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敘伸手,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寒聲:“麻煩出示一下證件。”
鄭西野從錢夾裡取出身份證,遞過去。
江敘低眸打量兩眼,沒發現什麼異常,扯扯唇,皮笑肉不笑地將證件還回,道:“不好意思鄭先生,打擾了。”
“不礙事。”鄭西野冷淡一笑,“辛苦各位兄弟跑一趟了。”
*
一場風波來得毫無徵兆,又平息於無聲。
警察們走了。
鄭西野視線掃過一屋子的牛鬼蛇神,最後落定在兩個年輕小姑娘身上。一個穿著條超短裙,頭暈目眩醉醺醺,自己幾乎站立不穩,另一個衣著保守素面朝天,正擔憂地攙扶著另一個。
鄭西野盯著和周圍格格不入的少女,問:“你朋友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楊露嘴裡忽然含混地蹦出句什麼,咬字非常不清晰。
許芳菲沒聽清她的話,手臂用力把楊露扶穩,腦袋往她塗著玻璃唇釉的嘴巴靠近些許,問:“你說什麼?”
楊露這會兒頭暈得厲害,努力半天才捋直舌頭,在許芳菲耳畔說:“我、我頭疼,不喝了。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好好好。”許芳菲連忙點頭,“我這就送你回去。”
楊露醉眼迷蒙,模糊視野裡依稀映入一張布滿憂色的幹淨小臉。她辨認出是許芳菲,放下心,身子一軟歪倒在好友肩上。
楊露是瘦長身形,一米六幾的個子體重一百來斤,著實苗條。但許芳菲細胳膊細腿兒力氣小,平時要扛動一個百來斤的人已經難比登天,更別說,這會兒楊露還喝酒了。
醉酒的人渾身使不上力,身子就如同灌了鉛,比平時要沉上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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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芳菲搖晃了一下,勉強用全身力量支撐住楊露,剛要帶著她離開,又想起什麼。她扭頭看向不遠處的男人,吃力道:“今晚謝謝你。我們先走了,再見。”
鄭西野卻說:“我送你。”
話音落地,一屋子爺們兒不約而同相視一眼,眼神折射出幾分詫異。
那邊廂,許芳菲婉拒的話已經滾到嘴邊,又硬生生咽回去。
雖然不太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他添麻煩,但是……
這麼晚了,這片街本來就不是什麼太平地方,她一個人帶著楊露出去,確實不安全。
遲疑好幾秒,許芳菲最終還是點點頭,“嗯。”
之後,鄭西野回身給手下人交代了兩句,隨後便帶著許芳菲和楊露離開了“本傑明”。
車就停在路邊的露天停車場。
鄭西野給車解了鎖,紳士地替兩個女孩兒拉開後座車門。
許芳菲雙手抱住楊露的腰,費勁地把她往車裡託。
鄭西野見許芳菲動作吃力,眉頭微蹙,想給她搭把手,餘光掃見楊露清涼的穿著,又頓住了,杵在原地沒有動。
好一陣功夫,許芳菲才把楊露給懟進汽車後座。
楊露被剛才一番動靜給驚得清醒了點。她睜開眼,揉揉眼睛,迷茫地左右看,然後打了個酒嗝問:“許芳菲,這是哪兒?”
好友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手背將眼妝揉得髒兮兮,亂七八糟糊在清秀可人的臉蛋上,看著就像隻小花貓。
許芳菲忍俊不禁,安撫道:“在車裡。你睡一會兒,馬上就到家了。”
看見許芳菲的臉龐,楊露瞬間放下心來,點點頭,趴在她腿上睡過去。
許芳菲拿出一張紙巾,輕輕替楊露擦拭花了的睫毛膏。
鄭西野坐進駕駛室,透過中央後視鏡往後瞧,剛好看見這一幕——她眼睫低垂,細白的指尖捏著紙巾一角,替好友擦臉,神色專注,繾綣溫柔。
鄭西野盯著她腮邊垂落的那绺耳發,心念微動,幾秒才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鄭西野:“你朋友住哪兒。”
許芳菲回憶了下,報上了一個地址。
*
直到從楊露家的單元樓內出來,許芳菲緊繃著的神經才完全松懈。
庭院深深,夜風吹散暑氣,帶來幾分難得的涼爽。
許芳菲耷拉著腦袋往前走著,忽然轉頭,望向身邊的男人,試探問:“今天,我是不是差點給你惹上大麻煩?”
鄭西野側目看她一眼,“你說那些條子?”
許芳菲點頭。
愧疚地沉默幾秒,許芳菲又道:“對不起。當時我一直聯系不上你,又怕楊露出意外,隻能報警了……”
今晚那麼多警察神兵天降,要不是他足夠沉著冷靜,恐怕真的會被她害死。
“你沒有做錯事,不用道歉。”
鄭西野嘴角微勾,“相反,你很聰明,很理智,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聽他這麼說,許芳菲倏的愣住,連帶著腳下的步子也跟著停下。
鄭西野也隨她站定。
他微垂眸,目之所及,朦朧月色下,年輕女孩清靈的眼眸映入月光,閃閃熠熠,亮得像點綴了滿天星河,清澈幹淨,濯滌了他每一根神經。
又一陣風吹過,一縷發絲從許芳菲腮邊垂落,柔柔飄揚。
近乎鬼使神差,鄭西野伸手,輕輕將那縷發捋起,別到她耳後。
修長的指,指肚粗粝,有意無意刮過少女細嫩雪白的耳垂。
許芳菲紅了臉,眸光閃動,內心兵荒馬亂,下意識便歪過頭躲開。
鄭西野手指懸在半空,停頓片刻,垂下。
他淡淡地說:“這世上人心隔肚皮,好壞難以分辨,別輕易相信任何人。再遇到類似的事,找警察錯不了,那些是好人,無論發生任何事,都會保護你。”
許芳菲問:“那你是好人嗎?”
