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不敢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是您的孩子,爸爸的孩子,也是陸家的孩子。”
這句話落下以後,整個客廳安靜了幾秒。
周韻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洶湧而下,她咬緊了下唇,睫毛翕動著,哽咽聲起伏。
陸承國伸手,抱住了周韻。
周韻轉過身,投入了陸承國的懷抱之中,埋頭在陸承國的胸前,她像是一個需要很多愛和安慰的小女孩,抱緊了陸承國的腰。
她啜泣道:“承國,你告訴阿衍吧,我相信阿衍已經長大了,他有自己的判斷力,也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更何況,這件事也需要阿衍的表態,阿衍或許還可以幫得上忙。”
陸承國臉色沒有一絲松動,仍舊緊緊地繃著,他手上輕輕地拍著周韻,眼睛盯著陸衍,過了會,聲音平淡道:“你知道程家嗎?”
他的這句話是試探。
他說完,眸子緊緊地鎖住了陸衍的神情。
陸衍冷峻的面孔上沒有一絲情緒波動,高深莫測,他任由著幾人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平靜地反問:“程家找上門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知道程家,也像是知道內情一般。
言喻對“程”這個字,總是格外的敏感,一聽到這個字眼,她的心髒就微不可感地觸動了下,像是被螞蟻輕輕地啃噬著,不疼,就是滿滿的酸脹。
這個程家,說的是英國的程家麼?
如果是的話,程家發生了什麼事情麼?
她眼眸也情不自禁地轉向了陸衍,看著陸衍的側臉。
既然猜測到陸衍知道了內情,陸承國一直緊繃著的情緒,也慢慢地松懈了下來,他讓周韻先坐下,又慢慢地從桌面上抽了紙巾,遞給周韻,低聲哄她:“好了,別哭了,阿衍看情形,是早已經知道了,既然他早就知道了,可是他也沒做出任何事情,說明他心裡早已經有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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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韻啜泣了下,還想說什麼,陸承國安慰她:“你要相信,你教育了一個優秀的有分辨力的兒子。”
但這些話,在言喻聽來,卻有點像是陸承國在警戒陸衍。
一個成年人,要懂得做出正確的選擇。
但,那個選擇是什麼呢?
陸承國抬起了眼皮,擰了下眉頭,又慢慢地舒展開來,他不想再隱瞞了,直接道:“英國程家找來了,阿衍,你什麼時候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
陸衍薄唇抿成了直線,沒有什麼溫度,他看似冷靜,唇色卻抿得有些用力,聲音淡淡:“幾年前,我接手了陸氏集團之後,慢慢地就發現了。”
他的語氣平靜。
言喻的心髒卻重重地瑟縮了下。
心尖像是有小刀劃了過去,滲出了鮮紅的血。
她用力地攥緊了下手指,指甲陷入了掌心,耳邊陸承國的聲音繼續傳入了言喻的耳朵裡——
“你是你媽媽和程家當家的孩子,你媽媽在程家總共生了兩個孩子,一對雙胞胎,你是後出生的弟弟。程家規矩多,你媽媽在程家生活得並不開心,很抑鬱,後來她終於選擇了和程家當家離婚,但做母親的,在離婚的時候,都想要自己的孩子,程家原本不肯放手,之後我介入了以後,程家與你媽媽協議一人分走一個孩子,程家選擇了你的哥哥,程辭,而你媽媽帶走了你。”
陸衍漆黑的眼眸深處多了幾分陰翳,他繃緊了臉孔的線條,額角隱隱約約有青筋浮現。
這些事情,他都知道。
他還知道不少,他爸爸沒告訴他的部分。
比如,他媽媽離婚的真實原因,其實是程家當家懷疑周韻和陸承國出軌,而那時候的周韻的確和陸承國關系過於親密。
比如,他為什麼被程家放棄,因為他身體過於虛弱,在娘胎裡被雙胞胎哥哥程辭搶走了大部分的營養,他出生後,反應慢、身體差,個子、體重等都不如程辭,程家需要繼承人,當然會選擇健康聰明的程辭。
再比如,他媽媽離婚的第二天就和陸承國領證結婚了,然後兩人一直恩愛了這麼多年,這是幸運的,但不幸的是,他爸爸不能生育。
但陸承國是個看得很開的男人,並不覺得一定要有血脈的延續,人的一生有許多遺憾,並不會完美,他已經有了愛的妻子,有了順利的事業,有了健康的身體,有了兒子陸衍,已經很好了,人活著一世,不能太過較真,那樣活得太累。親生的孩子就是緣分,如果有,那當然很好,如果沒有,就當是人生會存在的缺憾。
陸衍垂著眼睑,看了眼陸承國。
胸腔裡湧動的是感激和分明的愛。
他下頷的線條稍微松了松。
雖然他不是陸承國親生的孩子,但是這麼多年,陸承國對他的愛,一直都是對親生兒子一樣的疼愛,他是被陸家養大的。
在他做錯事情的時候,陸承國會直接動家法。
在他做得很棒的時候,陸承國會誇獎他。
在他遇到人生坎坷的時候,陸承國會陪伴在他的身邊,鼓勵他。
陸衍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下,他想起他生重病的那段時間,他爸爸撐起了整個家。
陸承國的聲音繼續道:“原本我們兩家會一直相安無事,程家養著程辭,陸家養著你,但是,不幸的是,前幾年,程家的少當家程辭因為意外去世了,而程家當家這麼多年,桃花不斷,也有不少情人懷孕,但生下來的都是女兒,沒有兒子,今年,程家當家病重,程家狗急跳牆,終於想到了當年被阿韻帶走的你。今天傍晚的時候,程家的人找來了,說是要帶走你。”
陸承國眉眼間浮現了幾絲若有若無的緊張情緒,他繃著一張臉,看著陸衍,問道:“阿衍,你已經成年了,雖然你也已經接手了陸氏集團,但我仍舊尊重你的意見,你不用顧及我的想法,遵從你自己的內心,你隻需要考慮你自己的想法。爸爸現在問你,你想回到程家麼?你想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嗎?他現在病重,如果你不去見他,有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陸承國的語氣很平和,問出去後,他倏然松了口氣。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在遇到任何事關陸衍人生發展的大事的時候,他都把盡量地把陸衍當做和他一樣平等身份的大人,一同商討,由陸衍自己決定。
陸衍垂在身側的手指,越發的緊。
他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緩緩地捏住了,有些難以呼吸。
他漆黑的眼底,有暗潮洶湧,英俊的眉目間,浮現的是濃鬱的嘲諷。
程家真是有意思,當年拋棄了他,不要了他,這麼多年不管不顧,到現在需要他的時候,又厚著臉皮到陸家來要人,真不知道是誰給的程家勇氣?
