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撞邪》, 本章共4218字, 更新于: 2024-11-13 17:32:15

衡南一言一行,活脫脫的,完全就是性轉版的他。


少女仰頭看著他:“我不知道師兄什麼意思。”


“你聽懂了。”盛君殊打斷,“別裝了。”


“師兄,我真的……”


又是一刀,這一刀將欲出口的詭辯直接打包戳了回去。


盛君殊的手握在刀柄上,刀就插在她耳垂下方一寸的位置。衡南再度別過頭去,半是驚嚇,半是什麼別的情緒。她閉著眼睛,半晌沒有言語,像是溺水的人一樣用力呼吸著。


有的時候,衡南需要他來專斷地立一些規矩,甚至期望管束,這也是他才發現的事情。


“我身上的一切未必都是好的。你身上的一切,也未必全是壞的。”


盛君殊看著她道,“你去大街上問問,誰會喜歡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我不喜歡鏡子,我要的是你自己。”


“明白嗎?”因為她一直垂著眼,盛君殊把她的下巴抬起來,“看著我。”


衡南的眼睛看過來,湿漉漉的,因為他強迫的直視,目光渙散開,閃過一絲狼狽。


盛君殊愣了一下,感覺手指尖正在發燙。


非常尷尬的,因為身體上的契合和熟悉,哪怕是一個眼神,他都能明白,師妹什麼時候產生興致和興奮。


“…………”


“看著我。”盛君殊呵斥。


衡南立刻像看著法西斯一樣緊張地看著他,帶著不得不屈從的畏懼,難以掩飾的恐慌和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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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盛君殊低頭親了她的唇。


衡南發出了一聲很細微的哼聲,像是久旱的秧苗逢了場及時雨。盛君殊心中一動,反手拔掉桑劍,抱起她。


這大概是他有史以來最瘋狂的一次。


夜晚的風很大,鼓進來,帶著幹燥的熱氣,帳闱始終在未曾落下,粘稠的血散發著腥甜的鐵鏽味,也許蹭在衡南身上,但那也阻擋不住什麼。


衡南被架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隻能拿指甲撓他手臂,用犬齒加深他脖子上的傷口,但這點疼痛完全被過濾在外,豆大的暴雨持續地落下,越積越高,無法阻擋。


衡南想到了蟹,被五花大綁的那種。


她掙脫不了,綁得很痛,反而陷得更深,產生更無法想象的難以預測的後果,這種後果令她恐懼,於是她掙扎,可越掙扎越深刻。


帳闱得杆子被壓彎了,整個帳子傾倒下來,紗帳覆在她脊背上,宛如披上一層聖潔的婚紗,“為


“什麼喜歡我?”盛君殊摸過她被汗水打湿的額頭,那應該是間隙,趨於溫和,給她時間喘息,“總要有個理由。”


衡南也不知道自己答的是什麼,大概是“因為師兄對我很好”一類的話,總之盛君殊眉眼看起來有些冷。


衡南被翻過去,背對著他,承受著帶著罕見情緒發泄的進攻。


其實她怎麼樣都是興奮的,她銘刻在骨子裡的執念,就是這樣卑微的可恥,可是還是有那麼些微的惴惴,讓她回過頭來,悄悄看了一眼。


盛君殊立刻停下來:“不舒服嗎?”


還沒有說話,已經被抱回原位,盛君殊吻在她頸側,停了許久,嘆息緊跟著溢出:“我叫盛君殊。”


“念一遍。”


衡南半是昏沉半是愉悅,被強行抬起頭來,隻覺得奇怪:“盛……君殊,師兄,我知道你名字。”


盛君殊沒理會她:“豈弟君子之君,逸輩殊倫之殊。”


“君字輩的有很多,但君殊天上地下,隻有我一個。”


衡南呼吸很急,腦子裡亂成一團漿糊,眼睛眯起,隻剩下一種敏銳的感覺,可盛君殊抬著她的下巴不放,強行看著她的眼睛:“你要因為這個喜歡我,師兄才會高興。”


通常,他從來不在這種時候講道理。


可是今天除外,如果不說,他這一輩子,永遠也無法釋懷。


“因為我也是因為這個喜歡你,衡南,我想要的不過一個公平。”


衡南心內震動,幾乎與此同時,浪潮自天邊,如排山之勢轉瞬襲來,衡南梗了一下,手腳都被按住,那片刻,水花爆發成漫天銀白,眼淚掉了出來。


後頭她一路抽泣過來,什麼都想不了。


”別哭了。”外頭的月亮顯示天已晚了,盛君殊伸出指節擦她的眼淚,“受不了了?這才到哪?”


