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令婉含笑言謝,拉她到暖閣小榻上坐,繼續聊穆辰良回府的事。
一提起穆辰良,鄭令清說得唾沫橫飛,滿眼興奮:“不知道穆表哥會不會給我帶禮物。”
鄭令婉安靜聽著,替鄭令清整理衣襟,故意露出腕間的手釧。
鄭令清看見手釧,眸中驚豔:“好漂亮的手釧,你從哪得到的?”
“是四妹妹送的。”
鄭令清一聽是令窈的東西,當即翹高嘴巴:“哼。”
鄭令婉細細撫摸手釧:“這樣好的手釧,別處都沒有,就隻四妹妹有。”
鄭令清氣不過:“一串手釧而已,算不得什麼,剛才沒看清,現在看清楚,真是醜死了。”
鄭令婉取下手釧:“五妹妹莫動氣,我不戴它便是。”
鄭令清神色緩和,嘴裡百般嫌棄,目光時不時掠過案上的手釧。鄭令婉拿起手釧遞到她手心:“若是丟掉,實在可惜,也許是我不配戴它,所以妹妹才覺得它醜,要麼妹妹試試?”
鄭令清眼饞,咽了咽,背過身將手釧戴上:“什麼破玩意,也配我戴它?”
這串手釧做工精巧,用料名貴,全臨安城再找不出第二件比它更好的手釧。四姐姐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
鄭令婉不動聲色地說:“我記得妹妹有一身紅孔雀羽毛織就的大氅,和這串手釧再合適不過。”
“母親替我新做的那件大氅,我打算等到穆表哥回府時再穿。”鄭令清得意洋洋晃晃腕間的手釧:“搭上這個,穆表哥定會覺得我嬌豔可人。”
鄭令婉吩咐丫鬟取來妝盒:“那是自然,隻是這串手釧嬌貴,沾不得水,妹妹小心保管,等到穆少爺回府時再戴也不遲。”
鄭令清沒說話,暗中動作將手釧摘下,乖乖放進妝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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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鄭令清走後,綠玉進屋來,瞧見鄭令婉盯著空空如也的手腕發怔。
綠玉問:“既然姑娘對那串手釧愛若珍寶,為何將它送給五姑娘?”
鄭令婉放下衣袖:“別人送四妹妹的禮物,四妹妹送了我,我雖喜歡,但也明白,它本就不屬於我。”
穆家的隊伍一路風塵僕僕,從幽州至臨安,馬不停蹄。
半月後,穆辰良回到鄭府,鄭府全府上下迎接,穆辰良瞧遍人群,沒看到令窈,心中雖沮喪,但並不失望。
早就想到的事,她才不會來接他。
穆家送來的金銀財寶流水似抬進鄭府,鄭大老爺笑得合不攏嘴。
府裡大辦接風洗塵宴,家裡的戲班子排了新曲,臺上唱得熱鬧。
穆辰良將從幽州帶回的特產親自送給鄭府兄弟姊妹,留了令窈那一份,準備稍後再去碧紗館。
“穆表哥,數月未見,你消減了。”鄭令清甜甜地喚,伸出手去接。
穆辰良不喜歡被人喚表哥。
除了鄭府大房,其他房的公子姑娘算不得他的表親,可若是不許其他房的姑娘喚表哥,令窈肯定會借這個由頭,不肯喚他表哥。他期待聽她一聲表哥。
穆辰良沒有正眼看鄭令清,視線匆匆掃過,忽然瞄見她手腕的手釧,頓時愕然。
“這隻手釧,哪來的?”
鄭令清猛地被穆辰良拽住手,羞澀喜悅,小女兒嬌態:“別人送的。”
“誰送的?”
少年聲音冷戾,鄭令清嚇一跳,手間的疼痛使得她無法集中注意力,她試圖掙扎:“穆表哥,你先放開我。”
穆辰良紋絲不動。
鄭令清心頭大驚,抬眸見他烏眼沉沉,緊緊盯著她的手腕,眼都瞪紅。
“你知道這是誰的東西嗎?”
鄭令清不寒而慄,小聲說:“知道,是四姐姐的。”
“既然知道,你也敢戴?”穆辰良面容陰鸷,一字一字地說:“摘下來。”
鄭令清顫抖著取下。
穆辰良攥緊手釧,無情丟下一句:“憑你也配戴它?”
鄭令清懵住。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這麼多雙耳朵聽著,她被穆辰良冷言呵斥,強行摘了手釧,差點沒忍住哭出來。
一旁,鄭令婉悄悄吩咐小丫鬟:“跟著穆少爺,看他去了哪。”
碧紗館。
鬢鴉正在院子裡同丫鬟們玩樂,突然聽到院門被人大力拍響。
“誰啊?”
打開門看,穆辰良鐵青一張俊臉:“卿妹妹呢?”
鬢鴉見勢不對,連忙攔住穆辰良,哪裡攔得住,穆辰良不管不顧地往裡衝。
令窈正趴在案頭看話本,聽見珠簾撥動的聲音,以為是鬢鴉,頭也不抬:“鬢鴉,你動作輕些,莫要吵到我。”
少年委屈氣憤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你為何將我送的生辰禮贈給他人?”
