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娘在一旁愣住,忽然笑出了聲。
最後,隋意是被他爹打回去的,我隔著一堵院墻都能聽見他爹洪亮的嗓門:「潑皮無賴!沒皮沒臉!老子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我看著蹲在螞蟻洞前的小桃,迷惘地問道:「我為什麼不可以去他家?」
小桃想了下:「嗯……可能是因為小姐姓宋,世子姓隋吧,你們不是一家人。」
我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當天傍晚,那隻燕子形狀的風箏便飛了起來,在我院落上方的天空中蕩來蕩去,我揚著脖子,便看到了隋意。
少年利落地從墻頭跳下,身姿矯健,白凈的面龐在沉沉的暮氣中顯出別樣的朝氣。
我瞬間愣了神:「世子哥哥?」
他眉眼輕揚,抄起我便扛在了肩上:「我來把你偷回去。」
7.
自那以後,隻要風箏一揚起,他便會出現在墻頭將撈我出去玩。
身子不好時,他隻拉著我在院墻外走兩圈;身子爽朗時,他便帶我去巷尾那家小店吃餛飩,但偶爾也會去李員外家的院墻邊打棗子。
像今日這般,去秦淮河上聽小曲兒的活動還是頭一回。
我看著往來的畫舫,沒見識地驚嘆了一聲:「好熱鬧呀。」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藍底對襟長衫,襯得皮膚很白,青絲如墨般,在秦淮河一派繁艷的光中,漂亮又矜貴。
我瞧著自己空蕩蕩的衣裳,自慚形穢起來。太瘦了,幹巴巴的,一點兒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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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坐在船頭奏樂的姑娘還很秀美。
「隋意,」我別扭地盯著他,「你真的是來聽曲兒的?」
說著,幾名女子魚貫而入,無一不是輕紗薄衫,瞧著令人想入非非。
他似在出神,皺眉道:「什麼?」
我刻意地板起臉:「我說!我要回去告訴你阿娘!」
「我惹你了?又要告狀?」
「誰讓你貪圖美色。」
他「嗤」了一聲:「你可做夢吧,本世子才不貪圖你。」
「嗯?」
什麼叫不貪圖我?
我瞇著眼靠近他,忽然彎了眉眼:「我可沒說美色是我,你是不是打心裡這樣覺得?」
侍女們放下託盤,又挑簾離去。
船頭女子正撫著琵琶唱吳儂小語,隋意的臉倘在風中,別樣的俊秀。
河岸不知是哪個小童高呼一聲:「點火啰!」
隨後,「砰」的一聲,漫天煙火炸開,撲爍成一片,極致的絢爛後,便是星星點點的殘火墜落。
隋意的眸子裡也映著煙火,我看得愣住,聽見他說:「比不上本世子絕色。」
我:「……」
此話聽著著實耳熟。
一年前的花燈會上,有女子撞進隋意懷中,那女子正是榮山郡主,她從小被人寵著,性子驕縱。
她瞧上了隋意,便不拐彎抹角,直白道:「喂!你生得俊俏,本郡主喜歡你。」
隋意隻是點了點頭:「嗯。」
花燈會上的燈光將氣氛烘託得正好,榮山郡主紅了臉,又道:「宮宴上我瞧見你,便對你一見傾心,我的心意是真的。」
隋意了然:「理解,畢竟本世子生得不錯。」
郡主一時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隋意挑了個花燈提在手中,垂眸問道:「還有事?」
「你、你還沒給我回復。」
「哦,」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我喜歡長得比我還好看的。」
郡主是哭著跑回家的,隋意是咬著牙挨揍的。
他爹罰他在祠堂跪著,我偷偷地溜進去給他送吃食,誰知他仰面躺在蒲團上,竟是睡著了。
「隋意。」我輕聲地喚著他,止不住心中的澀意。
我綁著系統,對全書了如指掌,又怎會不知道他的命運。
榮山郡主,將會是他未來的妻。
他們會在宮宴上相遇,會在今日相識,會日久生情。
而我,隻是他曾經交好的青梅,連說喜歡他的資格都沒有。
系統在耳邊叫囂起來:「警報!警報!檢測宿主對男配情緒波動過大,請及時調整,數值一旦超標,將採取強制措施,刪除您與男配的回憶!」
我將食盒放下,顫聲道:「知道了。」
多可笑,我不配喜歡他,因為我是女主。
8.
