡的鍾是不是走快了?”
聽他說完,許芳菲眨眨眼,隨之掏出手機看電子鍾。
果然,十點三十一分。
她家裡的老式掛鍾的確走快了三分鍾。
鄭西野盯著她,問:“你找我上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許芳菲做了個深呼吸,仿佛鼓足勇氣般,上前把手裡的杯子遞給他,“隻是想讓你嘗嘗這個。”
鄭西野低眸,見是一個小巧的米色保溫杯,表面繪有一些小熊小兔之類的卡通圖案。
他:“這是什麼?”
“楊露今天給我帶了奶茶粉包,說是一個很出名的奶茶店秘方,她表姐去旅遊給她帶回來的。”許芳菲說,“我已經按照她教的泡好了,給你喝。”
鄭西野微挑眉,接過杯子,打開杯蓋看了眼。
許芳菲見狀,怕他嫌棄是她用過的杯子,趕緊又支吾著解釋:“這是我媽剛給我買的新杯子,我還沒用……”
話音未落,鄭西野已經低頭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許芳菲心口微緊,問:“味道怎麼樣?”聽楊露說這種奶茶很好喝,在實體店賣得很貴,她都沒有嘗過呢。
“第一口有點怪。”鄭西野說,“後面就習慣了。還可以。”
許芳菲一下彎起眉眼:“那你拿回去慢慢喝,我明天再來找你拿杯子。”
說完,她朝他道過一聲“晚安”,接著便準備轉身下樓。
鄭西野卻在背後叫住了她。
他輕喚:“許芳菲。”
她腳下的步子頓住,不解地回過頭。
一彎弦月在樹梢背後探出半張臉,漆黑的天幕霎時明亮幾分。隻隔幾米距離,鄭西野安安靜靜地盯著她,目光極深,片刻,他朝她點了點頭,說:“過來。”
許芳菲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好挪著步子走過去。
下一刻,他不知從哪兒取來一個老式錄音機,淡淡地說:“這是我清理磁帶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
許芳菲茫然了,歪歪腦袋:“這是什麼?”
鄭西野沒有答話,隻是沉默地摁下播放鍵。
一片寂寂中,沙沙電流聲窸窣響起,緊接著,錄音機內傳出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溫和含笑,說道:“許芳菲同學,你好呀!哈哈。”
聞聲剎那,許芳菲猛地抬起頭來,眼底劇烈顫動,愕然瞠目。
這個聲音……
這是……
錄音機裡,男人還在笑盈盈地說著:“現在聽到爸爸的聲音,是不是很驚訝?別意外,偷偷告訴你,爸爸會魔法,現在就躲在錄音機裡跟你說話呢。”
“爸爸知道,你即將步入高三,面臨人生當中的第一個大挑戰,肯定會有很大的壓力。但是,爸爸希望你能放平心態,以平常心應對學習、生活、人生的所有難關,樂觀堅強,從容自信。高考隻是一次考試,它決定不了你的人生,無論這次的考試結果如何,你都是爸爸媽媽最愛的寶貝,是我們的驕傲。”
許芳菲視線模糊,明白過來。
這是爸爸去世前為她錄制的音頻。是爸爸在病痛折磨下,仍強撐精神送給她的祝福。
“丫頭,爸爸雖然不能送你進考場,不能陪你查考試成績,不能帶你去參觀大學,也不能牽你的手送你步入婚姻殿堂,但是,爸爸會一直在天上看著你,看著我的小姑娘長大成人,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
“許芳菲同學,相信你自己!加油!”
……
音頻結束。
夜風中,鄭西野安安靜靜陪在許芳菲身邊。
少女柔柔弱弱,渾身卻有股隱隱的倔勁兒,哭也沒聲音,捂著臉,纖細雙肩隱隱抽動。
鄭西野嘆了口氣,伸手想揉她腦袋。然而,指尖還沒碰到人,小姑娘卻忽然轉過身,眨眼光景,嬌小的身子一下撲進他懷裡。
甜香侵襲五感,兜頭蓋臉將鄭西野籠罩。
他身體陡的微僵,眸色瞬間深不見底。
“麻煩你不要動,借我抱抱。”懷裡響起試探性的幾個字,抽噎著,軟甜聲線,帶著要命的哭腔,“好不好?”
第31章
少女嗓音輕而軟,像是吹過荒蕪山野的一陣風。
夜色下,鄭西野沒有說話,隻是緩慢抬起手,輕柔卻堅定地將姑娘擁裹入懷。然後逐漸收攏雙臂,力道由輕轉重,像是要與她融為一體。
許芳菲環住鄭西野勁瘦的窄腰,頭也埋在他胸前,第一次,如此清晰真切地感受這個男人的體溫。
他身上有種雨後森林的味道,清爽冷冽,很好聞。這種氣息絲絲縷縷纏繞在她的呼吸之間,燻得她腦袋暈沉。
許芳菲不自覺便閉上眼睛。
夜幕溟濛,不知過了多久,是一聲夜鴉的啼鳴將她的思緒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