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敲。邦邦,邦邦,還是沒人開門。
許芳菲狐疑,耳朵趴門上細細去聽,發現屋裡一片安靜,連絲絲兒的腳步聲和說話聲都聽不見。
就像沒人在家似的。
許芳菲隻好拿出手機給喬慧蘭打了個電話。
號撥出去,嘟嘟好幾聲才接通。喬慧蘭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說:“怎麼了菲菲?”
許芳菲聽見對面環境嘈雜喧鬧,加上喬慧蘭的呼吸聲有點重,判斷媽媽應該是在趕路或者搬動貨物什麼的,詢問道:“媽,你還沒回家嗎?”
“沒呢。”喬慧蘭喘了兩口氣,“下午接了個活,去老槐村幫著搭了個靈堂,本來還以為要在村子裡守幾天,結果那家人看我辛苦,提前結了賬讓我先走,差不多忙完了。”
話音剛落,不遠處就響起一道洪亮的聲音,呼喊道:“喬大姐,這邊紅包給你包好了,你過來給點點!”
喬慧蘭趕緊把手機拿遠了點兒,笑呵呵地應:“诶诶好!謝謝劉哥!我馬上就來!”
許芳菲知道媽媽在忙,決定長話短說:“老槐村挺遠的,媽,那你等會兒怎麼回來?”
喬慧蘭:“這裡要辦三天席,正好有個送豬的車要走。我讓他先把我捎到鎮子上,然後再騎車回來。”
“騎車?”許芳菲眉心打結,“媽,槐樹鎮離市區那麼遠,你騎自行車過去的?”
喬慧蘭在電話裡笑笑,語氣柔和:“去的時候是喪事一條龍那邊捎的我,他們拉的東西多,開了個皮卡,我瞅著貨廂剛好還有個空位,就讓他們把我的自行車也放了上去。”
許芳菲知道媽媽是想節省下返程的打車費,心髒頓時像被什麼揪起來,心疼與酸澀交織。半晌才輕輕吐出口氣,故作輕松地說:“知道了,那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喬慧蘭想了想,答道:“算算的話,估計騎回來還得一兩個鍾頭。”
許芳菲這時又想起件至關重要的事,忙忙問:“外公吃晚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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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午走之前給溫了瘦肉粥,就放在床邊的桌子上,應該吃了。”喬慧蘭說著頓了下,反應過來什麼,“你還沒回家?”
許芳菲囧囧地說:“我忘記帶鑰匙了。”
喬慧蘭有些著急:“那怎麼辦。不然你先去門衛張叔那兒坐會兒,我盡量快點回來。”
“再說吧,媽你就別操心我了。”許芳菲道,“騎車的時候慢點騎,看著路,注意安全。”
“嗯好。”
喬慧蘭把電話掛斷。
農村人講迷信,喪事辦得也比城裡更繁復。這家去世的老人今年滿了八十,照當地的說法是喜喪,喪事也要當喜事辦。搭了靈堂大擺宴席不說,還請了專門的戲班子雜耍班子來表演節目。
這會兒夜深天黑,整個農家小院裡卻熱鬧得不一般,塑料板凳擺了滿院,座無虛席,臺子上幾個抹了花臉的小演員正在努力噩搞扮醜,逗得一幫嗑瓜子的鄉親哈哈大笑。
喬慧蘭貓著腰穿過人潮,在小院的角落裡找到了喪事一條龍公司的劉大福。
“劉哥,久等了。”喬慧蘭笑著說。
劉大福正坐在一個塑料板凳上,磕著瓜子看著手機裡的擦邊主播,那些穿緊身衣的年輕女孩兒隨著音樂扭來扭曲,把劉大福的眼睛都看直了。聽見喬慧蘭的招呼聲,他連頭都沒抬一下,隨手就給扔過去一個紅包。
喬慧蘭臉上顯露出喜色,急忙打開紅包,手指在湿潤的袖套上捻兩下,點了點數。點完,她凝固住,遲疑地說:“劉哥,這……這怎麼比之前少兩百?”