直到後半夜,盛君殊覺得不能太過分了,閉著眼把師妹從身上抓下來:“明天還要成婚,留點力氣,別睡過了。”


衡南伸手抓著被子,無聲地笑了。


隨後——一切定格下來,地動山搖。眼前的房間、床、桌子、窗還有衡南,連帶著盛君殊胸前被劍刺出來的血窟窿一起,迅速扭曲成了片片雪花,龍卷風一般將盛君殊籠在中間。


這個時候,竟然在這個時候,幻境又破了!


“大師兄,大師兄,不好了……”


嘈雜,滿世界的嘈雜,人聲鼎沸,在短暫的寂靜過後,猛然灌進耳朵。


盛君殊調整心態,睜開眼。


面前跪著的是一個泡在血裡的人,渾身上下的白衣被血浸透,一隻耳朵上凝固著血疤,一直蔓延到頭頂,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嘴一張一合地說些什麼,沒太聽清。


事實上,他第一次聽到這一連串的話的時候,他也像傻了一樣,完全沒能聽清:“上山……師父……王娟……牌坊外……白雪……”


盛君殊低頭,自己手上拿著刀,手已經不自知地將刀柄死死攥緊。


最後一個噩夢,竟是這個時候。


抬起頭,金黃銀杏密布的垚山,彎曲層疊的山道上,充斥著移動的亮點,這亮點是火把,更小的亮點是鎧甲的反光。


作為國師的妫丘派,終於帶著帝王之師,向著垚山進發。


盛君殊永遠記得這一日,他提著刀站在山路口,面前倒了一具血跡斑斑的可怕屍體。


十分鍾前,這個屍體拼死衝出來告訴他,十餘年來與他朝夕相處的所有人,幾乎每個人都身處險境。而他面前是一條通向不同目的地的三岔路。


連續雪天之後的這一天,是個非常晴朗的天。


山道之上,粗手大腳、穿蓮青色夾袄的瘦高女人,正快步下山,側影仿佛一具巨大的四足怪物。但如果仔細看去,她背上原來趴著一個幹癟的、同樣穿天青色衣袍的老人。


這老人一把山羊胡須,骨瘦如柴,兩隻眼睛全生了白翳,膚色暗沉發黑,像一尊刻滿褶皺的木雕一般。


“老祖,老祖,您忍一忍。”豆大的汗水從女人瘦削的臉頰不住地滾落,背上的負荷越來越沉,越來越沉,似乎有一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將她向下壓,不一會兒,她的草鞋便磨穿了,腳底沾上了雪和草葉,鑽心的冷。


“把我放下吧,小娟。”


“不,老祖。”王娟加快步伐,“能下去,我一定要把您帶下去,交給盛哥兒。”


腳底沾在雪地上,不一會兒便黏連上凍,拔腳時拉下一層血肉模糊的皮,血腳印觸目驚心,腳掌也凍成了紫色。女人卻隻管向前趕路,眼睛看著山下,那紫色向上蔓延,到達了小腿。


丹東長嘆一聲:“小娟,這路上到處有人受難,何必大費周章將我救出,你討不到任何好處。”


“救您有用,老祖。”王娟聲音已經開始顫抖,她的兩隻腳掌全部壞死,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自己走路了,森森的腿骨泄露出來,“我的命不值錢,您卻是給萬世開太平的大聖人,就像您給俺爹超度一樣。”


她看不到的是,丹東背後漂浮著一片黑乎乎的煙雲,這木雕一般僵硬的老道越縮越小,仿佛正在逐漸氣化:“我活不了多久啦。”


“不可……能。”王娟半截身子埋進山道上的積雪裡,像遊泳一樣奮力向前遊去,普通人的體質無法承受這樣長期、極度的寒冷,她已經開始出現幻覺,眼前發黑,可是失靈的四肢,仍舊山下走去,“我知道一條小路,一定可以帶您……下去。”


“不用麻煩了。”丹東咧開一嘴參差不齊的牙笑了,“小娟,你真覺得我是大聖人?”


“對,您是大聖人。”


“錯了。”丹東笑道,“這世上,邪惡的人未必泯滅人性,善良的人未必白璧無瑕,你想不想聽個故事?”


