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合?”盛君殊怔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
——他讓鬱百合看著衡南。一定是遇到了危險,鬱百合讓她先跑了。
他面色一凜,馬上拉住衡南出門,“在哪?”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兩團抱在一起的身影,“咣當”壓在了辦公室門板上。
兩人手臂支著,鬱百合抓破了王娟的臉,王娟頭發被撕得亂七八糟,正扯著鬱百合的頭發,兇極惡地喊:“打死你個小婊子!”
“……王姨!”
第36章 丹境(六)
盛君殊坐在辦公桌前,手蓋著半邊俊容,按著太陽穴。
辦公室裡鴉雀無聲,鬱百合叉著腰,喘著氣,手上按著被扯得大了一圈的領子;王娟頭發亂得像瘋婆子,臉上還有幾道血印,一隻鞋一隻襪子,一手拎著脫下來的布鞋。
兩個人就像被叫到老師辦公室裡的小學生一樣,垂著腦袋。
衡南安適地坐在老板椅扶手上,嘴裡叼的酸奶喝到了底,吸管驟然發出“吱嚕”的一聲,泄露了她的幸災樂禍,立即心虛地看向盛君殊。
盛君殊看她一眼,沒說話,冷著臉把她手上的酸奶盒子拿走,又從從抽屜裡拿了一小包餅幹遞過來。
“……”他遞得那麼自然,衡南摸不清他想什麼,停了停,接過來吃。
盛君殊開始斷家務事。
他先看向鬱百合,鬱百合捂著領子:“老板,她先刁難太太,讓太太給她幹活,我看不過眼。”
“什麼叫刁難?我好好地正跟小二姐說話呢,”王娟說,“她先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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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盛君殊表情復雜地打斷,“你們兩個,我真是沒辦法說……”
兩人閉嘴低頭。
“王姨。”盛君殊轉向王娟,“你也是活了……幾十歲的人了,還打架,你跟她計較什麼呀?”
王娟的臉幾乎慚愧地埋進胸口:“對不起,盛哥兒。”
她知道盛君殊梗住的那一下原本是想說什麼,一千多歲的人了,鬱百合跟她比起來,是小輩中的小輩,她居然不顧形象跟人家廝打,真是丟人。
“衡南不用做飯。”盛君殊又看了她一眼,緩緩地說,“家裡有專門的阿姨,衡南要是什麼都攬了,還要阿姨,還要我這個師兄幹什麼?”
王娟聽他語氣認真,生怕他順著鬱百合,誤會她刁難衡南,忙道:“是我不好,是我著急了。”
“行了,”盛君殊不想過多糾纏,隻想著以後不能讓這倆冤家再見面,“相互道個歉,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兩個阿姨大眼瞪小眼,都冷哼著別過頭去。
“對不起。”
“不好意思。”
尷尬的氣氛略微緩解,王娟穿好了鞋,整理好頭發,小心翼翼地笑:“盛哥兒,消消氣,我這就給你做午飯去。”
“不吃。”盛君殊讓她們這麼一鬧,哪有心情。
王娟面色登時難看,鬱百合便得意,想到剛才老板隻說王娟,沒多怪她,瞬間笑得合不攏嘴:“那,那老板吃別墅帶的便當吧,都熱好了,我這就端去!”
盛君殊上批文件,筆尖壓得吱吱作響,冷笑一聲:“你們倆做的飯,今天誰的也不吃。”
鬱百合的笑容也僵住,換王娟嘴角挑起,還沒挑兩秒,一道小小的聲音打斷:“我想吃。”
幾道目光瞬間匯聚到衡南身上,盛君殊的尤其復雜。
衡南正在吃餅幹,驟然被注視了,緩慢而無辜地舔了一下黏在下唇上的餅幹渣。
盛君殊:“……”
衡南的外套是剛才讓他逼著才肩膀上的,裡面是件彈力長袖,袖子長,下擺短,露肚臍。她以前也沒這麼穿過,盛君殊有點別扭地移開目光。
露著肚子還嫌熱……倒也不枉丹境。
“太太想吃對不對。”鬱百合快壓不住竊喜的表情了,還要嘆氣,“這可怎麼辦,哎,太太想吃我做的烤乳鴿……”
盛君殊默了好半天,用力合上文件,額角暴了青筋:“吃。”
盛君殊隻在聖星待了半天,下午就回別墅房間工作。
吃完晚飯後,衡南就跟鬱百合湊在一起,遲遲沒有上樓來。他沒太注意,隻是在處理郵件的時候,分了一縷神想:
師妹是不是也不太自在,所以幹脆避出去了?
