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又進來了。
高大的身影微微擋住了廊燈,明燈傾瀉,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身上隱隱散發的寒意。
他聲線冷淡:“言喻,你又做什麼了?”
言喻沒說話,許穎冬一下就松開了拽著言喻的手,她像個被欺負的弱小一樣,站定在了陸衍的面前,聲音裡含著委屈:“姐夫,衍哥哥,她潑我。”
陸衍的眼眸似是望不到底的深淵,淡淡地籠罩著言喻,他什麼也沒問,微微沙啞的嗓音道:“冬兒,去換衣服吧。”
言喻知道,對於陸衍來說,他根本就懶得管女人之間的麻煩事,真相是什麼樣,他根本就不想費心知道。
許穎冬嘴唇翕動了下。
陸衍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周身彌漫的沉穩氣勢,讓她收住了嘴。
許穎冬走後,陸衍垂眸,靠近了點言喻,燈光下,他深邃的輪廓也變得柔和,目光帶了點高高在上的睥睨,他收了視線,不看她,透著清冷:“言喻,你先出去等我,你開車來了,是麼?在你開來的車上等我,過一會,我就出去。”
他現在的語氣,和平時比起來,已經很客氣了。
言喻坐在了車上,抽出了紙巾,一點點擦去了頭發上、臉上的紅酒,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她幹脆不擦了,黏膩的感覺,貼著皮膚,讓人像是被悶在了透明的塑料袋裡,然後緩緩地窒息。
言喻等了許久,她看了看時間,半個小時過去了。
路燈暗黃,光線微弱,陸衍的身影才出現,言喻握了握方向盤,下一瞬,就看到那個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的身旁,緊貼著一個女人,兩人的身影沒過一會,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啟動了,朝著言喻這邊的方向駛來,車燈刺眼,直直地照射著她的眼睛,刺得她眼球疼。
她微微眯起了眼,側過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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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車從她的車旁,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言喻看到駕駛座上的陸衍看都沒看她,薄唇輕抿,有些漫不經心,有些不耐煩,隻是目視著前方,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方向盤。
而他的副駕駛座上,坐著許穎冬,她靠在了陸衍的身上,仰頭看他,不知道在說什麼,笑容滿面,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甜意。
陸衍還在開車,許穎冬似乎瞧了眼言喻,趴了過去,從言喻的角度,看過去,隻看到她吻了他的耳垂,親昵的,溫柔的,甜蜜的。
那一剎那,言喻的心髒,仿佛被人拿著刀狠狠地插了一刀。
然後再細細地磨著刀鋒,帶著倒刺,拔了出來。
鮮血淋漓。
言喻收回視線,靜靜地怔著,目光微抬,看向了後視鏡裡的自己,頭發黏膩,妝容也都花了,臉色微微蒼白。
隻剩下一雙眼眸,冷清得令人微寂。
他忘記了,他讓她等他。
她的唇角繃得很緊,隻怕自己一放松,忍了許久的眼淚,就會掉落,她從帶出來的包包裡,拿出了卸妝紙,一點點,認真又細致地,對著後視鏡,擦掉了妝容。
露出了幹淨的眼睛,白嫩的皮膚。
她有些失神,車窗外的光線都暗了下來,又有豪車呼嘯著而過,她忽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又應該做些什麼。
有些失神。
垂下眼眸,看到了自己手腕上,戴著的一串手鏈,不是今年的新款,卻仍舊保持著嶄新幹淨,銀白的質感勾勒著手腕,顯出了瑩潤,白得晃眼,宛如瓷玉。
她指尖微顫,撫摸上了手鏈。
原本就疼得發緊的心髒,像是被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一般,她咬著下唇,眨著眼睛,忍住了即將出喉嚨口的哽咽。
程辭。
這兩個字,像是一槍,開在了她柔軟的心髒上,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宣泄的途徑,她趴了下去,允許自己,再軟弱一次。
明明早就做好了決定,她想靠近和程辭有關的一切。
現在卻覺得委屈。
難過得無法呼吸。
當她一旦松懈了起來,眼淚就如同開了閘的水,怎麼也掩不住,她擦掉,又有新的淚水冒出。
直到——車窗外傳來了有人敲窗的聲音,外面還有耀白刺眼的燈光。
言喻抬起了頭,轉眸望去,隻看到刺眼的白光,和模糊的人影,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避開了光。
那人還在敲窗。
言喻降下了車窗,轉眸,那人把手機手電筒往下了點,露出了英俊的面孔,隻是沒想到的是,這個人會是季慕陽。
季慕陽漆黑的眼睛覆蓋著淺淡的笑意,抿著唇,似笑非笑。
言喻對上了他的視線。
他卻怔了怔,唇角微緊,懶散的目光盯著言喻。
她的瞳眸是琥珀色的,有些淺,這樣的瞳孔在平常看人的時候,會顯得有些冷淡,但現在,淚水就掛在了她卷翹的長睫毛上,襯得那雙琥珀色的瞳眸像是瑩潤的珠子,泛著淺淺的光澤,有些可憐的無辜感。
季慕陽在她的眼睛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言喻輕輕地擦去了眼淚,移開了視線,恢復了冷淡,她淡淡地問:“季公子,有事麼?”