「宋韞?」隋意無奈的聲音響起,「我誇一句自己好看,你至於惱得要哭?」
我收回思緒,揚起唇角:「我才沒有要哭,況且你本來就很好看啊。」
對面那雙眸子如曜石般明亮,他揚眉道:「會說話,本世子喜歡。」
「那小世子有賞嗎?」
「想要什麼?」
「嗯,巷口李伯家的燒餅如何?」
「不行。」
「為什麼!」
「太油。」
他撐著頭,懶懶地看了我一眼,又伸手捏了塊兒糕點塞到我嘴邊:「小爺心情好,賞你一塊兒山藥糕。」
我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邊吃邊道:「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沒吃肉了,每天就知道饞我。」
「你每日喝的藥膳粥裡不是肉?」
「……那個不算。」
言罷,他的眉眼明顯地挑了一下,慢道:「元安十年的宮宴上,你偷吃豬蹄,回家便躺了十日。我去看你時,你哭著承諾,世子哥哥,我以後絕不再貪吃。」
我視線飄忽:「倒也不用說得如此詳細……」
他笑了起來,漆眸若星:「不僅如此,還拉著我的手,非要我留下陪你,還說——」
別說!
我推回他的手,將糕點懟到他唇邊:「這、這山藥糕著實不錯!你快嘗嘗!」
誰知,隋意臉色一變:「喂,你做什麼?」
山藥糕上,半月形的咬痕十分醒目,緊緊地貼著他下唇,我登時明白過來,臉燒得通紅。
暑夏的夜裡,涼風滿袖,卻依舊吹不散我臉上的躁意。隋意的目光悠悠地掃過我的臉,而後抬手捏了一把:「你就讓本世子撿你剩的?!」
就、就這樣?
我急忙道歉:「小人知錯!」
「嗯?那該如何做?」
「小人這就給世子選一個最精致的。」
「那倒不必。」他湊了過來,臉上帶著笑意,似一隻不懷好意的狼崽子,「明日來我書房,我便原諒你。」
書房?
我狐疑地盯著他:「你近來如此上進了?」
他撿了個糕點丟進嘴中:「我何時不上進了?」
「每日。」
「宋韞,你再組織一下語言?」
「……好吧,那請問上進的隋小世子,要小人去書房做什麼呢?紅袖添香?」
「不行?」他眼皮一撩,模樣蠱人。
我承認我被美色所誘,呆愣道:「行、行吧。」
難得他邀我一同讀書,也算是此生頭一遭了。
嗐,我不答應,倒顯得有些小氣。
隔日晌午,我如約而至。
隋意笑著將我按在書案:「寫吧。」
「什麼?」
他拿出一沓紙,在我面前鋪平:「小爺的悔過書。」
果然!狗隋意,不安好心!
蟬在窗外嘶鳴,屋子裡卻安靜異常,隻有風拂過書頁的「沙沙」細響,少年將頭枕在手臂上,睡得愜意。
我氣惱地停住筆,團了兩個紙團丟過去。紙團砸在他背上,他連頭都不曾抬一下。
真是能睡。
「隋意,」
我湊到他耳邊,裝腔道,「你爹來了!」
他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眼中似有一籠霧:「別鬧,讓我睡過會兒。」
「我來了一個時辰,你睡了一個時辰,你昨晚摸魚去了?」
他逮住我作亂的手:「宋小尾巴,你再搗亂,信不信本世子把你綁起來。」
「威脅我?那剩下的悔過書你自己寫吧。」
院中花香濃鬱,一陣風吹過,將他額上的碎發拂起,他依舊閉著眼,輕聲道:「一刻鐘後,我便起來。」
「那你起不來呢?」
「……別吵。」
行,起床氣還挺大,本小姐脾氣也不小。
我坐在一旁,心安理得地擺起爛,總歸交不上書卷的人不是我,被夫子罰的人也不是我。
誰要幫他寫這勞什子的悔過書!
