蕤姐兒小腦袋重重地點了下,特別乖:“好噠!”
說罷,葉嘉扭頭才看向床上的人。
四目相對,床上那人微微抬起臉,疑問地等著她開口。
周憬琛的腿還沒有好,老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不僅傷筋動骨,身體還虧空得特別厲害。在西場那邊服役時因著是謀反流放的反王之後,吃的是最差的吃食,做的是那等最苦最累的活兒。他那日被送回來,西場那邊是打著人活不了又不想給他收屍的心思。如今能醒過來,真的是這人求生欲強。
“你在家得空照看一下小雞崽,”葉嘉沉吟片刻,垂下眼簾,冷酷無情地給他下達任務,“那是咱家除了糧食以外,最寶貴的資產。一定要喂好。”
周憬琛喉結上下滑動,遲疑地點頭:“……好。”
這幾日,他看似不動聲色,實則將家中的情景摸清楚。母妃性情柔弱,早年不曾親手做過粗活,如今家裡還得嘉娘操持。他庶務也許久未做過,此時倒是有些懵懂:“如何喂?”
“就跟你一樣,喂粟米。”
男人:“……”
葉嘉點點頭,餘氏已經在外頭等著了。她出來,婆媳倆就匆匆去了鎮上。
這會兒鎮上人多了許多。不下雨,鎮上自然是熱鬧的。許多下鄉的農戶來鎮上買春耕的農具,也有外來的商人擔著擔子走街串巷地叫賣。
葉嘉跟餘氏兩人在其中穿,目光不住地往兩邊瞥。今日鋪子開門的更多,葉嘉發現,李北鎮竟然還有點心鋪子。許是有瓦市的緣故,店鋪開著,隻有零星的客人在裡頭看貨。畢竟店鋪裡的東西比瓦市貴。除非是瓦市裡沒有,他們才來商鋪看。
餘氏有些怕人,畏畏縮縮的就走得很慢。葉嘉走幾步要停下腳步來等一下她。
她們到鐵匠鋪的時候大煎鍋已經打好了。上回葉嘉一次性付的工錢,鐵匠對她這等爽快的客人也客氣。給葉嘉打了兩個像鐵板燒鏟子一樣的鐵鏟子,沒收錢。
這個鐵鏟自然是葉嘉的主意,這種造型的鏟子比家用鍋鏟方便。
餘氏在一旁看著,覺得這鍋這鏟子的樣子實在是怪。但她慣來曉得不懂就閉嘴的道理,灶臺上的事她便也不瞎指導。走上前就想把鍋扛肩上。葉嘉怕她扛不動,跟她一塊抬。一面抬一面道:“缺個鍋蓋,再找個篾匠,編個放餅的竹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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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什麼時候做生意?”餘氏想著早上吃的那蘿卜絲兒餅。還別說,確實好吃。這也是她一路沒說話的原因。東西好自然就賣得出去,“嘉娘,咱家要是做餅,賣多少文錢一個?”
這鍋雖然重,卻也不是背不起來。這般抬著還不好走,葉嘉準備自己背,“我前幾日已經來鎮上轉悠四五次了,咱的餅定價六文錢。”
“六文?!”餘氏心咚咚一跳,苦到如今,餘氏以不是隨手打賞金瓜子的景王妃了,“李北鎮窮的很,這地兒的百姓能舍得掏六文買餅麽?”
是她,她都舍不得掏。
“趕明兒看就是了。”葉嘉懶得解釋,引著餘氏往瓦市去。
上回去瓦市,去的太早,葉嘉沒把這瓦市給看明白。事實上,別看這地兒小,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回葉嘉發現,瓦市裡竟然還賣人。她跟餘氏往裡頭走,看到好幾撥,腦袋上插根草跪在地上的髒小孩兒,好多就跟蕤姐兒差不多大。
大多數是女孩兒,也有那瘦筋筋的男孩兒打得一身傷,跪在地上不敢看人。還有被關在鐵籠子裡的外族,卷毛藍眼睛的也有。賣貨的人牙子操著外地方言說是西北邊來的昆奴。
葉嘉僵硬地把眼睛挪開,跟餘氏直奔蘿卜攤。
事實上,蘿卜不好賣。水分足,打稱,不頂飽。鄉裡人家自家會種,一種就是一大片。大多數自家種了自家吃,許多吃不完要麼就爛在地裡,要麼就拿去喂豬了。也就鎮上沒地的人家才會買。但他們買的也不多,一斤兩斤的摳搜得很。葉嘉跟餘氏過去的時候,挑蘿卜的商販兩大框還滿著。估計是剛從地裡挖出來不久,蘿卜還沾著土。那商販坐在地上在叫賣。
葉嘉一口氣把兩大筐的蘿卜全要了。
那商販一驚,差點以為聽錯:“這兩筐少不得小兩百斤,你們全要?”