第97章 燈塔(六)


“從前有對伉儷。男的是落魄國師,走了一千裡路,流放苗嶺,遇到山崩,押送他的人都死了,他自個兒回頭土臉地跑進寨子裡。女的是個苗寨姑娘,大桶飲白酒,赤腳掛鈴鐺,脖子上環著一尾銀白小蛇的姑娘。”


丹東布滿皺紋的嘴角漫出淡淡的笑意:“男的沒進過寨子,但他為人疏狂;女的沒出過寨子,但生性豪放,互相看對了眼,也別管是不是異鄉人,倒酒一杯,手挽手拜了天地,結為夫妻也。現在想來,真是天生一對。”


王娟四探無路,肺裡像刀割似的,眼淚都下來了,體力和心力早就到了極限,幸好丹東要說的話吊住了她,但丹東講話像老僧念經,時有時無,平板無波。她喘著氣催促道:“這兩人和老祖有什麼關系?”


“你且聽我說下去。”


“好吧。”


丹東一把骨頭縮在打滿補丁的道袍裡,竟然越來越沒有重量,王娟以為自己快要死了,感知麻痺,不由得驚恐起來,剛要轉頭,丹東瘦長的手指摸在她的發頂,像仙人撫著幼童一般,奇跡般地制止了她。


“兩人定居於古寨,相濡以沫,日子過得自由安穩。在山間漁樵兩年,姑娘懷有一子,於是國師給她做了小浴桶,小木馬,還走山路請銀匠打了精致的銀鎖,天降橫禍。”


“原本的政敵不知從何得知國師沒有死於嚴寒,而是藏身於此,著人帶刀柄強弩,埋伏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丹東微微一頓,嘴角的興味顯得很冷漠,“小娟,你猜如何。”


王娟想了想:“國師可是個好人?”


丹東眼瞎耳背,遲鈍地反應了片刻,呵呵笑起來:“若按心懷天下,愛國愛民來說,是個大大的好人。”


王娟點了點頭:“那,那我猜他、他受老天庇佑,隻受了點輕傷,逃過一劫。”


丹東聽聞,大笑起來,笑聲在山間傳出回響,王娟嚇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老天?老天難道能比強弩可靠?當夜,他就成了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王娟很失望,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的結局,加上雪上加霜的境況,讓她失落得低下頭,一腳一腳埋在雪裡,“那他未出世的孩子,還有他老婆,真可憐。”


“不錯。當夜姑娘艱難地給她丈夫收了屍,擺在家裡的床上,他身上全是血洞,死不瞑目,身上血已流幹了,再流不出血來。姑娘守著他悲慟欲絕,三日夜滴米未進。”


“是該傷心一會兒的。”王娟嘆氣。


“可不止一會兒。”丹東一雙瞎眼不知看向何方,“這寨子裡的人,從未到過外面,看待事情十分偏執。寨中的勇士千百年受萬民跪拜,寨中的罪人子子孫孫丟進蛇窟裡活活咬死。這姑娘的愛恨,也如同瓶子裡的酒一樣濃烈。”


“寨中隱居於深山的大巫,一直有七日之內活死人的傳說,但也隻是傳說。姑娘實在舍不得她的丈夫,於是,第四天,她清洗了國師的屍體,用植物編織成毯,小心翼翼將他層層裹起,中間塞進防腐的草藥,將他捆成了一個包裹,背在背上,去爬大山找巫醫。”


丹東伸手接住飄落在掌心中的一片六角冰花,看著他消弭在暗沉的手掌:”當時,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那她找到了嗎?”


“爬山的過程中,她小產了,落地的是一個已經成型的男胎。”


“啊……”


“失去唯一的孩子,令她極端暴躁,手指蒼天咒罵,幾欲癲狂,她用雙手將地上那團血肉捧起,裝進原本承裝鹹菜的陶罐裡,摟進棉衣裡,一家三口緊緊抱成一團,冒著風雪,再度向山上進發。”


“她找到巫醫了嗎?”不知不覺,王娟已經走過大半路程,可她沒有覺察,仍懸心於故事。


“她找到了。大巫仍隱居在山中峭壁之上的一座高塔,她的房子像樹上鳥巢一樣建在塔頂,塔身上豎立著成排向上的倒刺,說是‘上刀山’也不為過。”


王娟的眉毛和心都揪在一起:“那——”


“她上去了。”


“不要小瞧看到希望近在眼前的人爆發出的潛能。這種潛能加上她偏執如狂的性子,令大巫十分滿意,因為他年事已高,將不久於人世。他決定收她為徒,傳她活死人之法,從此之後,姑娘就是新的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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