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南回想了一下,似乎找回點印象,點了下頭。
“沒想到還能碰到你。”林苡安抱起文件夾,跟上來,跟她並排走,“……後來就沒你的消息了,最後你去了哪個學校啊?”
“……”
林苡安問這句話,其實是故意的,全校都知道衡南最後連二本線都沒上,灰溜溜上了個大專。
她這麼問的時候,垂下眼去,嘴角上翹。
她跟衡南有些過節。當初元旦文藝匯演排節目的時候,是衡南負責排高一年級的集體舞,當時衡南是全校的芭蕾舞女神,多少有些高傲,站在前面領舞的時候,看見第一排有個女生動作跟不上,就把她調到了第二排。
這個女生就是林苡安。
她是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人見人愛的優等生,就隻是手腳有點不協調,跟不上大家的動作而已,她也努力地去練了,放在誰那裡,都是可以容忍的,隻是學生的文藝匯演而已啊。
衡南卻非要較這個真,見她在第二排也扎眼,又把她換到了第三排,第四排,第五排……
最後,林苡安給調到了倒數第一排,衡南每次一朝她走過來,就是要把她往後調,她周圍的女生都會哄笑,她手腳發涼,尷尬得無地自容,日後做了無數噩夢。
由此,林苡安在心裡和一班的衡南有了過節。
好在她成績非常好,憋了一口氣發奮讀書,高考考上了國內的名牌大學,後來,她又去國外交換,提前畢業,直聘到了聖星,試用期一結束就取代了原來的組長。
得知衡南一路滑坡到了塵埃裡的時候,心情別提多微妙了。
“大家同學聚會,你怎麼一次都不來參加?你還記得當時因為你拒絕就割腕還的徐臣嗎,他找女朋友了,長得挺漂亮的,還是A大的直博。當時我們還開玩笑說,幸好你沒答應他,不然就沒這女博士了。哎,我手機裡還有照片,你要不要看?”
衡南隻管往前走,腦袋裡琢磨著蜘蛛紙牌,不答話。
林苡安穿的是高跟鞋,追得有些不便,心裡也猶豫,因為她此番上到頂層,本來是有正經事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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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做的方案,被固執己見的頂頭上司否了。林苡安心裡不服氣,聽說總裁對公司事務非常關心,也沒什麼架子,就想上來碰碰運氣,當面和盛君殊聊一聊,爭取一把,順便展示自己的自信和能力,沒想到在這裡先碰見了衡南。
多年未見,衡南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了,也不知道答一聲話,隻管快步往前走。
林苡安心裡疑慮重重,這層是總裁辦公室,她怎麼會在這裡?看衡南身上的超短裙和牛仔衣,素面朝天隨隨便便,不像是正經上班的。
也不可能是上班,聖星怎麼會要一個大專還沒畢業的人呢?
“原來跟你關系特別好的那個陶睫,考上國外的名校了,她上個月走的時候我們都去吃了送別飯,你怎麼沒去啊?是不是換號了,短信沒收到?”
人與人之間的交情,真是奇怪。當年陶睫和衡南好得睡一個被窩,手挽手上廁所,後來衡南消失了,落單的這個就像水滴一樣,自然而然地吸攏到了別的小團體。
人問陶睫衡南後來去了哪,她的表情很驚訝,好像這個名字她壓根沒聽過幾次,努力想了好半天,才回答不清楚。
林苡安一直追著衡南走,拐了幾個走廊,拐到了一個敞著門的辦公室裡。靠門的茶桌旁邊,放了一個紅色保溫袋。
衡南把保溫袋拉開,從裡面拿了幾個餐盒,林苡安就明白了,眼睛裡劃過一絲憐憫:
“你是來送外賣的吧。”
“天這麼熱,你也是辛苦。要不,你在外面等我一會兒,我說完話,我們一起吃頓午飯。”
衡南按在餐盒搭扣上準備打開的手停住了,奇怪地看了林苡安一眼,又放下盒子,清冷地答,“不用了。”
林苡安頓了頓,點了點頭,順手把文件夾放在茶幾上。環顧四周:“這個樓進來要打卡的,你怎麼進來的?”
