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烈馬上回過來:“你哪個年代拍的大頭貼,好土啊。”
盛君殊出離憤怒了:“你給我仔細看。”
肖子烈活活一凜:“……喔,是個日本人啊。”
“不是,”肖子烈解釋,“師兄你別生氣,他長得真的好像低配版的你啊……”
“……”
盛君殊一怔,視線再度落在那張海報紙上。
他與那個男明星對視,慢慢地從中找出幾分照鏡子的熟悉感。
他像漏氣輪胎,一絲異樣的感覺,像刀片劃過心口,疑惑的痒,交織痛苦的快感,最後變成復雜的憂愁。
不會吧。他馬上否認。
這是衡南高二的相冊。那時候他還沒有找到她,衡南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要是他再早點,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迷戀這個明星。
——等下,如果是那樣,她會不會也不那麼痛快地答應結婚了?
說不定當時,因為他長得像偶像才……
心裡一陣毫無來源的憋屈。
大巴一個急剎,衡南的腦袋滾落下來,睜開眼睛,盛君殊幾乎手抖地關閉手機。
衡南迷迷糊糊地捋了捋黏在嘴上的頭發,慢慢從他身上爬起來:“師兄,你心跳怎麼那麼快。”
Advertisement
剛睡醒,她語氣恹恹的,帶著點沙啞。
盛君殊心跳得更快:“沒事。”
旅客紛紛下車,他們不願同人擁擠,衡南開始靜默地玩手機:“嘶。”
她突然說:“我為什麼置頂了你。”
“……”盛君殊飛速想借口,“你可能……”
衡南冷不丁把他的手機搶過去,盛君殊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千萬別看到那個網址……
好在衡南隻是把他的微信打開:“你換個頭像。”
“為什麼?”
“誰用森林當頭像。”衡南越看那片青蔥翠綠越覺得刺眼,嘴角牽起抹譏笑,“你想頭上長片森林嗎?”
“……”實話實說,盛君殊有點生氣。
“你想換什麼。”衡南靠在椅子上,想找一個成功人士抱臂的寫真,再不濟碧海藍天也行,總比這個森林好。
但是她打開他的相冊瞬間,盛君殊似乎想到什麼,猛地向前傾了一下,那是一個阻攔不及的姿態。
隨即她的心重重一跳,縮略小圖中,隱約幾十張張妹子的照片,白花花一片,好多大腿……
四目相對,盛君殊欲言又止,眼睛裡罕見地閃爍著驚慌。
她像是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把手機扔給了他。
衡南的臉沉下去,咚咚地下了車。大巴下是寒石的冬天,寒風撲面,她緊了緊外套,呼吸中帶著灼熱的火氣。
沒想到他也是這種人。
那看來男人都是一樣的貨色,明裡一套背地裡一套。
衡南越走越生氣,心裡含著的沉甸甸的酸澀,讓她的暴怒更是冒上頭頂,垂下睫毛,看了看自己風衣下包裹的腿。
——是嫌她冬天不穿裙子不露大腿嗎?
盛君殊拎起她的包,邁腿疾步追下車。
他覺得自己打開這個開鎖的相冊就是個錯誤。
他更想掐死隨手保存的自己。
“你聽師兄說。”盛君殊撲過去抓著衡南的肩膀把她掉了個個兒,迅速擦掉她的眼淚,聲音都矮下去一截,“別哭,別哭。”
他看向自己的手機,艱難地鼓起勇氣:“你沒看清嗎?相冊裡那些是……”
……還是說不出口。
“中病毒了。”
衡南冷冷地看著他。
“對,手機病毒,我讓技術部在刪了。”
要不要信他?