劉大福瞥她一眼,不耐煩地皺眉,“這家人會講價啊,整體價格下去了,分給你的當然也就少了。怎麼,要我自掏腰包貼你兩百啊?也行啊,我貼你兩百,以後再搭靈堂,我就找其它紙錢鋪。”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搭靈堂是大活,喬慧蘭好不容易才花錢託關系搭上劉大福的喪事公司,哪裡敢得罪。她慌了神,忙忙賠笑臉,“劉哥你說多少就是多少,我相信你不會坑我的。”
劉大福往嘴裡丟了顆黑瓜子,斜眼睨面前的中年女人,“那你以後還做不做?”
喬慧蘭點頭如搗蒜:“做,當然做。”
劉大福嗤笑一聲,擺擺手:“走吧,下次有活等我電話。”
“好咧。”喬慧蘭強行擠出笑臉,把紅包揣進外套內襯的裡兜,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來這家趕禮的熟人看見了她,驚喜地招呼:“慧蘭!喬慧蘭?哎喲喂,還真是你啊!”
喬慧蘭一時沒認出對方,皺眉回憶起來:“你是……”
“哎呀!我呀!以前咱們一個生產隊的!我李淑娟!”
“哦哦,你好你好。”
“好些年沒聯系了!你現在還住喜旺街9號院兒呢?”
“是啊……”兩個老街坊拉起家常。
不料聽見“喜旺街”三個字,邊上劉大福的眼神卻瞬間一凜。
他吐出嘴裡的瓜子殼,大步過去直剌剌就橫在了喬慧蘭和李淑娟之間。李淑娟見這人面相兇悍不像個善茬,不敢多留,隨便找了個由頭就溜了。
喬慧蘭忍著困惑和怒意,繼續賠笑臉:“劉哥,還有事嗎?”
劉大福打量她幾眼,綠豆大的小眼睛裡折射出一絲精光,緩慢問:“喬大姐,你住喜旺街9號?”
喬慧蘭點頭。
劉大福隨後便左右看了眼,調出手機裡一張照片遞到喬慧蘭眼皮底下,嗓音壓低,又說:“那你認不認識這個人?他也住9號。”
喬慧蘭看向手機屏,瞳色紋絲不變,平靜地搖搖頭。
劉大福眯起眼,嗓音陰狠三分:“喬大姐,你知道我這人什麼脾氣。要是你要敢诓我……”
“哎喲,劉哥,聽您說的什麼話。”喬慧蘭連連賠上笑臉:“您是什麼人物,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騙你。照片上的人我不認識,真的不認識。這小年輕一看就不是老街坊,這些年租戶多,今天這個來明天那個走,我哪兒認得全啊。”
劉大福盯著喬慧蘭,眼珠子轉了幾圈,說:“行吧。”
喬慧蘭背上冷汗涔涔,松一口氣,正要離開,卻又被劉大福叫住——“等等。”
喬慧蘭回過頭。
劉大福從褲兜裡摸出個錢包,打開來,取出幾張百元大鈔,一並遞過去。
喬慧蘭愣住:“劉哥,您這是……”
“喬大姐,剛才我心情不好,語氣衝了點兒,你啊,千萬別往心裡去。”劉大福微微一笑,“剛才我合計了下,錢給你算錯了,現在我給你補上,你可不許小心眼兒生我的氣。”
喬慧蘭心中又驚又疑,不敢多問,接過錢便匆匆走了。
“劉哥,來包華子啊?”散煙的家屬問。
劉大福接過那包中華,掏出一根在原地點著,然後走到一個沒人的地兒,摁亮手機撥出去一個電話。沒多久便接通。
眨眼功夫,劉大福舔著臉笑成一朵花兒,狗腿至極:“三爺,晚上好啊!我,福子。”
聽筒那頭語調不耐,很敷衍地問:“找我什麼事?”