衡南:“跟著別人一起。”
林苡安“哦”了一下。多年未見的同學,也實在沒什麼話好說,何況對方已經淪落到社會底層了,更是沒什麼共同話題,便理了理衣服,默打一遍腹稿,靜靜站著等衡南走開。
衡南也靜靜站著打量著她。
彼此看了一會兒,林苡安有些尷尬:“你……還不走嗎?”
衡南轉過身去,走了,不過是往相反的方向走的——走到辦公室裡面,總裁辦公桌的方向。
“哎,那邊不能去的。”林苡安叫住她,“我們公司都有監控的,辦公桌上都是機密文件。送完了快走吧,小心一會兒安保看到了上來帶你。”
衡南繼續往裡走,讓林苡安皺眉一把拉住胳膊:“聽見沒啊。”
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的剎那,衡南漂亮的眼睛像是琉璃珠,那是屬於貓科動物的眼睛,帶著冷漠的敵意。林苡安剎那間懂了——她恐怕不隻是送外賣來的吧?
瞧瞧這通身的打扮,誰送買外穿這麼短的裙子,屁股都快露出來了?
誰說衡南一無所有了?抽屜裡塞滿情書的芭蕾女神,隻要她願意,臉蛋,身材,哪個不是資本?
跟別人一起混進樓,挑了個總裁不在的時間,躲進了總裁辦公室,這年頭,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廉價女生還少嗎?
難怪衡南那這種憎恨的眼神看她,她今天來,不經意壞了衡南蓄謀已久的好事了。
林苡安馬上松開衡南的胳膊,看著她背影,滿臉復雜地說:“衡南,我跟你說句心裡話,你還年輕,走捷徑都是有代價的。”
“……”
“這個大樓頂層的,都是金字塔尖上的男人,沒你想得那麼好騙。”
“……”
“你是不是覺得不公平?其實老天夠給你面子了,你這腿恢復得不錯,那麼高的臺子上摔下來,也沒殘……”
衡南雙目赤紅,猛然轉過身,“啪”地甩了她一巴掌。
林苡安向側邊踉跄了幾步,身子“咣當”一聲撞在後面的資料櫃上,資料櫃晃了晃,雪片似的資料掉了一地。
倒不是因為林苡安裝柔弱,而是這巴掌不是普通的巴掌,衡南甩過來的胳膊帶著慣性,行雲流水地舞水袖似的,結結實實揮在她側臉上,直接將她掃出去,掼到了櫃子上。
盛君殊開完會一回來,就看見辦公室裡一片狼藉,地上掉落的全是紙片,一個陌生的女人捂著臉靠在櫃子邊上。
而衡南臉色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手足無措地站在雪片堆中間,看見他,還沒說話,睫毛底下先撲簌簌掉下兩行眼淚。
盛君殊雙肩靈火直接衝到了天花板。
一把將衡南到身後,渾身緊繃地轉向林苡安:“你哪個部門的,進我辦公室幹什麼?”
林苡安耳鳴陣陣,腦袋發昏,好容易定下神,眼淚都出來了。
一抬起頭,就看見總裁站在面前,低著頭拿拇指指腹給衡南抹眼淚,一邊抹一邊壓著火氣道:“不哭。”
他有些心煩,因為衡南的眼淚越擦越多,越擦越讓他覺得自己混蛋。這就好比養花,辛辛苦苦養了半天養得快開花了,一個轉頭的功夫,就讓人給踩蔫了?
“盛總……”林苡安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聲音。
外面一陣騷動,幾個安保舉著警棍,已氣喘籲籲到了門口:“盛總,是誰?”
“盛總……”
盛君殊揚了揚下巴,冷冰冰道:“她。”
“盛總!”林苡安眼淚鼻血同時下來,這才能動彈了,把手掌移開,臉上鮮紅的五個指印,還有裂口的半邊嘴唇,口齒不清地哭道,“是我被打了……麻煩幫我叫下救護車!”
