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小小的種子,在少女心中播種下去,迎著十八歲的朝陽和甘霖,裹挾著某種未知卻似乎注定的宿命,開始生根發芽。
*
兩天後的傍晚。
連續兩天都下雨,整座小城籠進一層晦暗的霧裡,空氣中彌漫著鹹湿魚腥氣,侵擾著所有人的鼻腔,攪得呼吸道不可安寧。
就連坐在9號院門口拉家常的婆婆們,都要抬手扇風,嫌棄地嘀咕兩句“鬼天氣”。
然而,許芳菲是個中異類。
她從不討厭雨天,也不討厭雨後空氣的味道,這纏綿的陰雨天,甚至會讓她產生出一種別樣期待。
因為每個雨天,都預定了一場燦爛陽光。
這是獨屬於十八歲的浪漫和樂天。
“菲菲,在忙嗎?”廚房裡飄來喬慧蘭的聲音。
許芳菲這會兒正坐在書桌前,瀏覽著手機網頁上,聞聲,揚高嗓門回道:“沒有。怎麼了?”
“家裡醬油用完了。”喬慧蘭說,“你下樓買瓶生抽回來。”
“嗯好!”
應完,她拿起手機出了門。
邊刷網頁邊走路。看著看著,不由感嘆,互聯網真是一個神奇的世界,包羅萬象,隨便動動手指,就能了解到所有想了解的信息。
許芳菲看著手機神遊天外,並沒有聽見樓下傳來的開門聲。她專注於手機屏上的行行文字,自顧自下樓梯,腳步輕快,豈料,一個不注意,經過三樓時竟和一個人迎面懟了個滿懷。
Advertisement
強烈清冽的男性荷爾蒙撲襲而來。
許芳菲想剎車已經來不及,腦門重重磕碰在對方緊實的胸膛上。觸感硬邦邦的,似乎蘊藏著奔放的生命力,撞得她趔趄兩步往後退。
手一滑,手機也應聲落地。
啪!
“……對、對不起。”許芳菲窘迫,揉著額頭磕磕巴巴地道歉,“你沒受傷吧?”
鄭西野垂眼瞧著她。
小姑娘細皮嫩肉,被撞了一下,雪白的額頭皮膚就已經小片泛紅,與她紅撲撲的臉蛋和耳朵根遙相呼應。她應該很疼,晶亮的眸子裡蒙起一層水汽,小手摁著腦袋,卻還不忘關心他的情況。
可憐巴巴,又傻裡傻氣。
鄭西野彎腰幫她把手機撿起來,“下樓梯不知道看路,不怕摔溝裡?”
……天吶。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
許芳菲臉更紅,簡直想挖個地洞嗖的鑽進去。她輕咬住唇瓣,小聲解釋:“我剛才在看手機。”
鄭西野聞言,低頭看了眼手機屏。
掌心裡的手機款式陳舊,屏幕也有細微裂痕,使用感明顯,看著像個用過很多年淘汰下來的二手機。
這會兒,手機屏亮著光,網頁搜索欄裡幾個醒目大字,無遮無攔闖進鄭西野眼皮底下:
【報考軍校條件】
“……”
鄭西野眉峰輕抬,撩起眼皮瞧她,充滿興味地問:“你想考軍校?”
像是什麼隱晦秘密被發現,許芳菲飛快搶過手機熄滅手機屏,嗫嚅道:“隻是了解一下而已。”
鄭西野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巡視一番。
目光審度研判,似鷹又似狼,充滿獸類的野蠻侵略性。
被他這樣盯著,許芳菲感到極其的心慌意亂。兩秒後,她鼓起勇氣問:“你看著我幹什麼?”
“軍裝不好穿。”
鄭西野彎腰貼近她,唇微彎,眉眼間多出一分柔軟:“上軍校很辛苦,拋開什麼民族大義,什麼國家的希望,人民的囑託。每天六點起床跑操喊口號,雷打不動,就光這一條,大部分老爺們兒都扛不下來。小姑娘,就你這小體格,吃不消的。”
許芳菲整顆腦袋像顆熟透的番茄,聞言,抬起頭,奇怪地看他兩眼:“怎麼說得跟你對軍校了如指掌一樣。”
鄭西野:“……”
兩秒後,他緩慢直起身來,淡聲道:“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放眼全軍,哪有你這麼漂亮又嬌滴滴的兵蛋子。小手小腳細皮嫩肉,一陣北風吹過來,能把你刮樹上去。”
許芳菲:……
許芳菲:???
許芳菲一對小眉毛擰起個結,這次是真的被激怒。
她拳頭握緊,實在沒忍住,回懟道:“你太以貌取人了。不要以為我脾氣好,我兇起來也很可怕!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滴答,滴答,時間溜過去兩秒。
隻見鄭西野靜了兩秒,接著便氣定神闲地捋起袖子,露出截冷白勁瘦的手腕,伸出去,直接送到許芳菲嘴邊。
小崽崽一頭霧水:“幹嘛?”
“咬我啊。”鄭西野說,“先拿出點兒血性給我看看。”
許芳菲:“……”
第18章
許芳菲發誓,這是她十八年以來聽過最奇葩的要求。
看著鄭西野英俊的臉和那張臉上鎮定自如的表情,許芳菲陷入沉默。心想,之前怎麼沒發現,原來這人還有這麼奇奇怪怪的一面。
見過欠扁的,沒見過欠咬的。她又不是小貓小狗,無緣無故咬他做什麼?
