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不無道理,在程辭的有意掩蓋下,言喻的身世明明看似平淡,卻又充滿了秘密,程辭幫她尋找的家人不是她的家人,她的資料又都被遮蓋。
如果……言喻真的是許家的親生女兒,真的是他尋找了很久的夏夏,真的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又該怎麼自處?
陸衍抿著唇,胸口跳動的速度太快,幾乎要撐破他的胸膛,跳躍了出來。
他心髒瑟縮,疼得難受。
他收攏起抱著言喻的手,想要讓言喻緊緊地貼著自己,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掌控住她,他真的不希望言喻是“許穎夏”,他害怕她是,他的心髒接受不了這樣的設定,他現在對言喻的愧疚和虧欠已經快要將他淹沒,如果她真的是小時候的夏夏,他怕自己會沒有臉面去見她。
言喻仰起頭,側過臉,對著陸衍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安靜了一會,然後輕聲問:“陸衍,你有沒有想象過,我真正的家人會是什麼樣的?”
陸衍喉結無聲地滾動,他睫毛微微翕動,安靜地聽著言喻的聲音:“我有想象過,可是我想象不出來,他們在我的腦海裡一直都是沒有臉的,我不敢想象他們的表情,我從小到大都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將我拋棄,我身體健康,四肢健全,智力正常……我也不敢想象,我會以什麼樣的反應去見他們……”
陸衍感到一陣心疼,他微微低頭,捧起了她的臉,含住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一下又一下,他聲音低沉,有些含糊,又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如果你不想我查你的家人,隻要你告訴我,我隨時都能停止;就算找到了你的家人,隻要你不想和他們相認,那就不相認,你還有我。”
言喻輕輕地“嗯”了聲,低垂下了眼睫毛,臉色有些恹恹的,透著懶散。
兩人又坐了一會,言喻看了下時間,她輕聲道:“我得去洗澡了。”
“嗯。”
陸衍站起來,他看到了她已經整理好放在床尾的浴袍,他幫她把洗漱用品都拿了過來,低低地道:“你去吧,有事情叫我,我去隔壁間洗澡。”
言喻點了點頭,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陸衍也找出了他的浴袍,剛想去洗澡,忽然看到他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緊接著,就響起了鈴聲。
他不急不慢地走了過去,拿起了手機。
屏幕上閃動的是,時嘉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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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直了唇線,神情淡漠又高深莫測,安靜地盯著屏幕好一會,然後修長的手指才劃過屏幕,接聽了起來。
時嘉然的聲音噙著淺淺的笑意:“阿衍。”
陸衍單手插著褲兜,走到了陽臺外面,晚風習習吹來,他眺望著遠處的燈海,微微眯起了眼眸,嗓音淡漠:“嗯,嘉然,有事情麼?”
時嘉然輕笑了一聲:“這麼冷漠?”
她也走到了陽臺上,調整好耳機的角度,雙手撐在了雕花欄杆上:“沒有事情,就不能找你了麼?別忘了,我們還是未婚夫妻的關系,陸大總裁,你應該沒忘記,我是你的未婚妻吧?”