*
“就是外部衝擊,導致的臉部充血,還有的三分之一的鼓膜穿孔。這個程度病人是可以自愈的,配合外傷藥膏就好。但是呢,還是希望以後注意,畢竟人的頭部是很脆弱的……”
盛君殊沉著臉,手裡緊緊攥著衡南的手腕,強迫兩人一起並排在診室的板凳上坐著。盛君殊回頭看她:“聽見了嗎?”
衡南臉上的淚痕還沒幹,臉蛋微有些發紅,眼尾也紅彤彤的,恹恹地點了點頭。
“最後一句重復一遍。”
衡南垂下眼:“……人的頭部是很脆弱的。”
盛君殊臉色緩和一些,轉過頭同醫生道謝。女醫生的目光在二人面色各異的臉上逡巡,忍不住笑了一聲,繼續低下頭記錄:“現在可以進去看病人了。”
到了病房門口,衡南說什麼也不肯挪步子。盛君殊拉了半天拉不動,隻得回身,扯著她坐在了病房外的排椅上。
回頭看著師妹淚水斑駁的恹恹的臉,研究了半天,怎麼也想不明白,側過身子:“你來,打我一巴掌。”
衡南抬起漆黑的眼,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盛君殊一張俊臉冷著,微微側過頭:“你來,師兄不躲,打一下試試看。”
衡南頓了半天,捏住他的下颌,輕輕轉了個方向:“我拿左手打。”
盛君殊壓住火,任她操作,青筋直跳:“……可以,左手。”
衡南抬起手,啪地打了一下,盛君殊的睫毛跟著顫了一下。脆倒是很脆的,不過盛君殊看來,那巴掌就跟扇風似的,一分內力都沒有。
這便更奇怪了:“……你是怎麼能把人打得耳膜穿孔的?”
衡南低下眼嘟囔:“你又沒惹我。”
“……”盛君殊靠在椅背上,聲調驀然放緩了,“她怎麼惹你了?”
“她不讓我打蜘……”。衡南稍稍滯了一下,口齒清晰地說,“不讓我輸報表。我想著你要檢查,我太著急了。”
盛君殊自責不已,都怪他思慮不周,編什麼要檢查的瞎話,看把師妹诓成這樣。手伸過去,愧疚地揉了揉衡南的後腦勺的軟發,半晌沒言語,“還有呢?”
“她說以前為了我割腕的男生娶了個比我漂亮還比我學歷高的老婆,說我的好朋友出國都沒邀請我。”
“她還說我是個送外賣的,不讓我吃東西,讓我滾出辦公室,說我裙子太短露屁股就是為了勾引你。”
第23章 鬼胎(十三)
“……”
盛君殊動作頓住,臉色發青,心裡聽得簡直幾欲噴火。病房裡面的躺著輸液的林苡安,隔了一堵牆,聽得也是面如死灰。
——我他媽的是這樣說的嗎?
“行了。”盛君殊站起來,按住衡南肩膀,“你不用進去了,在這坐一會兒。”
病房裡面,桌上放著幾個果籃,還有一束百合花,包裝上都印著“聖星”的LOGO,是張森臨時從倉庫裡取的慰問品。
盛君殊坐下來,還沒開口,林苡安就搶先說話了:“盛總,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你說。”
“您跟衡南,是什麼關系?”
盛君殊看了她一眼:“衡南是我太太。”
“……”林苡安的臉色幾番紅白,最後自嘲地笑了笑。學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不如命好。衡南就是那個命好,比一輩子比不過。有什麼辦法?
“你的醫藥費,公司會全部報銷;打人畢竟是不對的,我代我太太向你道個歉。至於你……”
“別說了。”林苡安伸出一隻手,趕在他判死刑之前,眼淚滾下,“……我會辭職的。”
盛君殊聽得一心二用,掌中的手機上收到了數條消息。
【百合】:老板,太太的母親回消息了。
【轉發消息】:盛先生,是這樣的:
高二文藝匯演,衡南表演芭蕾獨舞,從近兩米的升降臺上摔下來,折了腿。從此之後,她就再跳不了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