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的反應比他想象的好多了。
他靠在了書房外的牆上,微微垂著頭,眉眼含著淡淡的譏諷,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
自從和言喻離婚後,他就似乎沒有幾天是開心的。
他以前對言喻的冷漠和無情,都在這些日子裡,還了回來。
他額前的碎發垂落,微微遮住了眼前的視線,整個人顯得落寞又失落。
他伸出了修長的手指,在燈光下,打量著自己的手,他眯起了眼睛,根本就不相信,他會殺人。
但他缺失了記憶,或許還缺失了部分的性格,以前的他,是不是有可能對程辭動手,畢竟那時候,程辭都想幹掉他了。
他這段時間,在暗中調查程辭之死,但所有的線索都在半路之中斷開了,所有可能有的錄像監控、證人,都莫名其妙地沒掉了。
程管家的說辭就是,程家為了不讓警方調查到陸衍——程家唯一可能的繼承人身上,所以在當時就都銷毀了。
陸衍覺得好笑,都銷毀了,他又忘記了,隻剩下一張照片,那豈不是可以看圖說話,任由程管家編故事?
他輕輕地摩挲著自己的手指。
但現在,出現了突破口,姜舟墨似乎是當年的見證人,他知道當年的事情,是麼?
☆、147
言喻在書房裡待了很久,走出來的時候,沒有看到陸衍的身影。
她的心情平靜得讓她自己都覺有些奇怪。
但就是很平靜,她整個人都仿佛遊離了起來,隻覺得飄忽,一切都真真假假,她必須承認,她沒有很傷心,也沒有很難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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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人的悲傷隻會在一段時間裡,被擴大得很大,被無限量地誇張,然後在其餘的時間了,人就會產生不真實的虛幻感。
程辭離開了這麼多年。
她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她從學生進入了媽媽的角色,嫁過人,也生了孩子,她曾經執著於他的死,也慢慢地走了出來。
她不會忘記程辭,因為程辭在她人生中,扮演了很重要很重要的角色,誰都無法替代,但她也不會再走不出去了,逝去的人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還活著的人,總是要繼續前行。
言喻走近臥室,取了睡袍,走近了浴室裡。
她光著腳,踩在了淋浴間裡,熱水的溫度適宜,冒著淡淡的煙氣,從她的頭頂上傾瀉了下來,言喻仰起頭,任由著水流衝刷,不輕不重的壓力下,她才有了稍微的放松感。
眼角的濡湿,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淋浴水的停滯。
她深呼吸,腦袋昏脹。
陸衍和程辭的關系原來曾經糟糕成了那樣,而她在幾年前,原來就成為了兩人競爭的籌碼。
其實她清楚程辭不會是什麼善良的人,她從小成長在孤兒院,自己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她要的,一直都隻是程辭對她好。
隻是,她沒想過,從一開始接觸她,程辭就是因為陸衍,藏起她,也是因為陸衍。
她紅唇微微揚,如果程辭在,她一定要跟他鬧脾氣的,可是他不在了,她還能怎麼樣。
不管程辭的初衷是什麼,至少他照顧了她這麼多年,她也相信他的愛是真的。
至於陸衍。
言喻睫毛濡湿,不安地上下動著,她還沒想好,該怎麼處理和他的關系……
*
言喻衝完澡,坐在床上,和家裡早早就起床的小星星和陸疏木視頻了下,小星星好奇地問:“爸爸呢?”
