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在我眼前失態。
他大步走進門,徑直沖我而來,掐住我的脖子。
眼神冰冷,說話的語氣卻格外輕柔:「卿卿,原來我小看你了。」
「可是你忘了……嚴慎是我的弟弟。」
「他的身體裡流著和我一樣的血。」
腳步聲由遠及近,落在地毯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嚴慎走過來,和嚴恪並肩而立。
兩張一模一樣的臉,隻是看向我的目光並不相同。
嚴恪蹲下身去,替我解開了腳踝的鎖鏈,抱著我往廚房走去。
「卿卿餓了一天,都沒怎麼吃東西,來烤個泡芙吧。」
他覆著我的手背,讓我看著雪白松軟的面團在掌心一點點發酵,膨脹。
「餓了嗎?」
他笑著親了親我,嗓音低啞,「做烘焙要有耐心,接下來,該打發奶油了。」
淡奶油在高速攪打下變得蓬松柔軟,面團被搟開又收攏,奶油填入裱花袋,一點點擠進去。
我咬了咬嘴唇:「奶油太多了……」
嚴恪笑了:「別擔心,面團的延展性很好,包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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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我沒有再被關進地下室。
而是,又回到了嚴慎的臥室,那面巨大的落地鏡前。
溶溶月色穿過玻璃照進來,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眼前一片黑暗。
有柔軟的布料蒙住我的眼睛。
什麼也看不到,隻能聽見低啞的聲音響起:「卿卿猜一猜,現在是誰在陪你?」
熟悉的橙柚香已經淡得若有似無了。
但至少分辨得出來。
我張了張嘴,哀求道:「嚴恪,你放我休息吧。」
身邊的人忽然動作一頓,僵在那裡。
接著從另一側傳來一道愉悅的聲音,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看來,卿卿還是對我更念念不忘一點。」
嘴唇上傳來刺痛。
是嚴慎用力咬了我一口。
他的聲音響起,冷冰冰的,帶著一點怒氣,和莫名的委屈。
「猜錯了,要受到懲罰。」
14
小時候看動物世界,在講到獅子族群那一節時提到過。
新的年輕雄獅在趕走老獅王後,會佔有所有母獅,殺死小獅子。
雄性動物的獨佔欲,是刻在骨子裡的。
哪怕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人類已經變成了高級動物,也同樣如此。
所以那天晚上。
那個剛跟著嚴慎來到這裡的晚上,他會因為我拒絕了他的求歡而問我。
是不是見過了嚴恪,就看不上他了。
一切早有徵兆。
配合嚴恪玩這種遊戲,並不是百分百出自他的意願。
偌大的嚴氏集團,上一代創始人常年留在國外,而今的掌權人,竟然隻有嚴恪一個。
我不信嚴慎一點異議都沒有。
何況之前為了出逃,我也在網上查過很多資料。
嚴氏集團的勢力範圍,比我想象的更大。
即便逃出這座城市,隻要嚴恪還活著,總能把我抓回來。
所以……
「卿卿。」
嚴慎的聲音驀然響起,「你在想什麼?」
我遲了幾秒才回過神來,遲疑地看著他:「嚴慎。」
他從窗邊走過來:「怎麼了?」
我抱著膝蓋,仿佛神遊天外:「我的工作,他肯定已經安排好了吧?」
嚴慎低聲說:「嗯。會通知公司裡的員工,就說你準備和我結婚了,以後會留在家做全職太太,不會再來上班。」
安排得真好。
我在心裡暗暗冷笑。
「那嚴恪呢?」
「什麼?」
「我和嚴恪這樣,算什麼?」
我有些怔怔地說,眼睛裡好像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而且我之前還聽說,他似乎有個要訂婚的對象……」
嚴慎唇邊的笑容僵住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隻要嚴恪回來,我都會在他面前表現得很順從。
從嚴恪的角度看上去,這像是我妥協了,認命了,被他們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囚禁馴化了。
而在嚴慎看來。
在嚴慎看來……
就像是我在情不自禁、無法克制地,一點一點被嚴恪吸引。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這天晚上,嚴恪回來時,身上沾了些酒氣。
大概是剛從什麼飯局上下來。
他掐了把我的臉頰,打量我片刻:「沒好好吃飯嗎?又瘦了點。」
「這樣抱起來,手感會不好的。」
我搖搖頭,握住他的手,又問了一遍:「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他挑了挑眉:「什麼?」
「我之前聽說,你有一個未來會訂婚的對象,是嗎?」
聽我這麼問,嚴恪很愉悅地笑了。
他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腿上:「卿卿不高興了嗎?」
「隻要你不喜歡,我就不會有任何訂婚對象。」
我直直看著他的眼睛:「嗯,我不喜歡。」
夜涼如水。
我抬起眼睛,定定地注視著不遠處的嚴慎。
他的眼尾紅紅的,綴著一滴將落未落的眼淚。
就算你們同一時刻降臨在這世間。
身體裡流著同樣的血。
真的能完全心無芥蒂地,共享同一個愛人嗎?
