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五郎登門吃宴回去後,第二日便著媒人來鄭家下定。
鄭大老爺歡天喜地,立馬應下。
竇家出手闊綽,聘禮豐厚貴重,給足鄭家面子。
鄭家嫁長女,結親對象是雲夢澤竇家,天大的喜事,臨安城各府人家紛紛上門慶賀。
鄭府上下喜氣洋洋,鄭大老爺興高採烈,到哪都是笑逐顏開。
鄭令佳待嫁閨中,大紅嫁衣早已備好,三月後大吉之日出嫁。
“阿姊,竇家定的婚期,是不是有點太急?”令窈坐到鄭令佳身邊,撈過案上的彩線分股,鄭令佳指間靈巧,正在結一個紅色並鴉色的絡子。
聽見她這話,鄭令佳騰出一隻手,從幾案鎖屜拿出一封書信,遞給令窈:“你看。”
書信是竇五郎寫給鄭令佳的,他在信中說,過府下定後,望盡早成親。
信上極盡愛戀之言,情意濃綿,令窈匆匆掠過,看到信尾所落留柳字樣,驚覺這信是初春時所寫,並非上次登門拜訪後所寫。
令窈問:“阿姊同他,何時相識?”
鄭令佳嬌羞難當,聲音輕得近似於無:“去年盛暑,於外祖母家初識。”
令窈又問;“如何相識?”
鄭令佳回憶往事,神色羞澀:“那天,我與外祖母家的小表妹相約出遊,在青石峰賞石,山上有一座極為靈驗的寺廟,我想為外祖母祈福,小表妹嫌累不肯去,我隻好讓她在半山腰涼亭等,帶著紅櫻前往山頂寺廟。”
令窈聽得入神,“然後呢?”
“說來丟人,山路崎嶇,暑氣炎熱,下山時我無力前行,紅櫻尋轎夫遲遲未歸,我自己逞強行了幾步,差點從山上摔下去。還好有人及時搭救,背我下山,當時我頭昏腦脹,眼前一片黑,他將我背到涼亭,守了許久,小表妹剛一找來,那人便離開了。我連他樣子都沒看清,隻記得他腰間有一枚青峰寺的平安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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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幾乎立馬猜到後面的故事:“那人是竇家五郎?”
鄭令佳點點頭:“他來王家做客,我看到他腰間掛著青峰寺的平安玉符,便多問了一句,一問才知道,原來他與我同日出遊至青峰寺祈福,因我當時戴著面紗,他不便窺我面貌,所以才沒認出來。”
令窈玩笑道:“原來阿姊嫁他,為報救命之恩!”
鄭令佳臉紅:“並不是,最初隻是感激他。”
令窈追問:“誰先有意?”
鄭令佳聲如蚊吶:“是他。”
令窈撫掌:“青峰寺的菩薩果然靈驗,阿姊拜完就揀到一位夫君,改日我也得去拜拜。”
鄭令佳好奇:“卿卿想求菩薩什麼?”
令窈撲到她耳邊:“求菩薩保佑阿姊幸福美滿,與夫君白頭偕老。”
鄭令佳抱住她笑,既害羞又期盼。
至七月,離成親之日隻隔一月,竇家忽然鬧出一樁醜事。
流言四起,說竇府一位公子與人私奔未果,藏嬌府外,嬌妾已有八個月身孕,隻待正妻過門之日,同日抬進府做貴妾,雙喜臨門。
眾人紛紛猜測到底是竇府哪位公子做出這種荒唐事,又猜是哪戶人家為攀竇府門第,竟肯將女兒嫁過去受這等奇恥大辱。
竇府公子中統共就三位適婚男子,其中一位前不久剛來過臨安。
臨安城好事將近的人家,除了鄭府,再無別家。
鄭大老爺怒不可遏,嚴斥傳謠之人,當日回府便寫信給竇家,詢問此事真假。
結果竇府竟回信說此事為真,言辭中暗指鄭家事先並未詢問,央鄭家寬宏大量,望鄭令佳容下姬妾和姬妾肚子裡的孩子。
鄭大老爺兩眼一黑,氣得吐血昏迷。
“我不信。”鄭令佳面色蒼白,“竇郎為人正直,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大奶奶哭得泣不成聲,將竇府的信拿給她看。
看完信,鄭令佳牙齒打顫,眼淚在眸中打轉。
許久。
鄭令佳強撐著站起來:“娘,我想一個人待會。”
大奶奶憂心忡忡:“總得有人在跟前陪著你。”
“不用。”
大奶奶痛心疾首:“佳姐,你哭出來罷,莫要強忍著。”
鄭令佳雙手掐進肉裡,面上不見一顆淚:“母親不必為我憂心,我很好。”
大奶奶被她的樣子嚇到,不敢耽誤,立馬讓雀織去碧紗館找令窈過來陪鄭令佳。
令窈這幾日待在府裡,並未出府,不知道城內的風言風語,邁進大奶奶屋裡,以為鄭令佳找她說夜話,特意帶了幾本話本並新得的小玩意。
“阿姊——”她咦一聲,走到鄭令佳跟前:“阿姊,你眼睛怎麼紅了?”
