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不管周憬琛似乎想要開口的樣子,他兀自道:“小丫頭,你性子挺不錯。”
葉嘉:“……何以見得?”
“老夫我看出來的。”老頭兒還挺厲害,自說自話一通後就單刀直入地問周憬琛把他弄到這兒來作甚,“老頭兒我就是個搞泥巴地裡東西的,旁的我可幫不上你。”
“無事。我這找老師來就是為了泥巴地裡那點事兒。”
周憬琛抬手作請狀,那老頭兒看了他許久,昂首挺胸地跟上了。後頭兵卒子還牽著十來個人,有些是中年的老頭兒,其餘則是二十七八上下的年輕男子。這一批人神情都有些麻木,被兵卒子安排去了一處等著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周憬琛則引著張昌禮回了他的營帳。
走了幾步見葉嘉沒跟上來,周憬琛回頭喚了一聲:“嘉娘。”
葉嘉收回打量的視線,疾步跟上來。
到了營地,張昌禮看著帳篷的規格,臉上的訝異就沒少過。當初景王一脈出事,以謀反的罪名闔府流放。張昌禮不是沒有進諫過,奈何他人微言輕,說出的那些話連點水花都沒激起就被按下去。景王府五百多條人命就那麼沒了,出事當天血染紅了菜市口,張昌禮以為景王這一脈就此斷絕。倒是沒想到周憬琛這小子到這副境地竟還能活下來,在西北這塊地界爬到了校尉的位置。
此時人坐到營帳之中,周憬琛命人上了茶,張昌禮也隻是安靜地飲茶沒說話。
葉嘉進了營帳在周憬琛身邊坐下來,等老頭兒兩杯茶水飲盡。老頭兒才慢吞吞地一抹胡子看向兩人:“說吧,折騰這一出把老夫我弄到這兒來,要老夫做什麼事?”
“老師盡管放心,並非是叫你做什麼傷天害理違背道義的事兒。”周憬琛一眼看出老頭兒心中的戒備。別看這老頭兒嘴上罵著大燕的狗皇帝,心裡還是擁護燕京那邊的。因著太清楚景王一脈的遭遇,他這般不過是擔憂周憬琛年輕氣盛,做出犯上作亂的不義之舉。
周憬琛笑道:“家中有百畝薄田,奈何人丁凋零,隻能闲置無人照看。內子有心想種植些糧食夠家中嚼用,但苦於不通種植之事。遍尋當地老奴相助,奈何此地百姓以放牧為主,懂得種植的人頗少。”
說著,他就將請張昌禮去幫助家中種植糧食一事給說出口。
張昌禮擔心了半天,結果周憬琛這小子竟然是要把他堂堂一個大司農給弄回家給他婆娘種田!
狂妄!無知!不知所謂!
小老頭兒這個氣啊,臉一瞬間都紫了,氣得直哆嗦。一隻手點著周憬琛的鼻子:“你,你這小子牛刀割雞,明珠彈雀,你把老夫當什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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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比把老師扔在西場開荒強不是?”周憬琛笑得溫文爾雅,仿佛一個殷切關心長輩的後生,“老師您這老胳膊老腿的,還能揮的動鋤頭麼?日日那麼風吹日曬的,老師這身子骨還頂得住?這般辛苦不如給學生去幫一點小忙,嘉娘手裡頭有不少新奇的作物,如今尚且不知如何栽種。興許以老師的學識和見識,那些不懂栽種的種子便能成活呢?”
前頭話不說氣死人,後頭這一句倒是給張昌禮說的臉色一變。
他撸著臉斜眼看著周憬琛,一副不大相信的樣子。但見周憬琛信誓旦旦,又有些狐疑:“西北這破地方,風一吹,地都見草皮了。能有什麼新奇的作物?”
“不知老師可曾聽過辣椒?”葉嘉適時接了一句話,“一種外邦的蔬菜。”
葉嘉一聽周憬琛與這老頭兒說話的口吻,約莫猜到這個人的性子,自然是順著說話。
張昌禮沒聽過這些東西,聽著葉嘉描繪辣椒的樣子想了想,頓時有些發笑:“辛辣的草植有許多,茱萸便是一種。你說的這種約莫是變了樣子的茱萸吧?”
“自然不是。”葉嘉又說了一種,張昌禮聽得半信半疑。
葉嘉嘆了口氣:“可惜如今不是在家中,若是在家便可將種子拿與老師瞧。除了辣椒的種子,我手頭還有寒瓜籽,甜瓜籽,胡瓜籽,還有兩種我不大認得,去歲拿到手的,至今沒敢瞎種。因著不大懂農學知識,拿到了許多的種子都闲置了……”
張昌禮這老頭兒沒別的嗜好,這一輩子就是耗在農學上。大燕的糧食減產,農具不好用,百姓食不果腹。這些都是他日日殚精竭慮地想要做好的事兒。此時聽說有新種子難免不眼熱。他自打衝撞了燕京那妖妃,被新皇不分青紅皂白地罷了官扔到此地,老頭兒也有些心灰意冷。半截子身子埋進土裡的人,本以為在此地了此殘生,此時倒是有些意動。
“老頭子我活了大半輩子,難道還被你們幾個小娃娃哄了?”