至少論腿,她自信沒有幾個女的比得過她,她在家天天晃來晃去,她不信有人吃不飽,要在網上吃零食。
而且他手機裡上次還幹幹淨淨,十足禁欲,這些突兀的與人設不合的東西,似乎隻有這種荒謬的解釋說得通。
但她眼神還是很兇,眼角通紅。
兩個人失語地看著對方,呼吸疊在一起,都是深冬的白氣。
她往後掙,但盛君殊抓著她的衣服不放,像是拽著快被浪頭卷走的浮木,右手按住後腦勺,十指插入發絲,撈過來在頰上猛親了一下。
衡南眼睛睫毛猛顫一下,停滯一秒。
盛君殊也愣了。
他發現自己現在的行為很難用邏輯來解釋。
微痒觸碰似乎仍然留在臉上,一路蔓延至全身,衡南的臉迅速充血,反手一推,他立刻松開指節。
但陽炎體環繞的溫度一退卻,忽而又帶來寒冬的落差。
她有點想再來一下。
就像站在地上,想再坐一次海盜船,大擺錘,閉上眼睛,腦海中能閃過針刺般的又令人心跳的聯想。
衡南要說什麼全忘了,隱約看見遠處的電線杆上飛走一隻雀。
寂靜數秒,盛君殊補救地摸了下她的發頂:“走吧。”
*
找到重光劇場,費了一番周折。
這個劇場不是公共建築,而是在棟私人寫字樓內部,實際的情況比孟恬照片裡的還要寒酸,隻有四排座椅,不到十平方的後臺和小小的舞臺,很迷你的一個兒童劇場。
劇場側邊架著幾張兒童劇、話劇的海報,都已經殘破不堪。
這個劇場沒有固定的運營方,僅僅是個租賃式的場地,八百塊錢一天。寫字樓內有很多影視工作室、話劇培訓班,就用這個劇院排練。
也有一些社會上的興趣社團,在這個小劇院自費演出。
孟恬每周來一次,看的應該是後面一種。
盛君殊、蔣勝、還有劇院的承包商在站在一起說話,不時有文件翻動的聲音,聽不真切。
舞臺上蒼白的射燈開著,將他挺括的背影勾勒得出白邊。
一些飛塵在光柱中飄舞,那是亮處。
暗處,火焰噼裡啪啦地在空氣中燃燒,有規律地忽大忽小,火焰上方的空氣扭曲,似乎將煙霧扭成無數個《吶喊》中的鬼臉。
衡南剛及肩頭的黑發來回掃動。
她坐在觀眾席第二排,伸出手,接住捉鬼符落下的灰塵。
“嚓”的一聲輕響,她猛地回頭,暗處的座椅背後,露出一小片白色的衣角。
衡南悄無聲息地注視著那裡,半晌,從座椅背後小心地探出一張小小圓圓的臉,慘白,兩隻眼睛是大大的黑窟窿。
看到她的瞬間,它又嚇得蹲在了座椅背後,毛發都豎立起來。
它有頭發,稀疏的幾根黃褐色的毛,
“出來。”
那幾根毛哆嗦幾下。
“不出來,我拿符紙殺你了。”
座椅發出窸窣響聲,一隻冰涼的手握住衡南的腳踝,衡南一驚,迅速踢開狠狠跺了幾腳。
稚嫩的慘叫聲響起。
她低頭一看,小鬼舉著彎折耷拉的手指,從地上爬起來,昂起頭,一對碩大的黑窟窿眼睛望著她。
衡南眼裡忽然沁出笑意,把手放在它天靈蓋上,好像摸到了一塊平滑的石頭,惡意地摩挲兩下,幾根柔軟的頭發在掌中滾來滾去,就像石縫裡長出來的草。
黑窟窿上一對小小的眉毛,突然撇成八字,似乎滿腹委屈。
“摸我要給錢的哇。”
它隻比座椅高一點,一個“金土化肥”的灰色編織袋倒著,側邊開出兩個窟窿,鑽出一對胳膊。
編織袋破破爛爛的開口蓋住膝蓋,青白色的小腿上蹭滿灰塵,一隻小腳丫踩在另一隻腳丫上。
衣衫褴褸的小怨靈,咔嚓咔嚓地低下頭,膽怯地看向衡南裙子上放著的符紙。
衡南屈起手臂墊著,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側頭懶懶地打量它:“不是所有鬼都殺。”
這是個冤鬼,還可往生極樂。
“你在這幹什麼?”
“我原來,總到這裡看兒童劇。”它低下頭絞著化肥袋子的邊角,“就在這裡咯。”
“那個?”衡南下巴揚了揚,指向入口的牌子。
小鬼點了一下頭。
原本寂靜的舞臺上突然傳來“咚”的一聲巨響,一人一鬼立即看過去。
雜亂的腳步聲混合著男人的嚎叫,混亂了好一會兒,四五個男人七手八腳地將一個人按倒在舞臺上。
那人仍在掙扎,衣服上的塑料泡沫不住飄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