我不信,嚴慎。
我不相信。
第二天醒來時,手銬重新掛上了我的手腕。
嚴慎湊過來吻我,可動作裡帶著呼之欲出的煩躁不安。
「卿卿,你答應過我,會永遠愛我。」
我看著他,笑了下:「又不是不愛你了。」
「如你所ṱū₌願,多一個人,不好嗎?」
嚴慎眼睫顫了顫:「真的隻是多一個人嗎?」
「……」
「卿卿,你跟我說實話。」
我沉默片刻,淡淡開口:「這不能怪我。」
「慕強是人的本能,何況是你親手把我送到他身邊的。」
「你應該知道……嚴恪就是比你更吸引人一點。」
那個晚上,他紅著眼睛告訴我:「如果你不喜歡我,我會死的。」
嚴慎,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於是最終,他把我手腕上的手銬摘下來,親了親破皮的傷口。
「是不是,隻要恢復到最初的樣子,沒有了嚴恪……卿卿的心,就還是屬於我的呢?」
「或許吧。」
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嚴慎的表情忽然平靜下來。
然而像是平靜海面下潛藏的暗流。
晚上嚴恪回家後,說明天要開車去隔壁市,談一筆合同。
嚴慎像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開哪輛車?」
「和以前一樣。」
嚴恪抬眼看著他,勾勾唇角,「怎麼忽然關心起我要開哪輛車了?」
「這幾天卿卿總是睡不好,她現在已經很乖了,我想帶她去之前做催眠治療的那家醫院,再去一次。」
嚴慎的表情一絲破綻也無,「那你把另一輛的鑰匙給我吧。」
嚴恪二話沒說,抓起車鑰匙扔過去,被嚴慎牢牢接住。
一切如常。
隻是窗外隱隱傳來雷鳴聲,分明一場大雨將至。
15
第二天一整天,大雨沒有停過。
雨水反復沖刷,仿佛要將天幕到地面之間的空間都清洗幹凈,不留一絲痕跡。
從清早起床開始,嚴慎就有些心神不定。
直到……傍晚時分,醫院打來電話。
通知他,因為剎車突然失靈,嚴恪的車在暴雨的高速上出了意外,如今正在搶救。
因為父母都在國外,嚴慎作為唯一的親屬,必須過去簽字。
他帶上了我。
大概是害怕我逃跑吧,坐進車裡的時候,他依舊給我戴上了手銬。
我盯著車窗上流動的雨水,忽然聽到他的聲音。
有些輕微和沙啞。
「我覺得,我應該不會後悔吧。」
我聽著雨聲,沒有說話。
「其實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明明我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是因為他比我更好,爸媽就永遠看不到我。」
「後來我就開始學著模仿他,但總也做不到那樣。卿卿——」
「如果嚴恪今晚搶救失敗,你是不是,還是會繼續愛我呢?」
目的已經達成,我不介意說點好聽的哄哄他。
反正等下,隻要確定嚴恪已經死了,我就會立刻找機會報警。
於是輕聲開口:「在我心裡,你和嚴恪是不一樣的。」
「你始終是你。」
車在私人醫院門口停下。
在我之前查到的資料裡,這家醫院的最大股東,也是嚴氏集團。
所以當醫生把病危通知書遞過來的時候,嚴慎隻是面無表情地撕掉了它。
「我們放棄搶救。」
「從今天起,嚴氏集團交由我掌權。」
醫院走廊冷白的燈光照下來,他把落後一步的我拽過來。
腕間手銬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是醫院。
縱使是晚上,外面下著雨,這層樓也不會這樣安靜。
靜得好像……一個陷阱。
