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嘞?”周憬琛學著葉嘉平時說話的態度,笑道,“咱如今流放,你難道還打算帶伴手禮麼?”
葉嘉:“……”
“無事,外祖知曉周家的情況,不會在這方面挑你的規矩。再說,他們也並非那般拘泥之人。”餘家是書香世家沒錯,但家風跟旁人板正的書香門第不同。餘家人都是天資聰穎之人,性情每一代都很古怪。就如餘氏的父親,餘老爺子就是個頑劣性子。
因著家底子夠硬,老頭兒一直到老性子都沒改頑劣作風。當然,餘家會被闔族牽連流放,也與老爺子當庭辱罵當今皇帝,不僅自己做文章還開詩會慫恿當朝讀書人當眾寫詩譏諷當今有關。
餘家一家子沒怪老爺子任性妄為,餘氏的幾個兄弟花招百出地煽風點火……全家跟著老爺子一起流放。
葉嘉:“……”一家子狠人。
餘老爺子教養子嗣全憑孩子的天性,從不苛求子女成才,更不將書香世家的名頭死死扣在腦門上。也因著餘老爺子這麼教養,餘家反而各有各的特長,兄弟姐妹也比一般的世家出身的子嗣團結。
“外祖性子頗有些促狹,有些喜愛捉弄人。三位舅舅的性子雖說迥異,但都十分隨和,莫要擔心。”
……這麼說反而更擔心了。
葉嘉撓了撓臉頰,覺得事情肯定沒周憬琛說的那麼簡單。若是要去見外祖跟舅舅,何必喬裝打扮走這一趟?以如今的情況來說,他就是派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給弄走都不是難事。
她狐疑的眼神掃過來,周憬琛咧開嘴角又笑起來:“確實還有別的事,我也沒說去隻有一樁事。”
“……你該不會去策反安西都護府的都護吧?”
周憬琛握著梳子的手一滯,看向她。
“怎麼了?我猜的不對?”北庭都護府與安西都護府接壤,兩者都在關外。先前葉嘉就在想,若是大燕朝廷收到消息要對付周憬琛會從哪個方向過來。
思來想去,最便利的方法就是調動安西都護府的駐軍。安西都護府的兵力雖說及不上北庭,但此地各種生存環境比北庭強太多,糧食產量也更多。真要打起來,北庭還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住東北、西北、西面的出口,不一定能在安西都護府的都護手中討到便宜。
換句話說,要想在關外站穩腳跟,並且擁有絕對的能力劍指中原,安西都護府是一定要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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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憬琛不緊不慢地給葉嘉挽了一個發髻,又給她捋了捋鬢角。葉嘉拿著周憬琛給的小鏡子左右照了照,不得不說,梳的很不錯。
她正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欣賞美貌呢,十分滿意這個新發型。身側的人忽然傾下身子,臉從肩膀處側過來,湊到了她的跟前。清冽的氣息噴灑在葉嘉的肩頸,這人低頭在她的臉頰輕輕啄了一口。葉嘉臉上的溫熱觸之即離,她回過頭,周憬琛已經收斂了神情。
一本正經的模樣,仿佛方才隻是葉嘉的錯覺:“……”
趁著葉嘉晃神,一隻素白的手很是自然地順走葉嘉手裡的小鏡子。當著葉嘉的面抽出帕子仔細地擦了擦鏡面,然後理直氣壯地塞到自己的衣服裡。
“……多照幾下都不行啊?小氣鬼!”這廝有的行為簡直是令人發指,要不是親身經歷知曉這人床上不是人,葉嘉都要懷疑他是分桃斷袖了。畢竟正常男子誰貼身帶小鏡子和梳子啊?
周憬琛斜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吃飯的玩意兒如何不小心?你要是不小心給我摔了可怎麼辦?”
“誰家吃飯用鏡子和梳子!”
“我呀。”周憬琛是一點不羞愧,甚至還有些理直氣壯:“畢竟牙口不好,隻能吃軟飯。”
葉嘉:“……”
“確實如嘉娘所說的,是為了安西都護府的兵權。”周憬琛並非是故意瞞著葉嘉,隻是這些事情不需要每一步都說的很清楚。做的時候,葉嘉自然就會知曉。
“果然,我就知道。”
葉嘉捋起垂落在身前的一縷頭發,圈在手指上轉,“一路這麼平靜,是朝廷還沒反應過來麼?”