他對程家毫無感覺,甚至隱隱有些厭惡。
他隻接受自己是陸家的孩子。
陸衍眉間霜雪覆蓋,他冷冷的薄唇微微動,聲音沙啞低沉,卻透著濃鬱的堅定:“爸,媽,我是陸家的孩子,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會是。”
他向來話少。
這樣寥寥的一句,已經足夠表明他的態度了。
周韻眼前的視線模糊了又清晰,她啜泣得幾乎不能成聲,緊緊地靠在了陸承國的懷抱之中,臉上有欣喜,也有感動。
就連繃著一張臉、素來嚴肅的陸承國,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咬緊了牙根,想忍住什麼,最後也隻剩下:“好!好,好孩子!爸爸沒看錯你,你本來就是我陸承國的孩子,你這兔崽子在我的棍棒下教育長大的,怎麼能白白地讓給程家!”
陸衍沉默著,沒有說話。
在場的四人,誰也都不再說話了,但是誰內心的震驚都不如言喻。
言喻聽到“程辭”名字出現的那一秒,就像是被沉重的雷狠狠地一下劈了下去。
她全身都僵硬了起來,靈魂仿佛和身體分離,又掙脫不開。
腳上沉重,像是被什麼,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怎麼也移動不了。
那一顆沉寂了許久的心髒,被放在了火焰上灼燒著,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四肢百骸裡流轉著。
她指尖也發著疼。
她明明聽到了陸承國說的每一個字眼,但串成了一段話,怎麼就那麼難以理解,好一會兒,她才稍微清醒了那麼點。
她繼續一瞬不瞬地盯著陸衍看。
鼻尖一酸,眼圈泛紅,心中的湖水是湧上來的酸水,腐蝕著她的心。
陸衍和程辭是雙胞胎兄弟?
難怪陸衍長得那麼像程辭……
難怪她有時候總會產生錯覺,以為他們是同一個人……
難怪她看到陸衍的時候,會有親切感……
人人都說,雙胞胎之間有很強烈的感應,程辭出事的時候,陸衍感受到了嗎?
言喻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望著陸衍的樣子,滿腦子想起來的卻都是程辭,程辭含笑的溫柔的眼睛,程辭柔軟的頭發,程辭抱著她的樣子,程辭對她彎唇笑的模樣……
她用力地攥緊了手指,指尖發疼,掌心酸脹,隻有這樣,她才能控制住自己。
原來,陸衍是程辭的弟弟。
他們身上真的流淌著一樣的血,他們是世界上最相像的兩個人。
除了陸衍,言喻真的想不到,她對程辭滿腔的思念又該放在哪裡解脫。
雙胞胎之間的感應,會有感情的部分麼?她那麼愛程辭,陸衍會感受到嗎?程辭對她濃烈的愛,陸衍會知道嗎?
言喻琥珀色的瞳仁裡,慢慢地泛起了淚水,眼眶緩緩地紅了起來,她咬著下唇,眼淚沾湿了睫毛,一下就滾落了下去。
陸衍漆黑的瞳孔,瞥向了言喻,眼眸如深潭,深不見底,但眉心露出了輕微的折痕,他擰眉,盯著言喻好一會,聲音清冷道:“你哭什麼?”
言喻想說什麼,但喉嚨口像是壓了沉沉的重物,什麼都說不出來,她隻能搖頭,緊緊地咬著下唇。
那邊,陸承國隻看了眼言喻,就沒空管言喻,因為周韻也哭得難受。
這個家裡,兩個女人,突然都哭了起來,還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陸衍薄唇抿成了鋒利的直線。
言喻還在落淚。
他眉頭的折痕越發的深,似是有不耐,但更多的是,其他的情緒,他往言喻那邊跨了步,低眸看她,然後伸出手,抱住了她,摟到了自己的懷中。
他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
聲音淡淡道:“你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