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盆血水端出去,我卻感覺不到痛。
赫連識曾經說過,如果我們有了孩子,隻要一個就好。
無論男女,他都會當作珍寶去疼愛。
我問他為什麼。
他隻說,怕我疼。
可是現在,我連唯一一個也沒留住。
我好像什麼都留不住。
太醫走了,屋子裡又寂靜下來。
我躺在榻上怔怔地流淚。
李廣白在李容卿那裡,他的心肝兒受了驚,鬧著要他陪。
正好,我也樂得清靜。
我越來越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了。
可我從前是很愛熱鬧的。
在燕國的三年,赫連識也總愛帶著我湊熱鬧。
哪條街新開了酒樓,哪個府中要娶新婦,哪家又新添了個孩子。
這些,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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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大燕最善戰的兒郎,金戈鐵馬,戰無不勝。
為了不讓邊境百姓受苦,他上奏主動議和。
我被迫和親,他知道我所有的不安和惶恐,怕我受委屈,於是自己主動求娶,保證此生不會納妾。
他做到了。
可是與大燕協議停戰五十年的大周沒有做到。
李廣白趁大燕不注意,帶兵突襲,與城內護送我和親的士兵裡應外合,一路打到大燕首都。
燕都被破時,我要沖出去找李廣白要個說法,燕後卻將我綁起來關進了後殿,她撫摸著我的鬢發,紅了眼眶:「乖一點,在這裡等你哥哥來接你,好不好?」
我哭著掙扎,眼睜睜地看著她與眾嬪妃飲下穿腸毒藥。
而後,一把火將自己燒了個幹幹凈凈,隻留下幾攤烏黑的血跡。
在乎我的人,已經全死光了。
17
到了晚上,李廣白來看我了。
他坐到我的身邊,輕聲道:
「容卿從前吃了很多苦,不比你,從小金尊玉貴地長大,你多讓著點她,好不好?」
「她吃了這麼多苦與我何幹?」我嗤笑一聲,「我為大周公主,金尊玉貴有什麼不對?出身是我能決定的嗎?
「反倒是她,一介賤婢,又憑什麼自稱『公主』,在我的面前狐假虎威?」
「李京儀!」
李廣白怒斥道:「一個異族人而已,你不要太過分!」
「他才不是什麼異族人!他是我夫君的弟弟!」
我咬牙忍著眼淚,冷冷地看著李廣白:「堂堂天子,為一賤婢屢次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不知羞恥。」
「放肆!」
李廣白厲聲呵斥,手已經下意識地揚了起來。
我抬頭直直地望著他:「哥哥,你又想對我動手嗎?」
他愣了一愣,抿了抿唇,卻什麼都沒說,轉身離去。
行至殿門前,他又突然停住,低聲說:
「不管你信不信,我和容卿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你好好休息,我們明日回大周。」
我不想管他們是什麼關系了。
事情已經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他們是什麼關系都不重要了。
18
第二日,我被扶上馬車。
掀開簾子,卻看見李容卿正和李廣白說笑。
我扭頭就走。
李廣白的聲音自我的背後傳來:「李京儀,回來!」
我扭頭望去,看見李容卿泫然欲泣道:「公主不想和我坐一輛馬車,是討厭我嗎?」
我面無表情:「知道還不快滾?」
李容卿跪到我的面前,哭著說:
「公主,我知道你心裡一直怨我,你打我吧,如果能讓你消氣,你對我怎麼樣都可以。」
李廣白皺眉去扶她,怒聲道:「有朕在,沒人敢對你動手。」
真是好感人啊。
沒有猶豫,我抬手就朝李容卿臉上甩了一個巴掌。
「啪!」
李容卿捂著臉愣在原地,似是沒想到我真的會打她。
我趁周圍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又左右開弓甩了幾個巴掌。
巴掌聲清脆響亮。
好爽。
如果不是身體太虛弱了,我能把李容卿的臉打爛。
她不是愛哭嗎?
我讓她哭個夠。
「李京儀!你敢打我?」
她尖叫一聲,也顧不得裝可憐了,起身就朝我撲來。
卻被李廣白攔住。
他抱住死命撲通的李容卿,皺眉看了我一眼,隨後下了車,對我低聲說:
「外面風大,你上去吧,別著涼,我帶容卿去別的馬車。」
我瞥了一眼面容猙獰的李容卿,自顧自地上了馬車。
19
大周與大燕之間相隔萬裡。
就是從燕地駕車到大周邊境,也要半月之久。
我默默算著時間。
到達交界處那天,正是傍晚,李廣白命隊伍停下休整。
我站在馬車邊,看著遠處的焦土愣神。
血腥味似乎還未完全消散,耳邊猶能聽到將士的嘶吼聲。
烏鴉的叫聲嘔啞嘲哳,成群結隊地啄食著腐肉。
「你猜,赫連識在不在裡面?」
李容卿站在我的身後,低聲說:「他呀,被一箭穿心。戰場上刀劍無眼,留個全屍都難,說不定連骨頭都被戰馬碾碎了。就像赫連成一樣,命賤,屍體也該被那些畜生吞吃入腹。
「李京儀,你不是愛他嗎?怎麼還不去陪他?」
「什麼時候用膳?」
我沒有看她一眼,轉身對宮女說:「傳膳吧,我餓了。」
李容卿在我的身後嗤笑:
「我當你有多深情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面色如常,步伐依舊不徐不疾。
隻是口中,早已滿是鹹腥的鐵銹味。
20
入夜,一片祥和。
我把宮女打發走,自己一人出了房門。
侍衛都在驛站外守著,屋內一般隻有侍奉的太監、宮女。
李容卿已經睡下了。
她睡覺時不允許周圍有半點聲響,便是燭火聲都能將她驚醒。
而這驛站不遠處就是周燕兩國的戰場,烏鴉、禿鷲不計其數。
現在,她的僕從全在驛站樓下驅趕鳥雀蚊蟲。
我輕而易舉地就進了她的房門。
借著月色,我看到李容卿正閉目安寢。
沒有猶豫,我摸出袖子裡早就藏好的簪子,狠狠地刺向她的喉嚨。
很可惜,她醒了。
我的簪子隻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劃痕。
「李京儀,你瘋了?!」
她滾到床下,爬到角落裡,驚恐地大喊:「來人啊!救命!救命啊!」
樓下已經響起紛雜的腳步聲,我眼神一凌,再次握著簪子朝她刺去。
她狼狽地在地上翻滾著,披頭散發地朝外面跑去。
門打開的一瞬間,露出李廣白玄色的衣角。
我沒有猶豫,把手中早就攥著的藥丸塞進了嘴裡。
「京儀!」
李廣白的表情瞬間崩裂,天子的儀態全無,撲上來將我摟在懷裡。
「你剛剛吃的是什麼?」
他眼底猩紅一片,顫聲說:「京儀,乖,吐出來,吐出來好不好?」
李容卿方從驚嚇中回神,看著我又癲狂地笑起來:
「李京儀,你要死了!」
我的嘴角已經溢出烏黑的血跡,李廣白把我抱起來,哽咽著對外吼:
「太醫!太醫!快叫太醫!」
李容卿尖聲叫道:「不許去!不許救她!