第58章
令窈抬起腦袋, 望見穆辰良臉都氣紅, 張著惱怒的大眼睛瞪她。
仿佛受了天大的欺辱, 氣勢洶洶, 要將她生吞活剝。
她瞧見他這副樣子,心中波瀾四起,一瞬間想到前世他也曾這樣衝到她面前質問, 隻不過那時候他問的不是手釧, 而是婚事。
當時舅舅退婚的聖旨剛下,遠在千裡之外的穆辰良直接拋下一切,從幽州趕回臨安, 他一身殺氣站在她跟前,彼時她並不知道危機已近。
無論何地何地,穆辰良俊俏白淨的面龐總是自帶一股天真純良的氣韻, 即便發狂,也不忘他貴公子的做派, 讓人難以防備。
“你回答我。”穆辰良見她發呆走神, 心中更是躁動難安,尾音微微發顫。
他既想聽到她的回應, 又不想聽,矛盾至極。
令窈隻當沒聽見,視線往下, 定在他指間緊攥的十八子手釧。
半晌。
她緩緩伸出手,勾住那串手釧:“它怎麼在你手裡?”
穆辰良鼻音濃重:“你覺得呢?”
“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該你答我。”
穆辰良一懵。
她的淡定令他無所適從,心中頓時升起希望,或許是她不小心丟了這串手釧,恰巧被人撿到而已。
“別人戴著它,我就拿回來了。”
“誰讓你拿回來的?”
“我——我不準別人戴它!”
令窈水靈靈的眼眸睨過去,清麗的聲線拋出無情話:“你既將它送了我,它便是我的東西,我自己的物件,我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與你何幹?”
穆辰良震住,胸口發悶,喘不過氣:“你——”
令窈故意傷他心:“我怎樣?當初是你自己非要送,我從來沒說我願意收下它。”
穆辰良眼眶發紅。
她也紅了眼:“難不成隻要是你穆少爺給的,別人都必須接受?你給你的,我送我的,你何必巴巴地跑到我這裡要個答案,我能有什麼好答案給你,你要發火,就回你自己的摘星樓去,我不受你的氣。”
穆辰良雙肩顫抖:“好,你很好——”
令窈仰起臉:“我本就很好很好。”
穆辰良氣到說不出話,跺跺腳奪門而出。
珠簾擺動散落,一聲聲落入令窈心頭。
她盯著穆辰良離去的方向,驀地呼吸停滯,雙手緩緩回落,搭住膝蓋。
遙遠的往事竄上心頭。
他的一點子心碎同她曾日夜煎熬的痛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麼。
她恨他。
恨死他了。
前世他的怒意因她而起,卻拿旁人做祭品。若不是為阻止他發狂,她怎會撲到鬢鴉身上替鬢鴉挨那一棍。
這一棍,傷了她的腿,若是挨這一棍,倒也不打緊。偏偏又遭人暗算,舊傷在前,一碗碗藥水喝下去,麻痺了她的身體,她從此再也無法行走。
她癱了腿,決心要找出背後真兇將其碎屍萬段,一查,證據指向鄭嘉和。
她因為癱瘓一事,早就理智全無,誤入別人的圈套,將鄭嘉和當做兇手,以為他為報她多年欺辱之仇,所以才趁機下此狠手。
她手執利刃抵住鄭嘉和脖頸,他卻隻說:“你不信我。”
可她憑什麼要信他。他那麼厭惡她,從來不肯喚她一聲妹妹。
她以為她可以殺了他報仇,最終還是不舍得。
她下不去手,老太太卻下得去手。老太太正值彌留之際,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替她用家法處置了鄭嘉和,將他從鄭家族譜除名趕出府。
鄭嘉和一走,什麼都變了。
老太太死了,汴梁她也回不去了,她在鄭府孤身一人,再沒有人愛她了。
她隻能獨自對著鄭嘉辭造的金屋金牆,一遍遍幻想他們還在她身邊,她仍擁有很多很多的愛,仍然能夠做肆意妄為的鄭令窈。
大概是老天爺見她日子過得太枯燥,叫她窺破一樁秘密,從此知曉原來當年真兇並不是鄭嘉和。
鄭嘉辭將下藥的人帶到她面前,是穆家當年留在府裡的人。
那人一頭撞死前,道:“姑娘莫怪我,當年的事,是少爺讓我這樣做。”
她恍然大悟。
是了,穆辰良喪心病狂,當年被她傷透心,定是想讓她生不如死。
他知道她最愛同鄭嘉和鬧,所以才要將鄭嘉和也牽扯進來,她入了他的圈套,最終如他設想的那樣,眾叛親離。
她該不遺餘力恨穆辰良,卻花了整整半個月才接受這個事實。穆辰良太卑鄙,他害了她,還要用從前青梅竹馬的事動搖她的恨意。
他愛她愛得發瘋,她被他的愛意衝昏頭,以為他就算殺遍天下人也絕不會動她一根毫毛。
他怎舍得下手?
起初的質疑最終變成堅不可摧的恨意。死無對證,由不得她不信。她需要恨一個人。
這個人不能是鄭嘉和,所以隻能是穆辰良。
鬢鴉撩開珠簾,瞧見令窈伏在案頭,臉上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