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南剛在路上碰到尋人的鄭家小廝,一得到消息就立馬跑回來,此刻氣喘籲籲,道:“二少爺,郡主不見了。”
鄭嘉和手中琉璃金簪掉落。
飛南:“都找了半個時辰,還是不見郡主蹤影,也不知道跑到哪去,大姑娘她們都要急死了。”
鄭嘉和病弱的面容更顯蒼白,頃刻,他顫著唇說:“去把跟在郡主身邊的小丫鬟找過來,問清楚,郡主是在哪不見的,又是何時不見的。”
飛南應下:“欸。”
夜風自窗棂蕩進來,街上人聲鼎沸,就連風中都沾染幾分喜慶。
外頭的熱鬧與屋裡的寂靜仿佛是兩個世界,令窈摸黑喚:“有人嗎?”
少年沙啞的聲音冒出來:“有,我在。”
周圍一片漆黑。幾個壯漢關上門離開時,將屋裡燈火全都熄滅,身在黑暗,誰也瞧不見誰。
令窈的眼睛尚未適應黑暗:“你在哪?”
少年:“我在這。”
兩人相撞,她跌進他懷中,少年身上冷冽的清香將她團團包圍,他扶穩她,手不敢亂碰,搭在她瘦削的後背,輕輕攬住:“你還好嗎?”
令窈:“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
令窈捂住心口,大呼一口氣:“剛才嚇死我了。”
他生澀地拍她背,安慰:“你放心,定會有人來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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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點頭:“嗯。”
許是擔心她哭,少年牽緊她的手,小心翼翼問:“你平時可有得罪什麼人?”
令窈扯謊,不想讓他怪罪她,聲如蚊吶:“我性情溫和,從不曾得罪誰。”
少年納悶:“奇怪,你既沒有得罪誰,他們為什麼要劫你,難道是為謀財?”說罷,他自問自答:“我家境殷實,若是謀財,我們倆一定會相安無事。”
令窈苦中作樂:“我家境貧苦,難道你肯讓你家裡人拿錢贖我?”
少年笑道:“為何不肯?人命關天,你我患難與共,即便索要萬兩黃金,我家中人也會送過來。”
令窈誇贊:“你倒大方。”
少年牽著她往地上坐下,語氣輕描淡寫:“我能送萬兩黃金是一回事,但他們有沒有命拿是另一回事。劫了財丟了命,挫骨揚灰五馬分屍,我若是他們,下輩子再也不要託生為人。”
令窈心頭一愣,暗嘆,這人小小年紀就說出如此兇狠的話,和她有的一比。
少年看不見她此時的神情,摸索著湊近,聽見她說:“你懷中藏的是什麼。”
言畢,一雙小手自他胸膛前拂過,隔著薄薄的衣料,他被她的動作弄得有些痒,扼住她手腕:“沒什麼,是你買給我的油蜜蒸餅。”
令窈問:“你為何不吃。”
少年:“我還沒來及吃。”
令窈:“我看你大概是不會吃了,還是給我罷,免得浪費。”
少年訥訥,將裝有油蜜蒸餅的紙袋遞出去:“其實,我想吃的。”
令窈大力一撕,將蒸餅分成兩半遞給他:“那就一人一半。”
他抬高面具,露出半張臉,啊地張開嘴。
令窈笑道:“誰喂你,你當我是你家小丫鬟嗎?你到底是哪家少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家裡幾個哥哥再如何養尊處優,也沒有像你這樣矜貴的。”
少年唇角微勾,趁著黑暗誰也看不清誰,一把攥住她的手就將蒸餅吃下去。
令窈差點被他咬到手指,推開他將兩手油揩他袍上,問:“好吃嗎?”
少年:“好吃。”
令窈道:“別處都沒有,就隻臨安有。下次你來臨安,我再帶你去吃。”
兩人聊起各地吃食,完全忘了此刻處境。
直到少年注意到牆上的高窗。窗口不大不小,若是用蠻力打開,剛好夠一個小姑娘鑽出去。
他起身就帶她往窗邊去。
令窈聽完他的建議,果斷拒絕:“這裡是樓閣,我若從窗戶翻出去,定會摔跤。再者,我若走了,他們發現屋裡就你一人,興許會狗急跳牆殺了你。”
“那可如何是好?”
屋外有腳步聲響起。令窈連忙捂了他的嘴:“別說話,裝昏迷。”
燭火靠近,似是有人推開一條縫,透過門縫從外往裡探。令窈假裝暈倒,靠在少年的紅袍間。
少年迷茫不知所措,抬高一半的面具已經重新放下,順著燭火往外望,聽到身邊令窈道:“別看。”
少年立馬緊閉眼睛。
外面的人似發現了什麼,方寸大亂,低聲訓斥:“你們怎麼回事!”
劫人的壯漢回應:“你要鄭二,我逮的就是鄭二啊。”
說話人是個年輕姑娘,又氣又急:“鄭家二郎雙腿有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壯漢:“我們一群鄉裡巴人,哪認識什麼鄭家二郎,而且你又沒說他雙腿有疾。你也別氣,就算不是鄭家二郎,我們好歹也逮了人回來,你讓逮一個,我們逮了兩個,這筆買賣不虧。”
年輕姑娘咬牙切齒:“我花錢讓你們去請人,不是讓你們逮人!幸虧這次請錯人,否則被我們姑娘知道你們如此粗魯對待貴客……姑娘,你怎麼上來了?”
南文英的聲音響起,羞澀緊張:“二郎呢,他來了嗎?”
第38章
“姑娘, 鄭家二公子他……”丁香欲言又止, 擋在門邊,不讓南文英進去。
南文英著絲紗帷帽及膝, 既期盼又好奇, 探身往裡窺:“丁香, 屋裡怎地不點燈,二郎到底來了沒有?”
