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來不及深思他這句話,嘴唇蠕動幾下,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麼想帶我來看這個畫展。”
鄭西野靜了靜,道:“因為我猜也知道,你會喜歡這些畫。”
許芳菲眸光微動,驚詫地抬高眸子,望向他。表情疑惑。
鄭西野轉過頭,慢悠悠掃視過偌大的展廳,掃視過所有掛在牆上的畫作,“這個畫家的畫,總結來講就是八個字,人生百態,世界萬象。”
最後,那道沉黑的視線重新落回許芳菲身上。
“看到這些畫,你會更堅定地相信,生活雖難,未來可期。”他微弓腰,往她湊近些許,懶洋洋地淺笑抬眉,“小崽崽,陽光很燦爛,世界很美好,多給自己一些選擇。你的未來充滿希望,和無限的可能性。”
*
假期生活總是匆匆,轉眼便到了八月底。
步入高三,高考的壓力洪流般來襲,衝擊的不僅有一眾高三生,還有學生家長以及各個班的老師。為了提升升學率,校長專門開了兩次會,要求高三年級的全體老師統一戰線,給學生們增負增壓。
校長是大領導,上下嘴皮子一碰,要求就提了出來,可具體的“增負增壓”怎麼實施,著實讓高三的年級主任傷了會兒腦筋。幾番琢磨,他終於一拍大腿,想出了兩個招。
第一招,讓高三年級提前一周就開學,幫助學子們提前進入復習衝刺狀態。
第二招,將校長“增負增壓”的指示傳達到各班,讓各個班的班主任們結合自己班級的實際情況,自行想轍,落實到位。
兩則通知發下去,年級主任坐在辦公室裡喝了口茶,抬手摸摸锃亮锃亮的大腦門兒,覺得自己真是機智。
*
“欸!你們聽說了沒!校長要求高三年級要增負增壓!”
“增負增壓?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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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體是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總之肯定沒好事。”
“我擦。提前一周開學已經夠讓人不爽了,這要是再搞點什麼幺蛾子,這書我他媽都不想念了。反正也考不上!”
“江源,聽說你哥在雲城幹包工頭?幹脆咱幾個都不讀了,反正也滿了十八歲,上雲城跟你哥賺錢去?”
“這主意不錯,我今天晚上就給我哥打電話!我跟你們說,你們是都沒去過雲城,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麼樣。雲城那可是一線城市,繁華得不得了!滿大街的美女,那些女的背的包你們猜多少錢,好幾萬一個咧!”
……
大課間時間,幾個翹了課間操的男生圍坐在教室後排吹牛皮,一個個眉飛色舞,越說越起勁,好像明天就能飛到雲城發大財。
許芳菲和楊露剛從洗手間出來,兩人說著話,從後門走進教室。
經過那幾個男生時,楊露忽然“啊”的驚叫一聲。
許芳菲轉過臉,看她:“怎麼了?”
楊露沒回答,捂著後腦勺氣衝衝地回過頭,怒道:“剛才誰拽我頭發?”
幾個二流子似的男生高舉雙手,朝楊露舔著臉笑,其中一個故意想逗她,爬起來飛快又拽了下她的馬尾,然後就一溜煙跑向外面走廊。
“江源你要死啊!站住!”楊露怒不可遏,隨手抄起一本英語書就追出去。
許芳菲笑著搖了搖頭,獨自回到座位,抬眼看黑板。
課表上寫著,下節是物理課。
於是便拿出教材和習題冊,安安靜靜地看書做題。
剛寫完一道選擇題,一片陰影忽的籠來,稍擋住了許芳菲頭頂的燈光。她筆尖停頓住,不解地抬起腦袋。
“許芳菲。”說話的男生個子高高的,校服襯衣幹淨整潔,戴著一副無框眼鏡,五官英秀立體,笑容溫潤儒雅,給人的感覺非常舒服,像三月的陽光,分寸感十足,溫暖含蓄。他問她道,“你現在有空嗎?”
許芳菲認出,這是她們班的班長趙書逸,全校出名的優等生,品學兼優。
許芳菲放下筆:“有什麼事嗎?”
趙書逸清俊的臉龐笑容不減,溫和地說:“楊老師說高三年紀學習任務重,要給班上前十名實施‘增負計劃’,讓我組織大家每周做一套高難度高考真題。每個晚自習後由我統一公布答案,收集錯題,第二天讓老師來給大家評講。”
“哦。”許芳菲明白過來。
“你每次的考試排名都在班級前十,所以這個計劃你也要參與。”趙書逸目光定定看著她,邊說邊將手裡的一套真題卷放在了許芳菲的課桌上,“這是這周的真題,抽空做一下吧,先做英語,明天晚自習後會公布答案。”
許芳菲接過試卷:“謝謝。”
“不客氣。”趙書逸又朝她露出個笑,轉身走了。
楊露正好收拾完江源回來,瞧見這一幕,眼底頓時竄出兩簇八卦的小火苗。她湊近許芳菲,低聲打探:“趙書逸找你幹什麼?”
許芳菲揚了揚手裡的真題卷,十分無奈:“給我送苦力活。”
楊露目瞪口呆,接過那份沉甸甸的試卷掂了掂,皺起眉:“這麼多卷子,要你多久寫完呀?”
“這周之內。”許芳菲嘆了口氣,上半身趴在了課桌上,氣若遊絲:“而且以後每周都有一套。”
楊露眉頭越皺越緊:“全班都有?”