——如果真是這樣,不知道晚上還樂不樂意睡這個房間。
床倒是大的,中間隔一排浮標,或者,房間裡再擺一張小床,拿帳子隔開?
他又不知怎麼地分神想起清晨處理案發現場,把衡南從床上挪到了沙發時,尷尬地弄了他一袖子,拿紙巾大概幫她擦了擦腿,她也沒醒。
然後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床單換下來,發現床單底下的床墊居然也潮掉了。
他看得別扭至極,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要換也不想讓鬱百合看見,隻好牽了隻吹風機,狼狽地蹲在地上吹了半個小時,把床墊吹幹。
然後他緊緊攥著小圓盒子給肖子烈打電話:“問你要的是凝露,你給的是什麼?”
“助興的蘭膏啊,師兄你不會連這個也不知……”
他把電話掐了。
……
正混亂地想著,衡南用膝蓋頂開門,門“砰”地撞在了牆上,愕然抬頭,衡南慢吞吞地、沒什麼表情地端了個託盤進來。
一隻小瓷碗擱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給,綠豆百合湯。”
盛君殊怔住:“你想起來了?”
“什麼?”衡南別了別半幹的頭發,瞥他一眼。王娟雖然隻教了十分鍾,她學得很快,別墅裡有原料,轉眼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
“沒事。”盛君殊垂下眼。端起碗抿了一口,心口掠過一股奇異的情緒,像下雨前膨脹的潮氣。
師妹從房間裡端出來給他的綠豆百合湯,什麼味道,當時他喝得太快,時間又太久,隻留了個“很好喝”的印象。
他應該早就遺忘了確切的味道的,這一千年他喝過無數不同的綠豆百合湯,甜的,不甜的,綿密的,粗糙的。
可是他再嘗一次時,竟然還能認出來。
盛君殊抬頭,瞥見衡南的手指無聊地繞著頭發,正盯著他看,是在等待一個答復,連忙回答:“很好喝。”
衡南忽然自負地笑了一下,好像專門在等他這一句:“不放糖的。”
“不放糖。”盛君殊不解其意,“不用放糖,這樣就很好。”
出乎他意料,衡南沒有離開,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懶洋洋地趴在書桌上,一雙眼睛盯著他的臉看。
盛君殊讓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時,她才開口:“你給我買了一個億的保險?”
