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是個非常苦夏的人,天氣一熱就會掉肉。原先冬日裡貼上來的膘,一兩個月就又掉得差不多。她粉黛未施,眉目清亮,烏發壓鬢的樣子顯得人白皙而纖弱。周憬琛靜靜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忽地彎了彎眼角。嗓音幹啞:“做什麼解我腰帶?”
……都這幅死樣子了,還硬撐調侃人:“看一下你的傷。”
“我沒事。”
周憬琛嗓音啞得不像話,說一句話葉嘉都替他疼。
“……沒死就算沒事嗎?”當下掙脫了他的手,葉嘉忙去桌邊熬了一杯溫茶水過來。周憬琛靜靜地看她走過來走過去,見她一隻手扶著他的肩膀,自己便乖順地靠在葉嘉的懷中。得虧身後是一個結實的床柱,不然葉嘉這小身板還真撐不住他,“都這個樣子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周憬琛聽到她這麼說不僅沒有難過,反而輕輕地笑出聲。
葉嘉看他還笑,捏了他胳膊肉一下。聽到他嘶了一聲才將那杯水喂到他嘴裡:“喝水。”
周憬琛連喝了三杯水,終於嗓音恢復了一點清冽。他頭發全散開了,凌亂但是不顯得汙糟,隻旖旎地鋪在枕頭床上。他靠在葉嘉的懷中許久,忽然說了一句:“嘉娘開竅了,終於懂得心疼我。”
葉嘉:“……”
懶得理他,葉嘉看他眉眼中揮之不去的倦怠,知道他必定是傷得很重。當下輕手輕腳地將人放下來,不管這人如何調侃,冷酷無情地解開了他的腰帶。
整齊的衣襟裡面綁滿了繃帶。從肋骨下面一直卷到腋下的位置。精瘦的腰肢硬邦邦的,流暢的肌肉線條沒入褲子中。
……倒是沒滲血,但藥味兒很濃。
“沒事了,就是一點小傷,死不了。”
周憬琛從軍以後身上有些大大小小的傷,但這人好似不是疤痕體質。除非傷得很深才會留下印記,大部分傷勢很快就沒了痕跡。
葉嘉手在他腹部摸了一下,感覺到他肌肉不自覺地繃緊,笑了一聲才替他將衣裳合上,“老實一點,好好養傷。大夫說你傷勢至少得三個月才能好全,這段時日你就在家好生躺著吧。”
兩人在屋裡說話,餘氏著急也沒有去打攪,人就站在屋外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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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聽到葉嘉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她才面帶焦慮地上前來問。葉嘉也不好組織語言。幹脆讓開,叫她自己進屋去看。餘氏便也沒耽擱,忙不迭就進了屋去。
葉嘉沒在屋外等著,想著一會兒還得喝藥,便準備去小廚房看看藥煎好了沒有。才走兩步路就又有人匆匆地進來,是看門的門房。葉嘉一看他那臉色以為又出什麼事,結果門房臉色古怪地對葉嘉道:“主子,那個顧姓的姑娘又來了。如今人在外頭死活不走,非要見大人。”
……真是陰魂不散,這段時日裡顧家兄妹時不時就要來這一出。葉嘉當下沒有了好脾氣。
“人還在門外候著?”這顧家人就屬那牛皮糖的,臉皮厚的叫葉嘉都咋舌。
“是。”門房憶起那人說的話,正色道,“那位顧姑娘說是有要事要與大人說,關系到邊境的安危。”
葉嘉心裡一動,垂下眼簾。
斟酌片刻,她才道:“把人請去東苑那邊的花廳吧。”
顧明熙在門外死纏爛打了這麼些日子,一直沒能進來沈府半步。不僅沒有進來,連周家人的面兒都沒見著。不過能進來便已經足夠,顧明熙聽說周憬琛是受了重傷被抬回來的,心裡擔憂他的傷勢。情急之下,她隻能想到用這個辦法讓周家人松口允她進來。
在花廳等的時候她有些坐立難安。顧明熙這次顧明翼沒有跟她一塊過來,是打聽到了周憬琛的消息自作主張。
葉嘉過來時,顧明熙已經喝了兩盞茶下肚。
她從一開始的期盼到不耐煩,再到一肚子火。看到葉嘉的一瞬間那火氣蹭地就衝上了頭頂。不過到底還是知曉如今在別人家裡,身邊就帶了兩個僕從,顧明熙是逼著自己硬生生把一口火氣咽下去。她繃著一張臉看向葉嘉:“姐姐如何來的這般慢?允安哥哥還好麼?傷勢如何?”