古時候交通不便,車馬很慢。兼之天氣嚴寒,關外與關內距離很遠,而當今朝廷並不放太多心思在西北之地。諸多因素阻礙了信息的傳遞,確實是有這個可能的。
周憬琛聞言冷笑了一聲,並沒有多做解釋:“至少在五月之前,朝廷都不會有太大的動靜。”
葉嘉揚了揚眉,約莫能明白周憬琛的心情。
事實上,這本小說怎麼說呢,是一個專注於情愛的小說。雖說葉嘉早已不記得書中劇情,但印象還是有的。暴君皇帝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討女主歡心之上。整日裡為女主爭風吃醋,並高調地彰顯女主與眾不同的獨寵地位以外,暴君男主好像就沒別的事做。
故事之外的人或許會感動於男女主的感情如此真摯,天底下獨一份的寵愛是有多感人。但刨除情情愛愛,作為一個皇帝,男主未免也太遊手好闲了。以至於後來被殺,葉嘉都覺得合情合理。
……行吧,既然他這麼說,葉嘉也放下了心。
葉嘉坐在窗邊聽了會兒雨,周憬琛就坐在她的對面看文書。
他的目光不由地望遠,葉嘉難得地發起呆。她自打穿過來就一直繃緊神經,沒有闲下來過。這般什麼都不想的時候少之又少。葉嘉不由地算起了從東鄉鎮下來到於阗的路程。走上下筆直的路線,大約是三百裡路。馬車跑得快的話,一天一夜就到了。
他們昨日夜裡出發,如今路程應該走了六分之一。
想著想著,對面又傳來模糊的打罵聲。葉嘉眉頭微皺,站起身來。
剛一動,周憬琛抬起頭:“去哪兒?”
“……去外頭看看。”她又不跑,葉嘉有些無奈,“我去去就來。”
周憬琛目光追著她的背影,等到門吱呀一聲從外面關上,他才扭頭看向屋外。細雨朦朧之中,院子對面的一個角落裡,胖墩墩的廚子正在踢打一個人。周憬琛低下頭盯著信紙上的一行字,‘顧明翼卒,顧家主母深夜進宮,求見貴妃。’
安靜的屋內響起一聲輕輕的嗤笑,周憬琛面無表情地點燃了桌上的燈,引燃了信件。
“牆頭草。”
且不說牆頭草顧家從來就不會立場堅定,葉嘉順著走廊走到胖廚子吵鬧的地方。離得近了,葉嘉才看清楚他正在踹一個瘦巴巴的乞丐。那乞丐頂著一頭汙糟的頭發,臉藏在頭發之中。身上穿得很單薄,破破爛爛的。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是汙漬。
“叫你偷東西!叫你偷東西!”胖廚子踢打得用力,臉上的肉隨著他的動作一顫一顫的,“今兒我不給你打死也得給你打殘!”
蜷縮成一團的乞丐嗚嗚地嗚咽著,話都說不清楚。
葉嘉看著實在是於心不忍,最終還是開口多管闲事:“住手,別踹了!”
胖廚子聽到有人阻撓他,陰沉著臉剛想罵一句‘多管闲事的滾蛋’。結果對上了葉嘉的臉,頓時就是一僵。他還記得葉嘉隨手一個就是一兩多,臉上的肥肉一抖,陰狠的神情就變成了討好。
他搓著手,停了腳。
“客人,你怎麼過來了?瞧這下雨天的,外面冷的厲害,可千萬莫被雨淋髒了鞋子。”
見葉嘉看著地上發抖的乞丐,他表情變了幾變才開口道:“客人有所不知。並非是小人心腸歹毒,非得踢踹無家之人。實在是這乞丐行事討嫌,身上也髒汙,總是溜進後廚來偷拿東西。教訓了幾回都死性不改,稍不留神就又來偷。你看這……”
小偷總來偷東西確實是挺煩的,做生意的誰都不喜歡被人小偷小摸。葉嘉能理解,但是打的這麼狠倒也沒必要。
“莫打了,他的饅頭錢我替他付了。”
自己掙錢就是這點好,葉嘉想施舍就施舍,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那胖廚子一聽這位出手大方的夫人要給乞丐付錢,頓時態度是大轉變。
他於是搓了搓手走過來,葉嘉目光越過他落到地上蜷縮的人身上。那瘦小的乞丐不知是傷到哪兒,身上一直在打顫。葉嘉看了他一眼,皺眉:“從賬上走。”
“是是。”廚子頓時一僵,嘿嘿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