盛君殊立刻嗆水:“……聽誰說的?賠款好像最多一百萬。”頓了頓,又補充,“你想要保險?想要……”
“不想。”衡南垂著眼,扣開筆盒,沒什麼耐性地結束對話。
盛君殊見她鋪速寫本,把臺燈脖子扭了扭,讓光均勻地照到她那邊。她睫毛的影子拉長落在白紙上,似乎顫動了一下。
初始時,盛君殊的目光總能掃到對面的衡南,有些不太適應,尤其是她坐沒坐相,枕著手臂側趴著寫寫畫畫,半幹的頭發散一半搭在手臂上,一半搭在桌面上,飄出湿漉漉的香味。
但等盛君殊看過十個方案、做過五個計劃,就以強大的調整能力,迅速適應了辦公桌對面多出來的一個活物。
他從容卡在十點半關閉電腦,喝了口茶。起身繞到衡南背後,看她做完了什麼。
衡南畫了三幅畫稿。
她本科是學服裝設計的,雖然沒上完,但多少有點手繪基礎。第一張,人體模特上拿彩鉛畫了件黑色裙子,魚尾擺曳地,畫得很認真。
第二張就狂野得多,看得出她已經開始分神,模特上半身還是帶拉鏈的小外套,下半身就已經變成幾筆甩出來的夏威夷草裙,底下還畫了一隻隨手圈的豬,一隻漫畫風格的跳鋼管舞的兔子,又被一個塗黑的大叉叉掉。
“……”
正畫的第三張完全是在暴躁亂畫,塗黑的無數圈圈,波浪線,火柴人,但盛君殊還是一眼在其中找到了驚人的部分。他的指尖落在由上至下三個重重塗黑的圓點上:“這個……”
衡南瞬間把本子從他指下抽出來,死死扣在懷裡,不肯給他看了:“胡亂畫的。”
盛君殊默了片刻:“我教你畫符吧。”
衡南扭過頭,盛君殊已經從書架抽了幾張打印紙,他的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蟬翼的質感,在燈下不疾不徐地掐出印子,按著裁成小塊,看著非常賞心悅目。
“一張符從上到下,一共有五個部分。”他拿了根筆,在方紙靠中間的部分,慢慢畫出個蜿蜒曲折的復雜的字,“這是主事符神。遇什麼事,找什麼神,拿宅神舉例,主護宅。”
向下幾分,又畫下一行字:“符腹內。寫明何事何作用。”
再向下:“腹膽要念訣,一筆畫就,務必小心,一張符能否靈驗,全看符膽。”
最下方拉下三道,遒勁如鐵馬金戈:“叉符腳,意在請兵鎮守吾符,有幾種變化,先學這種,別的我以後慢慢教你。”
他回頭,見衡南目不轉睛地看,略感欣慰,筆尖提到符紙最上方留下的空白處,重重地從上至下點下三枚塗黑的圓點:“點符頭,是給一張符點睛,不同宗派有不同做法,你剛才在本子上畫的,是我們垚山的符號。”
衡南看著畫好符紙默了好久,莫名地覺得心口沉沉,有點難受:“以前,也是你教我的?”
盛君殊從書架上取書,隨口道:“是啊。你們的基礎符術,都是我教的。”
其實也不全如此。是衡南比較好學,下課後還常跑來問他問題,他順帶著把一天的內容給她回顧一遍,權當溫習。衡南很客氣,總是回贈點心、劍穗,乃至束發的玉冠。他也說不用送東西,給師妹講題還要什麼回禮?但師妹固執,隻好收下。
衡南垂著眼半天不做聲,好像有點喪氣。但他不覺得有什麼,忘記了再教一遍就好。
他抽了一張黃紙,把畫好的白紙擺在旁邊:“你試試?”
“不想畫這個。”衡南不動彈,“有沒有打人的?”
“……”盛君殊繃不住笑,“你鎮宅都不畫,就想畫攻擊向的?”
他將取出的線裝冊子打開,攤在她面前:“主事神都在上面,你能找出來,我教你。”
衡南開始哗啦哗啦翻書。盛君殊一手揣著口袋松松靠在桌緣上,喝百合湯。
她暴躁地翻了足足半個小時書,“啪”地把書一合。
“找到了?”盛君殊轉過身看她,卻見她把剛才他裁好的紙條一字排開,開始快速地在紙上畫,畫完一張就撇開畫下一張,一口氣畫了四十多張,往他的方向一推。
“哪個?”
盛君殊愕然看著滿桌寫滿復雜字符的紙條——大約是找不出來,她竟然把所有的主事符神硬默了一遍。
衡南咬著筆杆放空。
她的記憶力極好,這麼多年的考試,都是這麼填鴨速記應付過來的。一下背了太多,腦子有點酸。
“這個。”盛君殊看她的眼光都變了,抽出一張,語氣認真許多,“你記住,攻擊力越強,主事符神反倒越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