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琛目送她走遠,目光落到四周異域商販身上。葉嘉回來見他目光在瓦市的人臉上逡巡,還是問了一句:“在看什麼呢?”
“無事。”周憬琛搖搖頭,那邊孫老漢趕著牛車就過來了。
葉嘉盯著他瞧了許久,沒瞧出什麼就沒管了。
孫老漢就是葉嘉僱車的那個老頭兒,姓孫。他利索地幫葉嘉把東西都搬上牛車。身邊還跟著個黑臉的年輕人。精瘦精瘦的,穿得一樣破爛,長得倒是一副憨厚的長相,眼神也清亮。孫老漢忙把人拉出來跟葉嘉說這是他的小兒子孫玉山,就是今日要去周家做工的。
“老板娘。”孫玉山咧嘴就是一笑,瞧著更憨了。
葉嘉上下打量了下,看他個子好似不高。其實做零工也沒那麼多講究,能把活兒幹明白就行。她稍稍看看就點點頭,表示同意了:“行,一會兒就跟我回去看看。”
倒是一旁周憬琛瞥了孫玉山許久,見他走路落腳很輕,眼神微微閃了閃。
葉嘉沒注意到他的神情,指揮孫老漢把牛車趕到外面去。自己則去賣羊的大叔那拎了小半桶羊奶回來,而後又買了一大筐的蘿卜叫人送出來。
大包小包的,一行人就先回周家。
瓦片昨日就拉回來,孫家父子倆幫著卸了鍋灶和蘿卜。
餘氏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一看又是這麼多東西,趕緊過來幫忙。她今兒不必出攤,人在家裡闲著就做了早飯。說是做早飯其實就是煮了粥。別的她也不會。幫著把東西弄進屋,扭頭看孫老漢懷裡裝著個窩窩頭髒兮兮的,幹脆叫進來讓他一塊吃。
孫老漢自然是推辭。他是來送東西的不是來做客的。哪能又拿人家錢又吃人家飯的。但推辭一會兒見不是假客氣,就跟著吃了碗粥。
周家人厚道,他們自然是盡心。孫老漢臨走前囑咐孫玉山要好好幹活,見兒子點了頭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孫玉山確實如孫老漢所說是個手腳勤快的。吃完就立馬爬上屋頂去看。
葉嘉就站在院子裡,隔老遠往屋頂上看。蕤姐兒好奇,也學著葉嘉往屋頂瞥。不過她個子低,瞧不見。倒是餘氏站在一旁眼裡臉上都是笑。她忍不住瞥向一旁的兒子。屋頂要修,家裡自然不能留人。周憬琛腿還沒好利索,站不了多久得坐著。此時正坐在屋子外面的板凳上。
“今日跟嘉娘出去如何?”餘氏是盼著他跟葉嘉好好的,難得兩人獨處,自然是要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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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憬琛面上不動聲色:“生意挺紅火的。”
“娘是問你這個麼?”他油鹽不進叫餘氏有些氣惱,“娘是問你,你與嘉娘如何了。允安,你倆成親兩個多月至今還分著屋呢。顧家的那個你就莫想了,跟嘉娘好好的過日子。”
周憬琛沉默不語。
許久,他忽地問了句:“嘉娘經常去鎮上?”
這一問,餘氏心口猛地一跳。她當下扭頭打量兒子神色,這小子也不知像了誰,心思沉得很。餘氏猜不透他,便含糊道:“她是鎮上長大的,自然時常走動。”
“嗯。”
母子倆的話到此為止。
屋頂的情況確實跟葉嘉猜測的差不多,上頭沒拿漿子灌過,隻碼了瓦。瓦片碎得厲害,蓋得那一層草也爛了。怪不得屋裡頭一股子難聞的霉味兒,估計就是這爛草發出來的。
孫玉山問餘氏要了把掃帚,把上面蓋的草全給掃下來。
那草一落到地上,被風一吹,那味兒夾雜的灰塵差點沒把餘氏跟蕤姐兒給嗆昏過去。餘氏趕緊捂住小孫女的鼻子,白著臉問葉嘉這些草還要不要。
“不要了,”都爛成這樣還要這幹嘛,葉嘉包頭的布巾子都沒摘下來。不知從哪兒又弄來了個細長的布條,把自己的鼻子給遮起來,“娘若是想那這些燒火的話,我勸你別了。”
餘氏沒想到葉嘉一眼看穿她想法,當下訕訕:“扔了也是浪費,燒了還能頂一兩天柴火。”
葉嘉瞥了一眼餘氏剛想說話,扭頭發現院子拐角被爛草砸了一頭一身神情難得懵的周憬琛。頭上肩上都是爛草,灰塵撲了他一身,幾根爛草還插在頭發裡。這人素來沒什麼表情,這狼狽模樣還是頭一回,葉嘉從旁幸災樂禍得笑出聲。
