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令佳早有猜想,重重嘆氣:“難為他肯應承你。”心中百般話語,最終匯成一句:“卿卿為何這樣做,是因為怕一人寂寞嗎?”
令窈笑而不答。
鄭令佳沒再說什麼,柔柔地撫令窈側臉,嘆息:“若是外人知道此事因卿卿而起,隻怕整個臨安城都要鬧翻天。”
令窈明眸皓齒,慵懶闔眼:“我不在乎。”
自南家宣布今年不辦鳴秋之宴起,城內流言紛紛揚揚,自九月到十二月,由秋入冬,除夕當頭,紛爭才漸漸平息。
任憑外人如何打聽,南康澤未曾透露過半個字,就連令窈也驚訝他的堅忍。她隻託他停宴,沒有託他隱瞞她是主謀,將事情都推到她身上,豈不比他一個人擔下來更輕松?
令窈本不想與南家再往來,隻因敬南康澤義薄雲天,遂主動寫信慰勞他。
改不了頑劣品性,信尾戲謔,承諾家中幾個哥哥,除鄭嘉和之外,他要誰做妹夫都行,哪怕是都逮回家,她也樂於見成。
南康澤看信後,又氣又笑,反問為何鄭嘉和不行。
這次令窈回信簡短:“不行就是不行。”
令窈自認是個知恩圖報的人,至大年初一前半個月,她親自送今年的生辰邀貼給南府。
她登門拜訪,南侯夫人與南文英嚇一跳,還以為聽錯,直到管家再次來報,說郡主要從正門進不走後門,讓開大門,侯夫人回過神,到府門前迎接。
令窈端出全副郡主儀仗,縱使侯夫人瞧不上鄭家門第,也不得不小心款待。
南康澤隨即趕來。
令窈見了南康澤的面,才肯將帖子拿出來,交到他手裡:“恭候南世子大駕。”
她隻說請他一人,沒說請南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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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文英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待令窈一離開,便將南康澤拿到的帖子撕個粉碎。南文英去不了,也不許南康澤去。大年初一生辰宴,南家無人去鄭家吃宴。
雖然南康澤未曾出席令窈生辰宴,但送去的禮物卻豐厚無比。就連大奶奶拿到禮單,都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問是否送錯。
除南家送的禮之外,今年還有意外之喜。
穆家也送了禮來。
前兩年鄭家為令窈做生辰宴,穆家不曾送過禮,今年卻巴巴地送了禮來,實在令人驚訝。
令窈正在吃酒,猛地聽到大奶奶同老夫人談論穆家送禮的事,差點嗆住。
她連酒都不吃了,走過去問:“他家為何給我送禮?”
老夫人讓出半邊椅座,摟著令窈坐:“許是經人提點,記起鄭家有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過生日,所以才送了禮來。”
戲臺上唱得正熱鬧,令窈卻隻嫌吵,黛眉緊蹙,喃喃:“前兩年都沒送,偏今年送,我又不缺他家的禮。”
老夫人以為她惦記穆家前兩年沒送禮,所以不高興,出言安撫:“他家從今年開始送,往後定年年都有。”
令窈更不高興了。
誰要他家年年送?她才不要穆家的禮,永遠都別給她送禮才好。
大奶奶手裡拿著禮單,令窈瞄了好幾眼,最終忍不住問:“他家給我送什麼了?”
大奶奶和老夫人相對一視,笑出聲,大奶奶將禮單遞給她:“你自己看,都是好東西。”
令窈一看,確實是好東西。
古董玩物,金銀玉器,一應俱全。
但依穆家的做派,送這些,隻能算得上尋常小禮。
她往下看,看到其他房的姊妹也有禮物,目光復雜。
原來不單單是給她一個人送禮,別人都有。這哪是送生辰禮,這分明是借她生辰的由頭,籠絡鄭家各房。
令窈心氣高,她不想要穆家送禮是一回事,穆家借她做踏腳石給其他人送禮是一回事。
她當即甩了禮品單子,同大奶奶說:“伯母,將他家送給我的那份勻分給其他人,我不要。”
大奶奶同老夫人面面相覷,沒說什麼。
今日是令窈過十一歲生辰,自然是以令窈為大,其他事都不重要。一份禮而已,不要就不要罷。
令窈心情鬱悶,直到夜晚看完孟鐸演的皮影戲才好轉。
自第一年鄭府慶生起,每到這一天,他就會為她演一出皮影戲。他將這個作為她的生辰禮,連著三年,每年如此。
每年她都會收很多禮物,其中不乏稀世珍寶。可那麼多禮物裡,她最喜歡的,卻是孟鐸的皮影戲。
她不缺富貴,所以她愛這個。
皮影戲演到最後,她習慣性地攥了牽線皮影放手心,許下同往年一樣的心願:“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她的心願放在心底,不敢發出聲音讓人知曉。這個心願太俗氣,她怕被人笑話。
她明明沒說出口,可是孟鐸卻知道,他一雙幽深如湖的眼睛凝望她,仿佛神明看透凡人心思,同她說:“今朝雖好,然人生路漫漫,為師祝你前程似錦,日日可期。”
她面上未顯,心中卻歡喜:“嗯。”
過完生辰,開了春,兩年一次的春考結束,大老爺同鄭嘉辭從汴梁回臨安。
其他房的人紛紛相問,就隻令窈不問。
沒什麼好問的,今年鄭嘉辭肯定又是落第。
果然,大老爺將鄭嘉辭落第的事告知三老爺,三老爺自覺面上無光,坐了沒多久借口離開。
大老爺同大奶奶說話,又聊起今年宮中太後召見的事,心中有所質疑。大奶奶仍是相同說辭勸誡,讓他不要多想。
“多考幾次不礙事。”大奶奶對大老爺這樣說,令窈也這樣對鄭嘉辭說,少了前世的嘲諷,多了一絲關切。
她一想到鄭嘉辭是因為仕途受挫,轉而經商,最後攬盡天下財寶,她就擔憂。所以這次她是真心希望他能考上。
她好不容易祝福他一次,鄭嘉辭卻不領情。
他冷幽幽睨她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鄭令清跺腳,跟過去,從令窈身邊經過時,埋怨:“四姐姐你惹我哥哥不高興了!”