許芳菲捂臉:“前十名。”
“幸好我成績爛。”楊露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見許芳菲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伸手幫她化了個十字架,寬慰道:“沒事的,大不了累死,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許芳菲:“。”
前十名都是班上的優等生,自我要求高,疲倦歸疲倦,心累歸心累,卷子還是要做的。畢竟誰都不想掉隊被趕超。
次日晚自習後,所有人拿出卷子,每個人都寫得滿滿當當。
趙書逸檢查完大家的卷子後,在筆記本上的“第一周真題卷完成情況”那一欄打了個勾,之後便將正確答案公布了出來。
許芳菲邊認真地聽,邊拿紅筆做訂正。
念完最後一道題的標準答案,趙書逸抬眼看向眾人,問:“有哪些題目需要專門講?”
大家伙立刻七嘴八舌地報出自己的錯題。
趙書逸一個不漏,全都記錄在冊。
高三年級晚自習放得本來就晚,加上公布答案又耽擱了不少時間,等許芳菲收拾好書包從座位上起身,教室牆上的掛鍾顯示,已經晚上九點。
忽然,兜裡的手機發出震動的鳴唱。
許芳菲接起電話,“喂媽。”
“你昨天說你們前十名晚自習後要做真題聽評講,這都九點了,完沒有?”喬慧蘭問。
“剛完。”許芳菲把座椅推進課桌下方。
喬慧蘭又在電話裡交代:“我在外面搭靈堂,沒辦法來接你。你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最好找個同學跟你同路,知道嗎?”
“嗯好。”掛斷電話,許芳菲收起手機,一轉身,一道清瘦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許芳菲愣了下,半秒後才開口:“趙書逸同學,你找我?”
趙書逸唇畔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詢問:“許芳菲同學,你家是不是住喜旺街?”
許芳菲回答:“對。怎麼?”
“我家和你家走同一個方向。”趙書逸道,“我爸今天開車接我,反正順路,我送你吧。”
許芳菲本想婉拒趙書逸的好意,但轉念又想:大家都是同班同學,搭個順風車應該也沒什麼吧?
便點點頭,含笑應承道:“那就麻煩你們了。”
*
趙書逸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早年間一門心思撲學習,埋頭苦讀,通過高考考出了凌城,都是在大城市讀的大學。畢業後,兩個懷有抱負的年輕人心系家鄉,便毅然決然放棄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到了凌城。
如今,趙父趙母都在凌城的規劃局工作。
這些事,是許芳菲搭順風車時,趙父隨口跟她提起的。
講完自己和老婆年輕時的輝煌經歷,趙父話鋒一轉,又隨口道:“對了,許芳菲,以前我給書逸開家長會的時候見過你媽媽幾次。怎麼沒見過你父親?”
許芳菲聞聲臉色微變,嘴唇蠕動著,正要答話,身旁的趙書逸卻搶先一步接了趙父的話。他說:“爸,許芳菲家就在前面,你就在路口停吧。”
趙父靠邊停車。
許芳菲禮貌地笑笑:“謝謝趙叔叔,今天麻煩你和趙書逸同學了。”
“哎呀,你和書逸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嘛,互相幫助是應該的,說什麼謝謝。”趙父是個隻長個頭不長心眼兒的人,說完又樂呵呵地吩咐趙書逸,“兒子,你下車,把許芳菲同學送上樓。人家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的不太安全。”
“不不不,不用了。”許芳菲連忙擺手,“趙叔叔,你們送我回來我已經很感謝了。我家就在前面,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行。”
“要送的。書逸,快下車。”
最後,架不住趙父的盛情,許芳菲隻好任由趙書逸一起下車,陪同自己往9號院大門的方向走。
路上,趙書逸轉頭看了眼身旁少女乖順柔美的側顏,有些不好意思:“許芳菲,我爸剛才不是故意問你的,他沒有壞心思,隻是不太了解……你家裡的具體情況。對不起。”
許芳菲搖搖頭,朝趙書逸彎起唇角:“你不用道歉,這沒什麼。”
看著許芳菲精致的面容,趙書逸喉頭發緊,掌心有點發熱,還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八月的小城,夜色吝嗇,霸道地籠罩住雲和月,少年少女走在馬路牙子上,路燈投落下暖橙色的光,將二者的身影溫柔包裹,一個幹淨英秀,一個溫柔美豔,都穿著潔淨不染塵埃的校服,看上去無比的般配和諧。
這就是冷不防撞進鄭西野眼底的一幕。
“砰”一聲悶響。
鄭西野咬著煙,反手甩上背後的車門,冷冷盯著前方那對兒緩慢走來的金童玉女,隻覺無端刺目。
不爽來得莫名其妙又翻天覆地。
鄭西野眯了下眼睛,掐了煙,背靠車門站在原地等。沒多久,少年少女的輪廓就來到他眼皮子底下。
和兩人相隔隻剩兩米時,他冷不防開口,輕描淡寫道:“挺巧啊。”
……咦?
聽見這道熟悉的嗓音,原本低頭走路的許芳菲明顯呆了呆,隨之唰的下抬起腦袋。
果然看見那張意料之外的臉——冷冽頹懶,眼角眉梢藏著股若有似無的戾氣,滿臉毫不掩飾地寫著“老子現在不太爽”。
腳步停住,許芳菲愕然地站定。
那次畫展之後,她一連數日都沒再見過他,沒有想到會在今晚不期而遇。
再看看許芳菲身邊的班長趙書逸,看著忽然出聲搭訕的年輕男人,他目露訝色,詫異程度絲毫不亞於她。
幾秒的驚異後,趙書逸皺起眉,眼神轉為了警惕和戒備,條件反射便想伸手將許芳菲往身後擋。
可沒等他有動作,那個看著有點兒不像好人的男人又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