周憬琛拄著拐站到一邊,手在身上頭上拍。
他拍得不鹹不淡的。不知是瞧不見才摸不著還是怎麼滴。就有一根爛草直直地插在他的頭發縫隙裡,怎麼拍都拍不到。
葉嘉本來是看熱鬧。但眼看周憬琛那隻手每次都精準地錯過那幾根草,她就有點笑不出來。一次兩次的沒掉,三次四次還在。葉嘉這該死的強迫症,到底沒忍住,疾步上前一把抓著他的衣領把人給強行扯彎下腦袋摘了那根草。
拽完了草才發覺不對,四目相對,兩人貼到一處了。
餘氏瞠目結舌地看著。葉嘉一扭頭,她忙裝作好忙,抱著小孫女就走:“嘉娘啊,蘿卜我洗出來了,我端進去切啊……”
一生要強的葉嘉:“……”
第14章
爛草弄下來,上頭的碎瓦也是要弄下來重鋪的。孫玉山做過泥瓦匠活兒,但充其量是個學徒。活兒會幹,內裡門道不大懂。他在上頭把爛草和碎瓦清理下來,後面要鋪瓦還是先灌漿他沒個章程。
站上頭撓了半天腦袋,葉嘉叫他先下來。
他不懂,葉嘉卻清楚。古時候農家建築不似後世,步驟其實差不多。基本的梁柱骨架構造不變,木柱承擔橫梁,梁上再立矮柱支撐斜梁。架與架連結,縱橫交叉構築穩固的構架體。再往屋面板上抹大泥,民間稱之為大泥的,就是這桃花漿。上部抹細,再鋪瓦。
桃花漿是指生石灰和黏黃土加水調成的灰漿。拿黏黃土和生石灰三七分調水攪合。黏黃土後山就能挖,就是生石灰不知哪裡有。
她嘴上嘀咕著,孫玉山耳朵靈聽見了。說鎮上有得賣,十五文錢一袋。
“那感情好。”抹屋頂的話兩袋夠了。
葉嘉本想跟他一塊去,但轉念一想沒他腳程快耽誤事兒,幹脆給錢叫他去買。
孫玉山腳程快得快趕上驢車,東西不一會兒就買回來。葉嘉蹲在旁邊捻了一把。技術緣故,生石灰沒後世的細膩,但也能用。孫玉山把兩袋生石灰扔地上,又去後山挖土。
這小伙子確實能幹活,做事利索。沒一會兒,他就擔著兩大擔子黏黃土給挑回來。
葉嘉著實吃驚,這人看著瘦,力氣竟這麼大。那兩大擔子少不得兩百斤。又抓了一把放手裡碾了碾,土質十分細膩。葉嘉抬頭看了眼天空,聽村裡老農說明日可能有雨。她於是指揮孫玉山按比例調好泥漿,盡快修。後頭的事兒就全交給孫玉山去幹。
家裡在弄屋頂,做吃食也不好在院子裡弄。不然舞得到處是灰。
餘氏去後廚把那筐刷洗得幹淨的蘿卜拖到後院的空地,想著一會兒在後院做。不過她這邊才拖就被葉嘉給攔住,“娘,今兒咱們不做,明兒歇一日。”
蘿卜餅做了快兩個月,扣除一家四口的口糧和雜七雜八的花銷,純進賬有二十三兩六錢銀子。這些銅板本餘氏拿小細繩兒串起來,藏在西屋的床底下。本來餘氏是想把錢給葉嘉放著,畢竟都是她賺的。但葉嘉沒要,讓她仔細收好,她這才美滋滋地收起來。
周憬琛靜靜地看著葉嘉指揮孫玉山調漿,目光又再次落到灰撲撲的女子身上。
女子無華服美裳,亦無珠釵環佩,一雙明亮的眼睛在光色中熠熠生輝。許是日子太久,記憶模糊了。又許是上輩子他自顧自沉浸在憤慨中沒留意過葉氏,他才發現這葉氏似乎是個妙人。與他記憶中蠢鈍自私的人相去甚遠。
葉嘉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扭過頭,與坐在板凳上那人目光對上。
方才被爛草給砸的,他這會兒把板凳端到籬笆牆邊,人正靠著籬笆牆坐。四目相對時,那人朝她彎了彎眼角。葉嘉心口突突地一跳,繃著臉把臉扭回來。拿鐵锹把泥漿鏟進桶裡,扭頭又回了後廚。
既然叫人來家裡幹活,葉嘉自然不會吝嗇。早上下攤子時葉嘉特意割了兩斤肉,還買了一條大赤鱸。
說起來,西北這地兒其實也不算荒。要肉有肉要魚有魚。野生魚像哲羅鲑、白斑狗魚、大頭魚、裸重唇魚、五道黑、歲魚、赤稍、北極茴。李北縣是有河的,物種也豐富。尋常的鯉魚、鯽魚、草魚、黑魚都有。隻不過當地人吃魚的不多,這些河鮮才很少被搬上桌面。
葉嘉是南方人,最正宗的江南水鄉長大,愛吃魚也會做魚。平常不做是因為周家調料不夠,二來嫌麻煩家中有小孩兒。這會兒招待人自然要好好做一道魚。
這條大赤鱸她打算做紅燒的,其實照她的口味自然清蒸鮮美。但北邊人口味重,吃不慣清蒸魚。考慮到他們可能會覺得腥才做紅燒。葉嘉這般端著盆魚到井邊,拿著刀看著魚就皺起了眉。餘氏抱著蕤姐兒也跟過來,在一旁不敢發聲地看著她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