“嗯。”葉嘉沒管餘氏吃驚的張大嘴,就問全買能不能便宜些。
這些蘿卜是自家種的,吃不完才挑到鎮上來賣。蘿卜不稀罕,三斤兩文錢還能怎麼便宜?小商販把蘿卜給稱了稱,一百八十幾斤。他給抹了零頭,衝做一百八十斤賣給葉嘉。賣了二百多文,小商販嘴都要咧豁了。
統共一兩銀子,一下子去了這麼多。再添置點鹽和調料,三百文就這麼花出去。餘氏心疼的眼睛都紅了,眼看著葉嘉還預備組個牛車把東西拖回去,還想找鐵匠打個什麼刨子。她趕緊攔住。
“先省省,先省省。”餘氏真怕她把這一兩也給嚯嚯幹淨,“等賺到了銀子咱再買刨子。”
葉嘉隻是覺得這麼多蘿卜,靠切得切到猴年馬月。若能有個刨子,省事兒不說,能提高很多效率。不過身上一文錢不留也確實有些太過。
婆媳倆折騰一上午到家,熱火朝天地忙活起來。
明日就得趕早去瓦市,蘿卜絲兒得切出來,餅還得做好。若不然明日一大早做肯定趕不及。這麼多蘿卜弄回來還得刷洗,焯水,拌陷兒。事情多一個人忙不過來,連蕤姐兒都出來蹲在小盆邊,小手抓著蘿卜在擦。葉嘉在衣裳上擦了擦水,扭頭去東屋把床上的傷患給硬生生架到院子裡來。
餘氏還在院子裡刷蘿卜,一看周憬琛被葉嘉給架出來。張大了嘴都不知該說什麼好。
“都要幹活,你也不能歇著。”
周憬琛:“……”自打醒來,這個記憶力並不清晰的妻子已數次打破他認知。從一開始被拖拽反應不過來到如今坦然接受隻經歷了四日。
他倒也不覺得冒犯。在凳子上坐下來:“讓我做什麼?”
“切蘿卜絲會嗎?”餘氏刀工不行,隻能刷刷蘿卜。葉嘉切蘿卜切得虎口疼,她轉頭把切的現成蘿卜絲端來,理直氣壯地問壯勞力,“切成這種。”
春日的陽光灑在壯勞力的肩頭,氤氲得他眉眼光華流轉:“可。”
那就行,葉嘉拿了把大菜刀遞給他。轉頭就去灶臺上焯水。蘿卜得抄完水擰幹,放調料才會入味兒。第一回 試做,葉嘉也不敢做太多。大概做了百來個。還別說,周憬琛這大反派估計是拿刀砍人腦袋的活兒幹的多,蘿卜絲兒切得比她還快。
晚上自然吃的蘿卜絲餅。剛出鍋的比後面熱的要好吃太多。餘氏心裡藏的那點猶豫,在吃了一個熱騰騰的蘿卜絲餅後有了底。一家人一人一個香噴噴的蘿卜絲餅,當然,周憬琛繼續喝粥。
周憬琛:“……我如今應該也能喝點別的吧?”
“能啊,”葉嘉良心發現地給他盛了一碗羊奶,“喝這個吧。”
周憬琛:“……”
次日天還沒亮,葉嘉跟餘氏就起床動身了。瓦市趕早,去晚了可沒好位置。葉嘉昨晚到底問人借了一輛獨輪手推車。東西往手推車上一架,摸黑到鎮上。
運氣好,這回的瓦市人比上回還多。一群人擠在鹿砦前,等著看門的壯漢敲鑼。
餘氏有點瑟縮,但想到一家人的命根子都砸在這了不能退縮,就又把腰杆子挺起來。她本想提醒葉嘉把東西往裡頭推一點兒,到時候開鹿砦能搶先得個好位置。誰知扭頭發現葉嘉把獨輪車推到邊上,在路邊就卸了爐子生起了火,架起了鍋。
“嘉娘,這是要做什麼?”餘氏沒想到葉嘉這麼心急,趕緊跟過來。
“做生意啊。”葉嘉爐子生著了,拿小勺舀了一勺油往煎鍋裡一澆。一陣風過,噴香的油味兒就飄起來。她打開了背簍,把裡頭昨夜做好的蘿卜絲兒餅往油上面攤。滋啦一陣油爆澱粉的香味飄散開,眼巴巴守著鹿砦的商販們眼睛全瞧過來。
“娘,快點,”葉嘉勾起嘴角,“把裝錢的小缽和竹筐都擺好,咱要開始做生意了。”
第9章
二月的天兒,倒春寒,冷的厲害。
日頭還沒出來,聚在鹿砦前的小商販們別緊了身上的破袄子按住了毡帽,伸著腦袋往葉嘉這邊瞧。那風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怎麼地,吹得那油餅味香的勾魂。有那早上摸黑出門沒吃的,聞著味兒肚子就咕咕叫。捎帶了自家烙餅的,吃著嘴裡的,眼睛也不住地往那邊飄。
葉嘉推了推站在前頭的餘氏,“娘,喊話啊。”
餘氏頭一回出來擺攤兒,局促得臉通紅:“喊,喊什麼?”
葉嘉無奈,都窮到這份上還抹不開面子。她於是一手拿著鏟子一手拿著筷子。一個油乎乎香噴噴的蘿卜絲兒餅煎好,另一隻手就夾出來放竹篾筐裡。拿鐵鏟子就往煎鍋的沿兒那麼一敲,鐺鐺兩聲,張口就清亮亮爽朗朗地喊:“剛出鍋的蘿卜絲兒面餅哦!六文錢一個!又香又好,隻要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