劉大福殷切道:“三爺,我這兒知道了一個情況,也不知道重要不重要,想著得跟您老人家匯報一下。”
“有屁就放。”
“上回李家辦喪事,您不是看見有個小姑娘和你兄弟走挺近麼,那女孩兒我認識,她媽是個寡婦,開紙錢鋪的。我今天剛知道,那對母女也住在喜旺街9號,我心裡合計著吧,你兄弟和這對兒母女關系應該不一般。”
聽筒那邊靜默幾秒,回:“知道了。”
劉大福嘿嘿兩聲,又說:“陳三爺,你看,我這兒給提供了這麼個消息,我欠你的錢,那利息是不是就能給我免了啊?”
話音落地,那頭的陳三像是聽了天大的笑話,冷嗤道:“劉大福,你他媽算個屁,也敢跟老子討價還價?”
劉大福也笑,不氣不惱,篤悠悠說:“三爺,我知道你和那位爺不對付,你派人在背後盯了人家那麼久,好不容易才逮著個他的軟處,應該也想做點文章吧。你說,要是我告訴你兄弟你都背著他幹了些什麼,他會放過你嗎?”
聽筒對面靜如死灰,好幾秒才咬著牙道:“福子,你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敢威脅老子?”
“哈哈哈哈。”劉大福拿捏住陳三的把柄,說話的底氣也足幾分:“三爺,敢在鄭西野這個太歲頭上動土,兄弟我佩服你。但一碼歸一碼,你自己考慮吧。”說完便啪的聲掛斷了電話。
*
城市另一端,喜旺街9號院。
許芳菲小肩膀一耷,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機裝回兜裡,然後彎下腰,抱著書包在樓梯臺階上坐下來,準備借著樓道的聲控燈,先寫會兒作業。
誰知,剛把練習冊和文具袋取出來,一陣腳步聲卻從下面的樓道傳來,不緊不慢,懶洋洋的,逐漸清晰,靠近,又站定。
許芳菲拿筆的動作瞬間頓住,眼簾微抬。
三四樓的樓梯平臺處,鄭西野高大颀長的身軀懶散靠著牆,正耷拉著眼皮沒什麼表情地看著她。
“你……”許芳菲一怔,“有什麼事?”
鄭西野黑眸掃過她家鎖上的房門,抬抬下巴:“進不去?”
“嗯。”許芳菲耳根發熱,遲疑地點點頭,“我忘記帶鑰匙了,我媽還要兩個小時才回得來。”
鄭西野聞言沒再說什麼,隻是徑自邁開長腿上了樓,走到許芳菲跟前,停步,伸手把她的書包給一把拎起。
許芳菲面露迷茫,眼巴巴地望著他:“做什麼?”
鄭西野:“走。”
許芳菲更茫然了:“走去哪裡?”
“去我那兒。”他說完,拎著手裡的書包轉身就走,根本不給她拒絕和抗議的機會,“跟上。”
許芳菲眼睜睜瞧著鄭西野拿走自己的書包,整個人都驚了個呆。好在她很快回過神,抱著練習冊和文具袋小跑著追上去,朝男人的背影忙不迭道:“不用不用,謝謝你的好意,我就在門口寫作業等我媽就行了……”
對方面無表情地丟來一句話:“軍校都有視力要求。”
許芳菲眸光突的微閃,話音也隨之戛然而止。
鄭西野在3206門前站定,掏出鑰匙開了鎖,回過頭來看她,冷靜地問:“樓道燈底下寫作業,你這雙眼睛還要不要了。”
許芳菲啞口無言。
鄭西野伸手把門推開,撤身往旁邊讓開半步,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瞧著她,沒有說話。
盡管周圍的空氣安靜到極點,但此時無聲勝有聲。
許芳菲幹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又連續做了幾次深呼吸,最終硬著頭皮邁開步子,從鄭西野身邊走過,踏入了那個漆黑一片暗無天日的門洞。
*
啪。
牆上的開關被摁響,頃刻之間,一室通明。
雙眼習慣了昏暗環境,這過分的明亮來得突然,令許芳菲一時難以適應。她下意識眯了眼睛,抬起右手遮擋光源。
幾秒之後,刺目感消失,許芳菲這才緩緩垂下了擋光的手臂。
扭頭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和她家的格局構造、面積大小完全相同的屋子,但因家具家當非常少,倒是顯得比她家寬敞很多。
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張長沙發,兩個櫃子,就是客廳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