鄭西野直勾勾瞧著她,沒有說話。
許芳菲抬眸,鼓起勇氣與他對視。
周圍又是一陣死寂。
半晌,鄭西野輕輕一挑眉:“你覺得呢。”
許芳菲抿唇,思索著他剛才那番話,覺得邏輯不通,忍不住小聲反駁:“你不是好人,不也一直在保護我。”
鄭西野說:“我護著你,那不一樣。”
她不解:“哪裡不一樣?”
他眸色沉靜,嘴角卻勾起個寡淡的弧:“你都說我是你親哥哥,你當然是我小心肝兒。”
第15章
鄭西野話說完,許芳菲臉唰的漲通紅。她忍不住瞪他一眼,支吾半天才擠出一句:“你、你胡說什麼呀?”
心肝這種稱呼,是能隨便給人亂扣的嗎。
鄭西野兩手很隨性地插在褲兜裡,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道:“不是你剛才自己說的麼。”
許芳菲瞠目:“……我什麼時候說過?”
這男人居然還一副善意提醒的姿態:“那個江敘問我是你的誰,你說,我是很親的哥哥。哪個妹妹不是一家老小的心尖肉。”
許芳菲一怔,想起來了。
問題是,當時那種情況,她說他是她哥哥,隻是為了打消那群警官的疑慮,好幫他脫身而已。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許芳菲臉更紅,心裡同時升起一絲憋屈。嘴唇蠕動好幾下,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半天都說不出口。
最終,許芳菲隻能沮喪地咬咬唇瓣。忽然有點懊惱,自己沒有一副三寸不爛之舌,既不能言也不善辨。
她別過頭,悶悶地不再吭聲。
鄭西野眸光瞬也不移地注視著許芳菲。夜色中,少女雪白小巧的側臉染滿紅霞,宛若繁花初盛,愈發嬌娆不可方物。
片刻,他看著她問:“不高興了?”
小姑娘自顧自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典型的南方女孩兒,個頭不高,骨架也小,埋著腦袋不說話的樣子,像極了某種毛茸茸的小動物,奶貓似的。
鄭西野心念微動,冷不防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地揉了把姑娘的後腦勺。輕哄道:“好了,是我嘴上不長門。我跟你道歉。”
鄭西野一向不是個溫柔的人,也很少和姑娘家打交道,用蔣之昂的話來說,鄭西野的字典裡壓根就沒有“憐香惜玉”四個字。就算是被肖琪那樣的極品美女喜歡追求,他也可以冷臉寒眼,絲毫無動於衷。
然而,對許芳菲說的這幾句話,卻帶著幾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耐心和輕哄。
邊兒上的許芳菲也是一愣。
沒有料到,這個叱咤風雲的男人,會因為雞毛蒜皮的瑣事跟她道歉。
許芳菲抬起腦袋,看向他。一雙清澈的眸子亮晶晶的,眼神有點驚訝,又有點茫然。
鄭西野手已經收回去。他頓了下,還是決定解釋:“本來看你有點兒喪,想跟你開個玩笑緩和緩和。”
許芳菲忽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心想,殺人不眨眼的社會青年和她們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高中生,果然是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交流起來困難得很。
沉默數秒,她忍不住紅著臉,小聲回懟:“哪有這樣開玩笑的。很容易讓人誤會好不好。”
鄭西野有點玩味地反問:“讓你誤會了什麼?”
許芳菲兩頰的溫度莫名更燙,大眼眨巴兩下,支支吾吾,閃爍其詞:“……沒什麼,我沒誤會什麼。”
說完,少女幾乎不敢看他,埋著頭又朝前走了幾步。一陣涼風赫然吹來,涼意席卷,褪去許芳菲面上的紅暈,她下意識抬起眼眸,左右環顧一圈後,僵住,徹底呆了。
楊露家在凌城做建材小生意,條件在本地可以劃入“優越”群體,住的小區叫“四鶴別院”,中式庭院風格,古色古香,標準的高檔型住宅,在當地小有名氣,不少有錢人都在這兒買房。
這個中式小區,打造得高檔而又精致,碧瓦飛甍煙波畫橋,楊露以前帶許芳菲從正大門進來過一次,路徑並不復雜,許芳菲記憶力不錯,原路找來,勉強能辨認出楊露家所在的地址。
然而,從楊露家離開之後,她隻顧著和鄭西野說話,沒留心周圍環境,稀裡糊塗隨便選了條路就往前走。
這會兒回神,才發現他們此刻身處一片竹林附近,夜深人靜,風吹葉動,目之所及的一切景物都格外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