令窈不理鄭令清,委屈瞪向鄭嘉辭離去的身影,心中暗罵他小氣多疑,發誓再也不會說好話給鄭嘉辭聽。
大老爺繼續說正事:“雖然嘉辭落第,但是我還有一個好消息,你們猜猜看?”
大奶奶拍他:“快說,別賣關子了。”
大老爺喜笑顏開:“這次我到汴梁,正好穆家大老爺回汴梁述職,穆大老爺想讓他家長子到我家家學念書,我已經應下,穆家小少爺下月就到臨安。”
令窈摔了手裡茶杯,驚恐萬分:“伯父,你說誰要來我們家?”
大老爺:“穆府嫡長孫。”
令窈再也聽不見周圍任何聲音,整個人呆若木雞。
已經晚了一年,她以為他不會再來。
她以為世事有了變化,她這世不必再遇見他。
令窈過去三年心頭卸下的石頭此刻又重新壘起來,一塊又一塊,快要將她壓死。
大奶奶出聲問:“卿卿,你面色怎地這般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令窈站起來就往外跑。
大奶奶連忙吩咐人跟上去伺候。
正廳偏禺,來遲的鄭嘉和推著輪椅緩緩退出去。
剛下過一場雨,廊下皆是泥濘湿潤。令窈已經跑遠,鄭嘉和停下來,眉頭緊鎖,清俊面龐神情無奈:“難怪年初穆家送禮替她慶生,原來是為了這個。”
飛南聽不懂,不敢說話。
四下無人,鄭嘉和低聲問:“這幾年大老爺送往穆家的回帖,不是全被截下了嗎?”
飛南:“確實是截下了,穆家送拜帖來,回帖都是由少爺您仿寫大老爺的筆跡回信,絕無差漏。”
鄭嘉和坐在輪椅上,屋檐垂落的細雨滴落他手心,喃喃自語:“去年一整年穆家都沒有再遞拜帖來,我還以為,依穆家的處事,不會再送人入鄭府念書。”
飛南大著膽子問:“其實我早就想問了,少爺為何要阻止穆家小公子來我們鄭府念書?是怕穆家嫡長孫的氣焰蓋過我們家小郡主嗎?若是為這個,大可不必憂心,全天下沒有人能制住小郡主,縱是天王老子來了,她也不會怕。”
鄭嘉和薄薄的唇長籲一口氣,許久,他口吻苦澀:“你不懂。”
飛南歪著脖子問:“少爺告訴我,我不就懂了嗎?”
鄭嘉和沒再開口。
至四月下旬,穆家隨侍隊伍浩浩蕩蕩,比原定日子提前半月到臨安。
鄭府舉家相迎。
隻除了一人。
碧紗館。
鬢鴉數數:“第兩百零三遍嘆氣。”她看向令窈:“不就是來個穆家嫡長孫嗎,郡主連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裡,作甚在意一個穆家嫡長孫?”
令窈氣鼓鼓:“誰在意他!他死了我都不會多看他一眼。”
第42章
臨安城門口,熱鬧非凡。
圍觀的人將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此番盛景, 也就隻有去年皇帝賞賜令窈生辰禮的陣仗可比。
自從鄭大老爺得了穆大老爺的準話, 欣喜雀躍,本來打算隱瞞, 沒忍住,與同僚聊話時提了一嘴, 不久後整個臨安城全都知道,穆家的嫡長孫即將到鄭家家學念書。
“真是那個幽州穆家嗎?”
“除了他家,誰家還有這般氣派?”
“看來鄭家總算熬出頭了, 能攀上他家, 不比家中出十個郡主還要得意?”
眾人皆知, 皇權雖重, 然而受制於各大世家。
世家以穆家為首, 百年前孟家做皇帝時, 他家便是權臣之家, 即便如今改朝換代, 他家地位依舊固若金湯。
有人笑道:“聽說這位穆家小少爺在幽州時, 人稱鬼見愁, 同鄭家小郡主有的一比。”
“欸,鄭家小郡主臨安城一霸的位子是不是得拱手讓人了?”
“那可未必,一個皇家貴女, 一個權臣之子, 兩虎相爭, 誰勝誰敗,還真說不好。”
“鄭家迎一尊佛供著還不夠,又迎一尊,看來以後臨安城更熱鬧咯。”
眾人議論紛紛,鄭家大老爺無意聽到幾句,心中滋味復雜,想要說幾句,抿抿嘴又將話咽回去。
懶得跟他們計較。
他就是想攀穆家怎麼了。天底下誰家不想同穆家有往來?
有志者事竟成,能攀上穆家,是他的本事。
正午當頭,穆家的隨從隊伍一分為二,先行一隊開路。穆家侍從報信:“公子已至三裡之外的涼亭,稍後便到。”
鄭大老爺命人打賞,喚來管家,問:“卿卿怎麼還不來?她雖是郡主,但客人自遠方來,她身為主人家,總該出府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