屋廊前的壯漢忙於邀功:“來了來了,姑娘要的俊俏小生, 一來來倆,都在屋裡老實待著, 就等姑娘驗貨了。”
南文英嚇一跳, 被他的話驚得惱怒成羞:“你是何人, 休得胡言亂語!”
丁香立刻呵斥壯漢,扔了五十兩銀子趕走他,壯漢不肯走, 嫌銀子少:“你讓我逮人,我幫你逮了倆,怎麼就給這點銀子?”
丁香隻得又給五十兩:“快走快走!”
那幾個壯漢這才笑嘻嘻地離開,為首的那位走前不忘巴結丁香,指了戴帷帽的南文英說:“以後小娘子有事情吩咐,劫人也好,打架也罷, 隻要不涉及人命, 盡管喊俺們。”
南文英氣得渾身發抖, 質問丁香:“你從哪裡找來這些地痞無賴?”
丁香跪下去,戰戰兢兢:“姑娘讓到府外找可用的人,可我哪認識什麼可用之人,便託家中做香料生意的堂哥尋些人手,他信誓旦旦說這些人靠得住,所以我才……”
南文英雙手緊攥,唇都咬破。
她母親已經準備替她物色夫君,說親的事,遲早會來。無論母親為她挑選的夫婿有多富貴,她也不想嫁,因為她心裡想嫁的郎君隻有一個,
偏偏母親看不上鄭家,說他家沒有祖宗根基,即便出了驸馬與郡主,也算不得世家大族。加上二郎雙腿有疾,母親更加不屑,連說親都不願意。
她心中鬱結,實在沒法子,所以才出此下策。
見一面,說說話就好,沒有旁人,就隻他們兩個。她不求旁的,隻求在七夕佳節與他相會一次。
南文英心裡百轉千回,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強行鎮定下來,看著地上磕頭請罪的丁香,罵也不是,打也不是,畢竟今夜種種皆是因為她的吩咐,怪不得旁人。
半晌,南文英嘆口氣,將丁香扶起來:“你瞧瞧你,頭都磕破了,別人要是看見,還以為我打的你。”
丁香哭著不說話。
事已至此,南文英早已猜到那群壯漢是如何將人“請”過來的,此刻她反倒不敢進屋了,拉著丁香到旁邊,小聲問:“他們說抓了兩個,除了二郎,還有一個是誰?”
丁香哭道:“姑娘,鄭二公子不在屋裡,兩個人是誰我也不知道。”
南文英一愣,心中最後那點子希望徹底粉碎,沮喪之餘,回過神忽地又覺得慶幸。
二郎身子弱,哪經得起那群地痞的折騰,還好他沒來。
南文英吩咐丁香:“屋裡的人是誰已經不重要,你進屋去,給他們每人一百兩銀票做補償,趕緊將他們送走。”
丁香擦掉眼淚,打了燈籠進屋。
屋裡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丁香蹲下去,剛準備將銀票塞到兩人懷中,忽地有誰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笑道:“一百兩哪夠,至少得萬兩黃金。”
燈籠略過地上昏迷的人,光亮照晃,丁香看清說話人的面龐,驚恐萬分,嚇到叫出聲。
屋外,南文英聽到丁香的叫聲,以為是屋內人不肯罷休,連忙闖進去,喊:“一切事情好商量,你們不要為難我丫鬟。”
令窈提過丁香手裡的燈籠,照亮自己的臉,笑眼彎彎:“南姐姐,好巧呀。”
南文英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怎麼是你?”
頃刻。
屋門哐當一聲關緊,屋內重歸黑暗。
少年仍保持昏迷的姿勢,他困惑不解地問:“你認識她們?”
令窈雙手抱住後腦勺,懶懶地往他身上一躺:“認識。”
“既然認識,她們為何要劫你?”
令窈嘖聲:“你沒聽到她們剛才說的話嗎,她們劫錯了人。”
少年趁機揶揄她:“她們要劫的是鄭二郎,你腰間掛的玉牌分明寫著鄭二,難道你不是鄭二郎嗎?”
令窈輕掐他一把:“你管我是誰。”
少年任由她掐,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鄭家二郎,但我知道今晚你是青黛。”他摸索著湊近,問她:“青黛小少爺,現在怎麼辦?”
令窈被他一聲“小少爺”逗笑,轉過身,手肘撐他胸前,問他:“空青小奴僕,什麼怎麼辦?”
少年並未被她話裡的小奴僕三字冒犯,反而覺得悅耳,問:“她們來了又走了,誰來放我們出去?”
令窈笑道:“你怕了?”
少年反問:“你不怕?”
令窈單手託腮,另一隻去撫他面具上的紋路:“剛開始被劫的時候有些怕,後來見你與我一塊,心中懼怕又消了些,現在看清此番劫人的主謀,徹底不怕了。”
少年呼吸焦灼。
她的手明明落在他面具上,他卻依舊能感受到她的指尖柔軟溫暖。仿佛是被她撫摸面龐,少年連雙頰都滾燙發痒起來。
令窈見他許久沒動靜,隔著面具點他額頭:“你倒是說話呀。”
少年忙地掩飾自己的羞意,隨意拋話:“她們明明都要放我們出去了,你為何故意讓她們瞧見你的模樣。”
令窈笑聲清脆:“為了好玩。”
“好玩?你不怕她們為了掩蓋事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你?”
令窈推開他:“你這人怎麼老是盡想些打打殺殺的事,換做是你,難道你會為此殺人?”
少年沉思半刻,將她的玩笑話當真,語氣錚錚,答道:“為防事情敗落,斬草需除根。”
令窈嘲他:“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