陸衍眸色深邃,他冷淡地擰了下眉頭,眉間露出了淺淺的折痕,聲音顯得有些冷冽:“嘉然,你也應該清楚,我們隻是合作關系,我記得我跟你說得很清楚。”
“無情。”時嘉然嗓音柔軟,在這樣的夜風中,顯得格外幹淨,“你現在跟我說合作關系,你忘記你兒子誰幫忙帶大的……”
陸衍輪廓微繃,唇線冷直。
沒等他說出更無情的話時,時嘉然就笑了起來:“好啦,跟你開玩笑的,你以為誰都願意當你的未婚妻麼?你願意,我還不願意當後媽。”
她的聲音慢慢地變得嚴肅了起來:“陸衍,你現在應該也很想和我解除婚約吧,沒有女人願意名不正言不順地跟著你的,當然,我也願意和你解除婚約,隻是我有條件。”
陸衍明白時嘉然說的條件是什麼,時家一直拿時嘉然病重的母親威脅她,而且時嘉然本人也沒本事脫離時家。
時嘉然停頓了下,繼續道:“我要你幫我脫離時家的掌控,我要我母親還有錢。”
她就是這樣直白又幹脆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
隻不過陸衍是商人,他不是慈善家,他感激時嘉然曾經對陸疏木的照料,但那樣的照料,不足以讓他去和時家對抗。
他漆黑的眼眸裡浮冰冷冷,沒有吭聲,電話裡,能聽到的就隻有細微的電流聲。
時嘉然深呼吸:“我手裡有你想要的東西,和言喻、程辭有關……”
陸衍的瞳孔猛地瑟縮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機,英俊面孔的線條更是緊繃,他聽到時嘉然繼續道:“隻要你答應我,我就把東西給你,陸衍,你答應我,你肯定不會後悔的。”
陸衍黑眸凜凜,他胸口起伏,攥緊手指,低沉的嗓音從喉間擠了出來:“好。”
*
不到五分鍾,陸衍就收到了來自時嘉然的信息,她發來的東西是一張照片,一張他親吻著言喻的照片,照片裡的他眸光凜凜地盯著鏡頭。
時嘉然說:“這張照片上的人是你吧,照片拍攝的時間是在程辭去世之前,也就是那時候的言喻還是程辭的女朋友,可是你卻親吻了她。”
“陸衍,據我所知,言喻她在程辭在世的時候,並不認識你,而你的表現也不像是,那時候就認識了言喻。”
“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切很奇怪麼?那時候的你,怎麼會去親吻言喻,親吻程辭的女朋友,而且沒過多久,程辭就意外過世了,程辭的死因也是一個謎。”
時嘉然點到即止,剩下的謎團就留給陸衍自己去思考。
陸衍黑眸死死地盯著那張照片,仿佛要將照片看出一個洞,眼底的光越來越暗淡,越來越深,他握著手機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咬緊兩腮。
他很清楚,他的記憶裡,並沒有這一段。
他在程辭在世的時候,根本就不認識言喻,根本就不知道言喻的存在,就連程辭,他的印象都很模糊。
而照片的男人很明顯就是他,而不是程辭。
他和程辭的長相還是有區別的。
陸衍的後腦勺忽然一陣刺痛,仿若有雙無形的手,狠狠地拽住了他神經,用力得仿佛要崩斷,尖銳的疼痛刺入心肺之中。
程管家之前說的話,又浮現了出來。
陸衍死死地咬著牙,時嘉然應該不會拿P圖照來騙他,那麼照片上親吻言喻的人真的就是他,而他很了解自己,他看到照片上露出的笑容,就知道,他是故意拍下這張照片,為的就是挑釁。
他要挑釁誰呢。
陸衍太陽穴重重抽搐,那人的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言喻當時是程辭的女朋友,而他吻她,不就是在挑釁程辭麼?
所以……真的就像程管家所說的那樣,他和程辭一直都有互相聯系、又互相針對麼?那麼,他為什麼對和程辭有關的記憶,毫無印象,一片全然的空白?
☆、125
陸衍安靜地坐了許久,仿若融入了沉沉的黑暗之中,什麼光線都沒有了,他高大挺括的身形,在黑暗中模糊了又清晰。
陸衍閉上了眼睛,想起了言喻的臉,她的那一雙眼睛,他在那麼早就認識了她了麼?為什麼他也沒有印象?