“不是說有重要事情稟告?”葉嘉不跟她扯皮,單刀直入,“顧姑娘若有要事,且先與我說便是。”
顧明熙用這個借口是為了見到周憬琛,可不是為了跟葉嘉說話。當下就有些不高興:“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這些事也無用。允安哥哥在哪兒?不如你帶我過去,我與允安哥哥詳說。”
葉嘉眉眼明顯不耐了,“若是顧姑娘隻是為了诓我,我府上事務繁忙,顧小姐還是請吧。”
顧明熙被戳中了心思,臉一瞬間通紅。
她指著葉嘉氣得無言,磕磕巴巴了許久才面紅耳赤道:“自然是有要事!我有那等闲心诓你?笑話!隻是這等事情你根本擔待不起,你一個不識字的鄉野村婦,如何知道輕重緩急。還是奉勸你識大體,莫要在大事上拈酸吃醋,耽擱了要機。”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葉嘉的臉色瞬間沉下來。
她這人不發怒時敲不出深淺,一旦沉下臉來,氣勢十分尖銳。顧明熙本還想趁機貶低葉嘉幾句,被她這個臉色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禿嚕一句話說出來:“再過不久,突厥要開戰。”
葉嘉臉色大變,眼神如針一般刺向她:“你如何知曉。”
顧明熙被她這個眼神嚇得臉發白,翕了翕嘴角,她不知該怎麼說。
頓了頓,發現自己居然被葉嘉一個眼神給嚇住,她頓時惱羞成怒。顧明熙臉色不好看,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解釋的理由。隻能狠狠一跺腳,道:“我就是要告訴你們西北要開戰了!千真萬確,我才懶得騙你,你且叫我跟允安哥哥說!”
葉嘉的心裡咚咚一聲跳,凝視著她許久忽然開了口:“顧姑娘認識程毅麼?”
‘程毅’兩個字一出,顧明熙的臉色煞白。她有些驚恐地看著葉嘉,葉嘉直直地與她對視。她不知回憶了什麼許久才狼狽地躲閃開,磕磕巴巴地否認:“我,我不認識。”
葉嘉的眼睛一瞬間眯起來,原來,顧明熙是重生者。
第91章
顧明熙並非一個擅長隱藏情緒的人。即便她盡力在隱瞞,但還是顯得十分的蹩腳。
葉嘉的眼神落到她身上,話都沒有說,她自己便控制不住眼神的躲閃。不僅控制不住面部神情,情緒激動了還會口不擇言。好似一個不夠資格上牌局的賭徒,胡亂地將手裡抓的牌往外亂扔。葉嘉原本還以為她有多厲害,結果不過一個抓了好牌的傻子。
事實上,葉嘉也不大認識程毅這個人。除了知道是程風的兄長,似乎有投軍的傾向以外就隻剩下周憬琛當初見到這個人時的神情異樣。雖說不知何種緣由,這個人都不應該被顧明熙認識才對。
顧明熙一個世家貴女,養在深閨人未識。程毅一個跑商的長子,聽程家老爺子的意思還頗有些不務正業。換言之,應當對家業也不大上心。這樣一個人,二者從邏輯根源上就不該有交集。但顧明熙不僅認識,且表現出來十分明顯的懼怕和忌憚,除非這個人曾經給她造成了非常大且非正向的影響。
邏輯相悖,葉嘉才斷定了顧明熙的詭異之處。
“你不用在這裝模作樣的試探我!我與你到底是不同的,我顧家家大業大,有的是手段得知消息。”顧明熙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麼,她見葉嘉忽然安靜下來,以為自己藏的很好,“國家大事,生死攸關,不容你在此地蓄意阻攔隱瞞。帶我去見允安哥哥。”
葉嘉:“……”這個姑娘到底是真蠢還是假蠢?
葉嘉本還想出言反駁,忽然覺得任由她這般傻著也挺有意思的。
腦海中不由冒起上輩子看過的一個關於韓信的故事。韓信在樹下乘涼,有個孩子在樹上撒尿尿到了韓信頭上,韓信並未發怒,反而給了小孩子幾文錢。第二個人來樹下乘涼,那孩子又往第二個人身上撒尿。結果第二個人手起刀落,將小孩兒劈成兩截。
看著眼前氣鼓鼓的顧明熙,葉嘉當下笑了一笑,也不與她橫眉冷對了。
“顧姑娘,興許你覺得我出身卑微,不配與你相爭,所以並不將我看在眼裡。”葉嘉雖說不記得劇情,但記得她作為顧明熙結局並不好,“作為一個世家貴女,寡廉鮮恥的事情還是莫要做為好。並非是全為了我,也是為了你。你這般除了給我造成困擾,也是在拉低自己的身份。”
‘寡廉鮮恥’四個字一冒出來,顧明熙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朵根,氣的。
事實上,自打顧明熙出生起至今便從未受到過如此嚴苛且不留情面的指責。哪怕顧明月找上門來指著她是鳩佔鵲巢的冒牌貨,顧家爹娘也是盡心盡力護著她的。上輩子出嫁以後被鶯鶯燕燕擠兌,但那些卑賤的妾室到她面前也都是跪著的。如今這個葉氏,這個葉氏居然……居然如此罵她!
“你,你說誰寡廉鮮恥?!”顧明熙是真不會罵人,氣紅了臉也隻是狠狠瞪著葉嘉。
葉嘉不搭理她的話,反問道:“顧姑娘此次前來給周家通風報信,想必知道更多的事。既然如此,不如將你所知道的事情說的更詳盡一些。不至於白跑這一趟不是?”
“我要說也是與允安哥哥說,與你費什麼口舌!”顧明熙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