言喻走神,沒有回答,很快就結束了視頻通話,她告訴小星星,她很快就會回來。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時候,感覺到,有人掀開了被子,躺了進來。
言喻沒有睜開眼,能感覺到整個房間很安靜,靜得能聽到陸衍的呼吸聲,也能感受到他的疲憊感。
他將她拉到了懷中,開始睡覺。
第二天醒來,言喻輕輕地推開了陸衍的手,卻被陸衍反向一拉,重重地禁錮在了懷中。
晨起的陸衍,嗓音沙啞,帶了艱澀:“言言,一個晚上後,你想明白了麼?”他喉結滾動,“比起宣判,我更怕宣判之前的等待,太磨人了,我不記得那段記憶了,我也不想記起,醫生也說了,就算我接受治療,也幾乎不太可能會想起。”
“這麼久過去了,我和程辭之間,你還是會選擇程辭。”
言喻抬起了眼眸,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她抿了抿唇:“阿衍,現在不是選擇不選擇的問題……真是荒謬。”她停頓了下,“我們現在不說這個好不好?那些資料的證據不足,其餘的證據又被程管家毀掉了,我不會相信程管家他們的片面之詞,就認定是你殺了程辭;可是,又因為沒有了證據,程辭的死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又成了無法解開的謎團……”
她說了一半,突然收住了嘴,眉頭緊緊地擰著,神態有些煩躁。
陸衍沉默地盯著她,過了會,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指緊緊地收攏,眉目凝結寒霜之氣。
“什麼意思,言言。”
言喻再一次地推開他,她掀開被子,下床:“沒有什麼意思,陸衍,我們先不談這個可以嗎?”
陸衍周身的線條緊繃著,他仍舊像剛剛那樣,從後背一把拽住了言喻,什麼話都不說,手上的力道就是不肯松開。
言喻掙扎了幾下,換來的就隻是越來越疼的手腕。
她抿緊唇,很倔,默不作聲地想要掰開陸衍的手,但怎麼也掰不動,她的怒點仿佛一瞬間被陸衍戳中了一樣,她猛地抬起了頭:“陸衍,你松開我。”
陸衍不吭聲。
言喻咬著下唇:“你為什麼一直在逼我,如果我被懷疑殺了許穎夏呢?如果是我呢,你會怎麼樣?”
“我不會怎麼樣,我會無條件地相信你。”陸衍的嗓音低沉,很肯定地回答。
言喻怔了怔,很快就移開了視線,淡淡地道:“那是因為這隻是假設!”她深呼吸,仿佛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開口說,“我們暫時先分開吧。”
陸衍的瞳孔瑟縮了下,手上的力道慢慢地加重。
言喻一字一頓地道:“也許他們說的對,我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不管程辭的死是不是因為你,我看到你,都會想起他的死,他的死到現在,就是一個無解之謎了,我不想再這樣痛苦了,陸衍,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陸衍漆黑瞳仁裡的光一點點地消散,他眼眶似是隱約泛紅,血絲也若隱若現,他攥緊言喻的腕骨,讓她生疼。
“言喻,我們不適合?”他是反問句,噙著淡淡的譏諷,他聲音大了幾分,“又是因為程辭,你是不是永遠都忘不了他,永遠都要拿他來膈應我?”
言喻眼眶微熱,她不想回答陸衍這樣難聽的話。
陸衍譏諷笑:“是不是現在暫時分開,你就會高興了?我以為你遇到問題,會想著和我一起面對。”
他喉結艱難地滾動,好半晌,垂下了眼睫毛,松開了手,眼角眉梢的譏嘲越來越濃重,不知道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在嘲諷言喻。
他的手在身側緊攥,轉身就朝門外走,嗓音冷淡地傳來:“我不會同意分開的,言喻,你也不要逼我。”
陸衍才松開了言喻的手,言喻就像是失去了力道,身體微微一晃,就坐在了床畔,她抿緊了唇,低下頭的一瞬間,眼角有什麼東西,迅速地滑落,晶瑩的光澤一閃。
*
陸衍和言喻吵架了,整個程宅的人都知道。
因為言喻被陸衍困在了宅子裡,所有的護照、身份證全都被陸衍拿走了,而陸衍整整幾天沒有出現。
言喻每天定時吃飯,睡覺,看電視,除了臉色不好,經常走神發呆之外,也沒有其他的問題。
程管家觀察言喻幾天了,他走到了言喻的身邊,笑了笑:“言小姐,沒想到,你對辭少爺還是有感情的。”
言喻聽到了“辭少爺”三個字,回過了神,比程管家更淡漠:“怎麼,你看到我和陸衍吵架,心情開心了,想告訴我程辭的事情?”