他的記憶是完整的,他沒有某一些年份的斷層記憶,他能想起他人生中的重大事情,但是,似乎想起了程辭,去想程辭和他之間可能發生的事情,他才會感到難受,仿若有什麼東西在砸他的太陽穴,有什麼東西堵在了他的腦海中,大腦的機制選擇了回避,不讓他想起來。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頓了頓,又靜坐了半晌,像是煩躁一樣,掏出了煙盒,敲了敲,從中取出了一根煙,咬在了唇上,火光吞噬,他吐出了一個漂亮的煙圈,尼古丁浸潤在了肺中,他才有了平靜的思緒。
他還是沒忍住,最終抽了兩根才停,又聞到自己身上有煙味,他關上了書房的門,輕手輕腳地迅速衝了個澡,然後才回到了臥室。
臥室裡的言喻太困,沒吹頭發,就躺下去了,她很經常這樣,沒吹幹頭發,就躺著睡,太傷身體。
陸衍擰眉,盯著她的五官看,然後又看著她飽滿的唇形,總覺得腦海裡有道光要穿透塵埃,又叫人看不清,他心裡沉沉地嘆了口氣,然後蹲了下來,他低聲道:“言言,等會睡,我給你吹吹頭發。”
他說著,就去半扶半抱地讓她靠在了自己的懷中。
言喻睡得昏昏沉沉,覺得有人在她耳邊,低聲說著什麼,她覺得吵,手掌一揮,迷糊間,覺得好像打到了什麼。
但是那吵人的聲音好像消失了,她皺起了眉頭,也就沒有心思再去思考,沉沉睡去。
陸衍平白無故被人甩了一巴掌,他也下意識地擰起了眉頭,雖然不疼,卻仍舊有些哭笑不得。
他斂眉,舒展開緊皺的眉心,還是嘆了口氣,半哄著她起身,靠在自己身上,拿過來吹風機,給她吹著頭發,動作輕柔。
言喻頭發還很湿。
他有耐心地慢慢吹著,溫熱的氣流湧了出來,他修長的手指穿插過言喻細軟的長發,慢慢地滑落。
吹風機的熱氣拂過他的指尖。
暖意一點點從指尖逆向流轉向他的心扉。
酒意不多,卻有些灼人。
他喜歡這種感覺。
有什麼東西,在他周身生長,在他心裡生根。
等吹得差不多幹了,他又細致地拿了梳子,慢慢地給言喻梳頭,理清了雜亂的頭發,這才躺了下去,從後面環抱住她,下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明明佳人在懷,卻有些難以入眠。
因為那張照片,因為那些似乎被他遺忘掉的東西。
*
第二天,陸衍要帶言喻去鑑定中心取血驗。
陸衍一邊幫言喻和小星星剝蝦,一面淡聲地說道:“為了避免血樣出現差錯,所以,所有人都必須現場抽取血樣,全程錄像,包括鑑定的整個過程。”
言喻眉心一跳,心裡有些不太舒服,她垂下了眼睫毛,心裡想著,陸衍為了查清真正的許穎夏,還真是費了功夫,面面俱到。
陸衍幫言喻剝了10隻,放在了她面前的小碟子裡,他抬眸看她:“先吃早飯。”
“嗯。”
早飯吃的是粥,小星星握著勺子,吃得很快,她吃完了爸爸給她剝的蝦,就自己伸手去拿,放在了陸衍的面前,她笑眯眯的:“爸爸,我還要。”
陸衍柔和了眉眼,聽話地給小星星繼續剝蝦。
*
南北想出院,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宋清然最近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瘋狗,想全然地斷掉她所有的出路,他把她之前住的公寓賣掉了,她在醫院的工作被辭了,她的朋友也都以為她出國了,她就隻剩下了言喻和這個病房了。
宋清然當然不想言喻做她的朋友,可是她和言喻之間的感情,不是他能挑撥的,這個病房又是陸衍定下的,他也沒辦法幹涉。
所以,南北有著很清醒的認知,她隻要出了這個病房,宋清然一定會再次把她囚禁起來的。
她深呼吸,站在了窗戶旁邊,打開了窗,眸光淡淡地看向了窗外,呼吸新鮮空氣。
但意外的是,她看到了一輛黑色的大眾停在了下面,車子很普通,車牌號也是,但是,南北卻一下想起了,這輛車子的主人是誰。
薄砚。
她的目光往車窗的方向飄了過去,黑色的車窗膜厚厚的,什麼也看不見,南北剛想轉身,就看到薄砚從大眾車上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