就在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的下一秒。
我聽到了熟悉的、嚴恪的聲音:「這是我給你最後的機會。」
「你沒能抓住。」
「那就,隻好去死了。」
帶著浮於表面的一層溫柔惋惜,往下卻冷如冰霜。
嚴恪走出來的時候,完好無損。
鼻梁上架著第一次見面時那副眼鏡,連襯衫的扣子都扣的一絲不茍,領帶也熨燙平整,哪裡有一點受傷的痕跡。
……接下來的一切,快得像是電影裡閃回的畫面。
好像不過就是呼吸間的幾秒鐘,嚴慎抓起醫生的手術刀撲上去,被嚴恪揪住腦袋,一下一下往墻上撞。
緊接著是「撲哧」一聲,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
嚴恪拔出手術刀,任由嚴慎的屍體像灘爛泥一樣倒下去。
他喘息兩聲,令呼吸漸漸平復,而後站起身來。
鮮血濺了嚴恪滿臉滿手,甚至連鏡片都掛上了幾滴。
身後白墻冰冷堅硬。
我卻又一次,像被束縛雙手後,丟進了原始叢林。
嚴恪隨手扔掉手術刀,慢條斯理地走到我面前。
冷白的皮膚襯著猩紅的血,還有唇邊一如既往斯文溫和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像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嚴慎做出了選擇,我也做出了選擇。」
「夏小姐,現在,你是我一個人的獵物了。」
……
我猛地睜開眼睛,天色大亮。
下意識抓起手機看了一眼。
是……我和嚴慎準備去拜訪他哥哥的這一天,陽光晴好的上午十點。
嚴慎在我旁邊翻了個身,嗓音裡帶著困倦和惺忪:「這麼早就醒了,不再睡會兒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
甚至忍不住把手指伸出去,在他鼻息間探了探。
嚴慎很敏銳,伸手把我攬進懷裡:「做噩夢了嗎?」
「……嗯。」
好像是,很長,又很離奇的一個夢境。
16
出門的時候,我依舊心神不寧。
反復向嚴慎確認:「你哥哥和你是雙胞胎嗎?」
「他究竟喜歡什麼?」
他好笑又無奈地揉揉我的頭:「是雙胞胎,不過他很早之前就有女朋友了。雖然沒帶給我見過面,但確實有的。」
「至於喜好……我和他年齡差不多,愛好也差不遠,你隨便買就好。」
我到底,還是沒買夢裡那盒巨大的樂高。
而是去附近的高級超市,隨便選了兩盒價格不菲的營養品。
嚴慎開著我那輛價值幾萬塊的破二手車,漸漸駛入人煙稀少的富人區。
自動鐵門打開,露出前方帶著噴泉池的漂亮花園。
車在車庫裡停好,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停著的車。
並不是夢裡那輛勞斯萊斯。
這讓我微微松了口氣。
嚴慎帶著我穿過花園,按響門鈴。
傭人很快來開了門。
刺眼的陽光驟然柔和下來,我下意識瞇起眼睛看向前方。
穿白襯衫、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聽到動靜,抬眼向這邊看過來。
目光落在我手裡拎著的兩盒營養品上,他挑挑眉,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隨即,是了然。
我像被猛獸盯住,後背一瞬間冷汗涔涔。
下意識後退一步,卻抵在不知何時關起的大門上。
「又見面了,夏小姐。」
他在我面前整了整袖口,慢條斯理地笑起來。
「昨晚的夢,還喜歡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