季慕陽靠在了車身上,手上玩著打火機:“哭了?”
言喻沒回答,她拿起架子上的車鑰匙,看都沒看季慕陽。
說實在,她對季慕陽並沒有什麼好感,季慕陽這人,紈绔子弟,又是陸衍的朋友,兩人沒怎麼接觸過,但她也知道,季慕陽也並不喜歡她,否則,剛剛就不會隻在看熱鬧了。
言喻扭動了鑰匙,聲音淡然:“抱歉,季公子,家裡的孩子鬧了,我還得回家。”
季慕陽卻從車窗外探身,直接旋開了車門,散漫地坐了進來:“那你開車吧。”
言喻轉頭:“你想做什麼?”
“沒做什麼,是阿衍叫我送你的,他要送許穎冬。”季慕陽眼眸閃過了什麼,他瞥向言喻,“你沒拿到駕駛照吧,就敢開車上路,你可是阿衍的太太,要是因為這個被警察抓了,陸家可不會放過你。”
言喻盯著季慕陽許久,最終還是下了車,讓季慕陽開車。
一路上,季慕陽總是冷冷地勾唇,有時候語氣諷刺地跟她說話:“嫁進豪門的滋味不太好受吧,因為你的丈夫並不愛你,也不喜歡你,甚至不會在外面顧及你的臉面,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就這麼愛嫁入豪門?”
有時候淡淡地問她問題:“你為什麼要嫁給阿衍?你以前在英國讀書?”
隻有停車的時候,他問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言喻回答了他。
他問:“你孩子的父親是誰?你的前男友?你挺前衛的。”
她低頭,解開了安全帶,認認真真地回答:“是陸衍。”
她最後看了眼季慕陽。
季慕陽被她眼底的情緒怔了怔,坐在車裡,看著她離去的背影。
*
言喻回到了家裡,小星星早睡著了,她輕手輕腳地去洗了頭、洗了澡,又洗了臉,然後貼了張面膜。
雙手衝刷著水流的時候,不停地回想著今晚的一幕幕。
她清楚地知道,陸衍不喜歡,甚至討厭她。
她抬眸,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笑。
現在的你,的確沒有什麼值得人喜歡的地方。
從程辭離開後,她就一個人墮入了黑暗,幾乎放棄了所有喜歡的東西,不出門,不做其他的事情,在黑暗中,獨自掙扎。
直到,南北狠狠地罵醒她——她這樣,程辭該多難過,他比誰都希望,她能過得好,過得幸福,他資助她從山村到城市,從江城到倫敦,一步步領著她,攜手並肩,讓她長成一個獨立的女性,不是讓她在失去他之後,就自暴自棄的。
他希望,她能綻放她的光芒。
從那以後,她慢慢地清醒,可是還是會想他,很想很想,想到不惜千方百計嫁給了一個像他的男人。
生下了一個像他的女兒。
她清醒,又覺得自己很病態。
外面,傳來了細碎的聲音,言喻擦幹了手,裹上了浴巾,往外面走去,頭發就湿漉漉地散在了肩膀上。
她輕聲說:“張媽,吵醒你了麼?”
但外面的人,是陸衍,他修長的指節上掛著車鑰匙,他淡淡的目光落在言喻身上,微微垂眸,看了她一眼。
剛想說什麼,漆黑的眼眸閃過難以捕捉的什麼,說:“穿好衣服。”
言喻一怔,低下頭,這才發現,她隨意裹上的浴巾,根本沒遮住什麼,被霧氣蒸騰的微微泛起紅色的白皮膚,露在了他的視線中。
燈光微弱,皮膚也泛起了一層漂亮的光澤。
她抿了唇,臉頰微紅,裹緊了些。
陸衍瞥了下她紅潤的臉頰,喉結微微滾動,看她:“哭過?”
言喻的眼睛,撒不了謊。
她也沒打算否認,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點點攥緊,又一點點地松開,她輕聲地“嗯”了句。
陸衍沉了沉眸,說:“言喻,這麼說吧,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娶了你,也扯平了,我會給你和你的孩子提供必要的物質保障,但從今天開始,我和你各過各的。”
他低沉沙啞的嗓音不帶一絲溫度地傳來,加重了語氣:“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否則,你會後悔的。”
陸衍常年久居高位,單單站著,身上就散發著濃鬱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