鄭令佳苦澀遮掩:“風沙迷了眼。”
令窈察覺不對勁,皺眉:“阿姊,發生什麼事了嗎?”
鄭令佳搖搖頭, 道:“無事發生。”
這一夜,令窈宿在鄭令佳屋裡。半夜發醒,她發現鄭令佳提筆坐在燈下寫字。
令窈揉揉睡眼,問:“阿姊,這麼晚了,你怎地還不睡?”
鄭令佳答:“寫完這封信就睡。”
“又是給竇五郎的書信?”
“是。”
令窈不便打擾她,知趣躺回去,第二天早上醒來,發現鄭令佳不見了。
大奶奶衝進來:“卿卿,佳姐呢?”
令窈這才知道竇家的事。
鄭府上下亂作一團。
府外。
鄭令佳打扮成丫鬟的模樣,一人獨行,手裡一封退婚信。
她腳步踉跄來到河岸碼頭,站在碼頭邊猶豫不決。
雲夢澤離臨安不遠,一日水程即可到達。
她第一次將真心託付出去,想要親自問一問,那人究竟是無意辜負,還是有意诓騙。
碼頭上皆是粗獷的船夫轎夫,見到嬌滴滴的姑娘,免不得多看幾眼。
她將腦袋埋下,臉遮得嚴嚴實實。
站了許久,腳都發麻,最終沒踏出去。
她不敢也不能夠。
鄭令佳因為竇五郎的事深受打擊,加之一夜未眠,此時走在路上,神思恍惚,險些被馬車撞倒。
一雙大手及時拽住她。
手的主人有張堅毅英銳的臉,他直呼她的姓氏:“鄭大姑娘。”
鄭令佳一怔。
這人她見過,是那日卿卿生辰宴上送黃金做賀禮的男子。
“姜將軍。”
姜槐序劍眉入鬢,一身明光甲凜冽威儀,腰間帶刀,問:“鄭大姑娘,你怎地一人在外?”
鄭令佳緊抿嘴唇。
姜槐序想起昨日巡城時聽到的流言,再一看鄭令佳此時神態,頓時領悟。
“我正好要去府上拜訪,還請大姑娘為我指路。”
鄭令佳明白他的好意,細聲細氣說:“多謝將軍,我自己能回去。”
姜槐序高大的身影擋住她。
鄭令佳皺眉望他。
姜槐序牽過駿馬,語氣不容抗拒:“上馬。”
鄭府,鄭大老爺和大奶奶急得團團轉,管家回稟:“人手都派出去了,大姑娘是從東邊小門走的,身邊沒帶人,應該走不遠。”
大奶奶哭倒在鄭大老爺懷裡:“業成,佳姐她會不會——”
鄭大老爺嘴唇顫抖:“你莫要多想,佳姐絕不可能做傻事。”
大奶奶眼淚簌簌往下掉:“若是佳姐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鄭大老爺咳得身體都站不住,自責懊惱:“是我糊塗,昨日不該讓你將竇家的信拿給她看,她如何受得住!”
大奶奶哭得更厲害。
忽然婢子進屋報喜:“大姑娘回來了!”
大老爺一愣,朝屋外奔去:“佳姐!”
鄭令佳安然無恙,大奶奶松口氣,衝過去緊緊抱住鄭令佳,啜泣:“我的兒,你到底去哪了。”
鄭令佳愧疚哽咽:“是女兒任性,累爹娘擔心。”
大老爺偷偷擦去眼角淚水,強裝鎮定,吩咐管家將派出去的人召回來。
管家提醒:“前廳有位姜將軍,老爺要去見見嗎?”
鄭令佳不敢看大老爺,低聲說:“我在路上偶爾遇見姜將軍。”
大老爺明了。
難怪佳姐這麼快回府,原來是有人及時阻攔。
大老爺到前廳謝姜槐序:“多謝姜將軍出手,今日之恩,鄭某銘記於心。”
姜槐序:“我沒做什麼,大姑娘本就準備回府,是我多管闲事,非要送她回來。”
大老爺苦笑:“今天的事——”
姜槐序抱拳:“大相公放心,我今天誰都沒遇見。”
大老爺再次感激言謝。
姜槐序仍坐著,沒有離去的意思。
大老爺急著處理府裡的糟心事,索性直接問:“將軍還有事嗎?”
姜槐序一隻手搭上腰間玉袋,指尖捏住玉袋裡一隻金摺絲葫蘆耳環。
是鄭令佳回府時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她傷心欲絕,並未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