我死死地盯著他,若他還有點兒良心,此時就應該醒來,同我一起抄書了。
可日頭漸斜,午後毒辣的日光自窗外漫入,攀上他的臉,他依舊未醒。
一室明亮,將他眼底一片薄薄的烏青照得明顯,我目光一頓,氣瞬間消了。
「近日休息不好嗎?」
說著,手比腦子先動起來,抬起置於頭頂,寬大衣袖垂下,恰好遮住日光。
他睡在一片陰影下,松了眉頭。
夏風溫熱,穿堂而過。
隋意睡著後的樣子同平日判若兩人,恣意傲人的神色散去,倒是顯出些莫名的乖來。
我將手抬得更高些:「本小姐心善,暫且不同你計較了。」
耳邊又響起系統的叫囂聲:「警告警告,宿主對男配舉止過於親密,請——」
我熟練地打斷:「我給自己遮陽,又沒給他遮。」
一片衣袖之下,恰好遮著我二人,如此說來,隋意也不過是跟著我享福罷了。
系統吃癟地閉上嘴,隨後長嘆了一聲:「你同他是沒有結局的,他的人設不是深情男二,同你不過是青梅竹馬的情誼。」
我垂下眼簾:「我知道。」
「那你還如此?!」
「若你是我呢?」
它似不解:「什麼意思?」
我看著眼前少年,緩聲道:「在你看來,我不過是書裡的一個角色,可我卻是真實存在著的。我從小便遇見隋意,他真誠待我,伴我長大,他會記著我的忌口,會將我要吃的藥隨時帶在身上,若你從少時便遇上如此幹凈、純粹的少年,會視而不見愛上旁人嗎?」
言畢,系統靜默,半晌沒有動靜。
我沒指望它給出回答,隻笑了笑,聲音混雜一片夏日蟲鳴之中:「他很好,隻是這個世界不準許我喜歡他罷了。」
9.
端午過後,隋意又回了國子監讀書。
我懶在府上,倒是破天荒地收到份請帖。長公主府上舉辦賞花宴,邀請全京城的公子、貴女赴宴。
阿娘將請柬折好,嘀咕道:「倒是怪了,長公主怎會送帖子到府上?你這身子哪裡能去賞那勞什子的花。」
我正光著腳去撈桌上的葡萄吃,被她一掌打回了榻上:「羅襪不穿就下地,這地上不涼?」
「阿娘,你這是保護過度,我近來身子可好了。」說著,將一顆葡萄丟進嘴裡。
還剩三十點生命值,我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她板起臉:「身子好便好好地養著,這宴阿娘幫你推了。」
「不可不可!長公主的請帖可不能推!」
更何況裴緒也會去,我得去走走劇情。
是以賞花宴那日,貴女們羅衫輕薄,打扮得精致得體,獨我一人被我娘包得像個粽子。
我解下外衫遞給小桃,隻留了條批帛披在肩上。
前方引路的婢女步子邁得歡快,小桃著急地喚著:「你走慢些,我家小姐身子不好。」
她轉過頭,白眼翻上了天:「長公主在前面候著,誤了時辰我可擔待不起。」
「不就是賞個花嘛,還要講個吉時?」
我拉住小桃的手:「無妨,人家有眼疾都能健步如飛,我又如何不行。」
婢女眼角抽了抽,腳一蹬,行得更急。
真不愧是長公主的貼身婢女,脾氣也同主子一樣。
系統在我耳邊道:「長公主是女配,自然對你不喜,你萬事小心,記得申時去後花園的湖邊等裴緒,完成劇情可以加十點生命值。」
我點了點頭。
在湖邊站會兒便有十點生命值,這買賣倒是劃算。
隻是,天下果真沒有白撿的午餐。
當我在湖邊等到發絲凌亂的裴緒時,沒由得深深地嘆出一口氣:「首輔大人,好巧。」
他眼底猩紅:「怎麼又是你?」
「我在此處吹吹風,並不是專程來堵你的。」
耳邊「」叮「」的一聲:「完成劇情,十點生命值已到賬。」
我如釋重負,笑著沖他揮了揮手:「大人,那我先走啦。」
手忽然被人扣住,猝不及防地,我被扯進一個滾燙的懷抱中,裴緒低下頭,眼中有片刻迷離:「別走。」
「男女授受不親!!」
我使勁兒地推開他,難以置信地抱住雙臂。
裴緒吃錯藥了?
年輕首輔面色極差,薄唇緊抿,眼中似藏著濃鬱暮色,他猛地閉上眼睛,抬手撫上額頭:「讓開!」
有病?
兇什麼兇?!
適時,又是一聲:「肢體接觸一次,十點生命值已到賬。」
我:「……」
算了,不生氣,就當被豬拱了。我轉過身,提起裙擺便走。裴緒這模樣,不是吃錯藥了便是羊癇風,在他身邊屬實危險。
可手卻再度被他攥住,他短促道:「阿玉……」
說完,攬著我的腰身便吻了下來,我用手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裴緒,你瘋了!我是宋韞!」
「阿玉,我難受。」
「你難受關我什麼事,喬嵐玉在國子監!」
他眼中有片刻清醒,聲音喑啞地近乎破碎:「長公主下了藥……」
下了藥?那更別拽著我!
「你就不能自己跳進湖裡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