安靜幾秒,許芳菲揉摁腦袋的右手垂下來,開口時語氣裡攜上一絲無奈,悶聲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沒什麼事,我還要幫我媽買醬油,先走了。”
說完,她不再和他東拉西扯,把手機仔細收進兜裡放好,轉身繼續下樓。
剛走出兩步,背後那人卻突的出聲,再次將她叫住。
鄭西野:“許芳菲。”
低沉沉的音色無比清晰鑽進許芳菲的耳朵。她眸光微閃,腳下的步子也無意識便停下來。
記憶中,他總是叫她小崽子、學生妹,各類稱呼五花八門,獨獨極少呼喊她的全名。
剛才他喚“許芳菲”時,音量不大,三個字音間的停頓頗為獨特,聽起來有種不緊不慢又玩味的親昵曖昧。
原來,她的名字從他嘴裡念出來,是這樣……
許芳菲怔忡的同時,那頭的鄭西野也邁著長腿下了樓梯,停在她上一層的臺階上。
兩個人的身高體型差距本就明顯,加上鄭西野腳下臺階的高度,許芳菲不得不仰起脖子,才能對上他居高臨下的視線。
許芳菲感到不解:“你還有什麼事?”
鄭西野黑色的眼睛盯著她,問:“看你最近沒去上學,放假了?”
許芳菲點點頭:“嗯,現在還在放暑假。要八月底才開學。”
鄭西野又問:“你下午一般幹什麼?”
“唔?”
許芳菲一呆,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問這個,下意識便老實巴交地回答:“我下午都在家裡看書寫作業,學累了就用手機聽聽歌。”
鄭西野彎了下嘴角:“果然很乖啊。”
許芳菲從小到大,老師長輩,表揚她時說得最多的一個詞就是“乖”。但不知怎麼的,這個聽了不知幾千遍的字眼,被他用來誇她,竟讓許芳菲很不好意思,甚至不受控制地紅了臉。
小姑娘臉蛋紅撲撲的,柔聲細語地回話:“我開學就上高三,是應該更用功的。”
樓道安靜,夕陽灑進的餘暉昏黃溫暖,鄭西野看見少女整個人都籠在光裡,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剔透得幾近透明,光圈將她包裹,為臉部皮膚勾勒出軟軟一層細絨。雙頰粉豔,低垂的眼睫濃密微翹,像柔軟的羽毛,一眨一眨,扇得他手掌心竄起一股輕微的麻。
鄭西野眸光微沉,頓了下,道:“明天下午給自己放個假,就當放松。我帶你去看個展覽。”
許芳菲聞言,嗖一下抬起腦袋望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詫異。
許芳菲支吾半秒:“什麼展覽?”
“朋友的女兒是畫家,明天在文化宮舉辦個人畫展,給了我兩張票。”鄭西野回答。
許芳菲還是覺得疑惑,歪了歪腦袋:“兩張票,你可以和你其它朋友去呀。為什麼要帶我?”
鄭西野淡淡地說:“可是我隻想和你去。”
許芳菲:“。”
鄭西野垂眸瞧著她,心平氣和地問:“你呢。想不想跟我去看展?”
許芳菲木愣愣地僵在原地,胸腔內,心跳頻率猛地一陣失序,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般。
好一會兒,她才按耐住所有情緒,輕輕點了點頭。遲疑兩秒,又問:“明天幾點鍾,具體地址在哪裡?”
“明天下午兩點,你就在小區門口等我。”鄭西野說,“我帶你一起過去。”
*
從樓下小賣部回到家,許芳菲走進廚房,把生抽放在了灶臺上。她嘴角浮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對正在切菜的喬慧蘭說:“媽,醬油買回來了。”
喬慧蘭聽出女兒語氣裡的愉悅,不由扭過頭,看了女兒一眼。瞧見小丫頭紅紅的臉蛋和甜絲絲的淺笑,喬慧蘭有些狐疑,問道:“遇到什麼好事啊。陳大爺的雜貨鋪子大甩賣?還是你買醬油中獎了?”
許芳菲莫名:“媽,什麼大甩賣什麼中獎。沒有啊。”
喬慧蘭往她湊近幾分,在她臉上細細打量:“那你怎麼一直笑嘻嘻的,這麼開心,我還以為你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中了呢。”
“我……我不是經常笑嘻嘻的嗎。”許芳菲心虛地清清嗓子,然後故意皺起眉頭和鼻子,扮了個鬼臉:“不笑難道哭喪著臉。”
喬慧蘭見她整張小臉都皺成一個小包子,被逗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好了好了,快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許芳菲正好餓了,嗅著香氣飢腸轆轆地探出腦袋,往鍋裡張望:“今晚吃什麼呀?”
“前幾天菜市場的魚攤搞活動,蝦仁特價處理。”喬慧蘭說,“我買了一些,今晚給你和外公做的番茄雞蛋蝦仁湯。”
看著鍋裡咕嚕嚕翻滾的蝦仁和紅番茄,許芳菲突然想起,之前鄭西野請她吃的那頓飯。當時也有一道菜是蝦做的,叫白灼紅蝦,那些蝦通體鮮紅個頭飽滿,一份的售價就是幾大百。
想到這裡,許芳菲下意識問:“媽,蝦應該很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