「李廣白,我不許你救她!她搶了我的身份這麼多年!她該死!」
李廣白神色大變,沖著李容卿怒吼:「住口!」
好吵。
我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什麼也聽不清,隻覺得被他們吵得腦子疼。
我要死了嗎?
太好了,死了就不用再受苦了,死了就能去找赫連識了。
21
朦朦朧朧中,我好似聽到赫連識在說話。
他低聲嘆息:「我的公主,該很痛吧?」
是啊,我好痛。
赫連識,你快帶我走吧。
從夢中醒來後,我看到的,卻是李廣白那張惡心的臉。
這讓我確定,我沒死成。
太醫硬生生地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隻是我的身子經過這次,已經傷了根本,隻能將養著,一點小病都能要了我的命。
太醫雖不明說,我卻也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李廣白的心裡也知道。
隻是他裝作不知道。
他將我住的宮殿封鎖起來,不許任何人靠近。
他每日都來,盯著我喝藥。
我從不反抗,乖乖地將一碗碗苦藥灌進去。
我清楚自己的身子,看著康健而已,其實內裡早就壞透了。
我遲早要死的。
到萬壽節時,李廣白將我放了出去。
宮女替我換上華麗的宮裝,扶著我坐到了下首。
原本,我的位置是在李廣白下面一點點的。
可現在,那裡坐的是李容卿。
這三年,她早已完完全全地替代了我。
宮殿中觥籌交錯,有一人格外顯眼。
他躺在大殿中央,身上滿是酒漬,手中還握著酒杯,掙扎著喊道:「喝!繼續喝!」
有人笑道:「安樂侯,比起燕國,你認為大周如何?」
那地上的少年咂吧咂吧嘴,含糊道:
「大周富饒遼闊,本侯早已心向往之。」
又有人問:「侯爺不想再繼續做太子了嗎?」
「太子?」
他爬起來,盤腿坐著,醉醺醺地道:
「當太子有什麼好的?整天這不能做那不能做,還要死命讀書。
「皇帝這個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反正本侯不行。」
眾人哄堂大笑。
22
是,他就是燕太子赫連青。
聽聞,李廣白要就地斬殺他時,他接連將自己身邊的三位僕從推出去擋刀。
最後,他哭得涕泗橫流,求李廣白不要殺他,說自己願意稱臣。
將「貪生怕死」這四個字表現得淋漓盡致。
我幾乎不敢認。
那位芝蘭玉樹、溫潤清和的燕國太子竟會變成如此模樣。
李容卿的聲音從上首傳來,她指著我,說:
「安樂侯,你可還認識她?」
赫連青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搖搖晃晃地朝我走過來,嘴裡不清不楚地念著:
「美人,是陛下要賞給我的美人嗎?」
李廣白的臉色已經完全陰沉下去:「還不快來將安樂侯帶下去?!」
但赫連青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他跌跌撞撞地撲到我面前的桌子上,碗碟裡的湯汁濺出來,濡濕了他的衣襟。
他醉醺醺地朝我伸出手,念叨著:「美人兒,讓我抱抱。」
突然,我被拉進
一個懷抱裡,李廣白一腳踹翻赫連青,怒聲道:
「都死了嗎?還不快把他帶下去?!」
話落,他就拉著我離開了大殿。
他走得很快,我跟得很吃力。
一直走到從前母妃住的宮殿,他才停下。
侍從沒敢跟上來,隻有我和他兩個人。
他緊緊地攥著我的手腕,神色不變。
我皺眉,想甩開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尾音被堵在口中。
李廣白撕咬著我的唇,不斷地掠奪、進攻。
我奮力掙扎著,可他卻越來越瘋狂。
嘴裡滿是血腥味,我被按在樹上,他開始撕扯我的衣服。
我踢他,打他,他都不松手。
慌亂之間,我拔下頭上的簪子,狠狠地刺向他的心口。
我用力往深處刺去,他才終於停下,握住我的手,嘴角帶著血跡,啞聲說: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瘋子。」
我氣到渾身發抖,抬手就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李廣白,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以前是錯把孺慕當作了喜歡,現在連那點孺慕也沒了。」
我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根本不配。」
沒再看他一眼,我繞過他離開。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