老頭兒面上一副不信的樣子。但是周憬琛安排他跟去東鄉鎮,他倒也沒拒絕。
安排這些事方便的很,除了張昌禮周憬琛要單獨見一面,說一說話以示敬重。其他人他挑選過來就任由他擺布,他們也沒有別處可去。
周憬琛說的盡快安排還真是迅速,隻這一日的功夫就已經送了二十個人過去。剩下的人不著急,等這邊人商議好如何種植需要多少人手,他再抽調過去。這些流放之人自打進了他的這塊地界,就等於命捏在周憬琛的手中。上頭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會管。
人一送過去,葉嘉就想回去。但周憬琛可憐兮兮的說了些話,葉嘉走又走不得。
硬是被人留著在營地陪了他三日,結果這廝說的帶葉嘉去騎馬是一個字都沒兌現。日日葉嘉睜眼就是午時,連著吃了三日的大魚大肉,葉嘉感覺自己走路都打飄。
有道是溫柔鄉是英雄冢,反之亦然。
“美色誤人,美色誤人,千萬不能再被牽著鼻子走。”三日不能再多了,葉嘉第三日夜裡就不住地提醒自己,千萬不能被周憬琛那可憐兮兮的樣子給騙了。今夜必須早睡,明日一早就得啟程回去,“周憬琛你再敢做那種引誘的不軌之事,我就把你喝湯藥那個碗給砸了!”
周憬琛連著吃了三天的,人跟吸飽了精氣的妖精似的唇紅齒白:“新婚燕爾,嘉娘體諒體諒。”
她倒是想體諒,但也不能這麼幹:“你要是將來不想要糧草,你就任性造作啊!”
別以為葉嘉不知道,想要兵強馬壯不叫下面的兵卒子吃飽肯定是不行的,靠上面人撥款隻能混個溫飽。周憬琛養的這些兵肯定要往裡頭貼的。
葉嘉的話叫周憬琛忍不住笑。
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如今不過是吃嘉娘的軟飯,多虧嘉娘心善養我。”
葉嘉無語:“……你知道就好。”
話都說的這麼白了,周憬琛便也正色起來。人他想留,但如今的情況也不適合兒女情長。嘉娘能明白他的心思還縱容他,說實在話,周憬琛心裡既震驚又感動。他何德何能?
還真應了自家娘那句,運氣好才叫他撿著一個,當真是運氣好:“放心,今夜不動你。”
這一夜,周憬琛是將葉嘉抱在懷裡睡的。
他這個床榻實在是太小,前幾夜行禮之時都有些折騰不開。嘉娘面子又薄,兩人不敢有太大的動靜,到底有些遺憾。葉嘉迷迷瞪瞪之時聽見他在耳邊嘀咕:“等時機到了,換個大點的院落,我得打一張躺十個人都不擠的床榻才行。”
葉嘉睡得糊裡糊塗,以為是夢境。砸吧了幾下嘴巴,回了他一句:“你想得美。”
周憬琛聽得一愣,低頭將自己的腦袋埋進葉嘉的頸項,笑得眼裡都蕩漾開了水花。
兩人一夜到天明,次日一早,葉嘉就坐上回家的骡車。
孫老漢這幾日跟兒子住在一塊,整個人也精神奕奕的。曉得兒子在這般混得不錯,精神頭兒都比以往強了。他等葉嘉坐穩了,一甩馬鞭就吱呀吱呀地掉了個頭。葉嘉端坐在骡車裡頭,懷裡還揣著一個小盒子。這東西是她上回在首飾鋪子偶然間瞧見的,總覺得意外的順眼。
周憬琛立在不遠處看著骡車走,人影被晨光拉的修長,眉目清冷又絕美。
車子才走出十來丈,忽然停下來。車廂沒開,但車簾子卻被掀開了。葉嘉伸著頭從車廂探出身子,遠遠地喊了一聲:“周允安!”
周憬琛一愣,眼睛漸漸亮起來,疾步走過去。
而後人在車廂下面站定,仰著頭看著葉嘉。葉嘉趴在車窗戶上,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細長木匣子遞給他。垂頭的姿勢讓兩邊的頭發垂落下來。葉嘉咧嘴一笑:“給你的,拿著吧。”
周憬琛一愣,葉嘉已經回到車子裡。聲音很輕地說了一聲:“孫叔,走吧。”
孫老漢馬鞭一甩,車子這才吱呀吱呀地跑了起來。
周憬琛愣愣地看著木匣子,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根紅木雕得素簪子。他眨了眨眼睛,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來。嘉娘這個小丫頭片子……
第78章
三月一到,日子就漸漸暖和了。早上天也亮得早了,瓦市漸漸恢復了熱鬧。
骡車抵達東鄉鎮已經是傍晚,車子才到鎮子上葉嘉就著急忙慌地先去看看瓦市關了沒有。一般來說,瓦市是開到天黑之前,商販們揣著幹糧能在裡頭蹲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