☆、148
程管家笑意高深莫測,他坐在了言喻的旁邊,和她一同看著不遠處的電視,沒有回答言喻的話。
言喻神情淡淡,抬起手,漫不經心地換了一個臺。
過了一會,程管家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其實衍少爺比辭少爺偏執吧,他又重復了起,三年前的做法,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隻知道,把你關在別墅裡。”
言喻沒有理他。
程管家:“說起來,言小姐有些可憐,這輩子隻有辭少爺是唯一真心愛過你的,偏偏他又離去得太早,至於其他的男人,待你都不夠真心吧。”
言喻還是一言不發。
程管家摩挲著自己手上的扳指:“言小姐,你覺得衍少爺會把你困在這別墅多久呢,他就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孩,遇到事情,隻會採用極端的手法……”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言喻狠狠地打斷了。
“夠了!”言喻猛地站了起來,像是被激怒一樣,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從高處看著程管家,眼眸裡浮冰沉沉,“程管家,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不等程管家回答,她就繼續道:“程管家,你知道你做人很失敗麼?”她嗤笑,笑意冷冷,“程辭在的時候,他一直想擺脫你的束縛,後來他不在了,你沒有盡到一個管家的責任,卻百般地破壞他的名聲……”
程管家眼睛沉下,緊緊地擰著眉,聲音冷沉:“言小姐,說話要負責任。”
他這輩子,最討厭別人評判他如何對程辭了。
言喻像是一點都不害怕他:“你隻在乎你的成就感,從來就沒在乎過程辭和陸衍的感覺,你享受的是你自己的操縱感、控制感,卻口口聲聲說,你是為了程辭好。”
程管家繃緊了臉上的輪廓,臉色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
言喻還在繼續講:“程辭是怎麼去世的,程管家你最清楚了,為什麼當年不告訴我,為什麼當年要隱瞞著我,為什麼要任由著我接近所謂殺害程辭的兇手?為什麼要在我和陸衍有了這麼多這麼多的接觸之後,才告訴了我這個事實?”她忍住一不小心就會滾落的眼淚,喉頭哽咽,聲音卻是尖銳的,“你告訴陸衍的那些原因,我一個都不相信。”
“因為,我比陸衍更要了解您!”
“你說你為程家好,你為程辭好,你覺得程辭不會希望我愛上陸衍,更不會希望我和陸衍一直在一起,這些都隻是你的自我滿足,自我幻想。程辭去世前,你不希望我和程辭在一起,程辭去世後,你不希望我和陸衍在一起。但採用的方法卻是一樣的,一方面在阻撓,一方面卻又時而放寬條件,讓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阻止,讓我以為我可以幸福下去了,然後再狠狠地打破幻想。或許您心裡是在為程家著想,是在為程辭著想,是在盡自己管家的責任,但您最後有沒有夾雜著私心,您自己心裡清楚,您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看似真相的事實,都是建立在所有人裡隻有您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的事實之上的。”
程管家手指緊緊地攥著,因為力道的加持,他的手背青筋條條起伏,有些可怖。
言喻胸口起伏了下,呼吸綿長,垂下了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您成功了,我是沒辦法和陸衍繼續在一起了,也不會和他一起,我沒辦法忽略程辭……”
她似是太難受,話總是說一半,就忽然停住了。
她嗓子幹澀,仿佛有什麼東西凝結著,她已經不想說了,轉身就要走,隻餘下輕飄飄的一句:“程管家,這麼久以來,您唯一沒變的就是討厭我,你不希望我和您在乎的人在一起,但至於您為什麼討厭我,您自己心裡清楚,你也清楚,您為了有些人,做了太多的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