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君殊頓了一頓:“出去了?”
“小二姐……慘啊。”張森搖了下頭,“十六歲,爸媽非得給、給她送精神病院,小二姐就往家跑啊,哭、哭啊,身上都都是一道一道的傷。她爸媽幹脆不、不認她了。”
張森回過頭:“她家還有個小的,您知、知道吧?”
盛君殊沉默不語,黑眸微微一動。
“诶!我到到到到了盛總!”
清河城市公園旁邊,車子慢悠悠停在路邊。前後無人,車門打開,一個慄色的毛皮光滑的小動物“嗖”地蹿出車門,長而蓬松的尾巴一甩,“砰”地甩上門,向前奔蹿而去,消失在灌木叢的陰影處。
黑色轎車也緩緩啟動,消失在橘黃街燈下的公路盡頭。
第6章 師妹(六)【修】
指紋鎖一打開,陌生女人的笑聲由客廳傳到玄關。
盛君殊頓了片刻,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房門,直到他看到靠近玄關的櫃子旁拜訪的兩盒禮品燕窩、一大袋系好的蘋果,塑料袋上還印著綠油油的“星星超市”。
還有鞋櫃裡零落拜訪的一雙陌生的女士舊皮鞋,鞋頭上是陳年的泥灰。
盛君殊往進走,車鑰匙向矮櫃上輕輕一擱,心裡默數著家裡的生人。
客廳裡少見的熱鬧,沙發上肩並肩坐了一對年輕男女,對面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穿風衣的幹瘦婦女,靠著她歪著一個小孩。
茶幾上擺了幾個水晶玻璃杯,一個船型豪華果盤,婦女摸著小孩的腦袋,正興高採烈地和對面說話。
那陌生的小孩紅領巾轉到了背後,晃蕩著腿,不住地拿牙籤戳走一隻小金桔,仰頭往嘴裡拋,掉地上了,他就拿腳尖一踩,一碾,把小金桔“咕嘰”地擠成一攤金黃的湯汁。
“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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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一男一女,女的短發及肩,嗓音冷淡清澈,顯然是衡南。
中年女人的笑停了一停,瞥見了小孩的傑作,佯裝生氣地在他背上輕拍了一把:“看你給人地上弄的,髒不髒。”說罷,又抬起頭來,笑著地同對面解釋:“男孩就是這樣,調皮……”
小孩懸著腿晃蕩晃蕩,一動不動。女人切到另一個話題,熱烈的對話又開始了。
“叫你撿起來。”衡南的冷清的聲音格格不入地打破了嘈雜。
氣氛又靜了,一時有些尷尬。坐在女孩身邊的少年,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肩膀,修長的手指在她肩膀上寵溺地摩挲兩下,似乎是安撫的意思。
婦女撩了撩頭發,拋個媚眼:“南南,弟弟又不是故意的,這麼兇幹什麼啦。”又眯眼朝另一邊笑,“她就是這樣子,脾氣直的,你多包容一點……”
那黑衣服的少年隻是點頭,沒有發出聲音。
“你看,戶口本給你們帶來啦。”女人低頭在包裡翻的時候,小男孩猛地伸出奧特曼塑料鞋,照著那一攤金黃色的汁水猛踢一腳,殘缺的金桔咕嚕嚕滾了個個兒,幾點金黃汁水,濺在對面沙發上。
小孩咬著蠻牙,撐著沙發往下一遛,鞋底高高踢起來,一腳蹬在女孩膝蓋上,見她沒躲,實實在在挨了個腳印,他撐著沙發吃吃地笑了。
身旁的少年彎下腰去,拿紙巾細致入微地幫她擦幹淨腿上汙漬。女孩坐著一動不動,扔了張紙巾在地上。
“撿起來,擦幹淨。”
女人的動作頓住,終於忍不住皺起眉頭:“衡南,犯病啦?”
女人怒氣衝衝地把包拉上,望見侍立一旁手腳不安的、勉強保持微笑的鬱百合,伸手一指:“這不是有專門的人嗎?麻煩你來擦一下好啦。”
小男孩依舊晃蕩著腿,又從盤裡叉了一顆金桔來吃。
摟著少女的少年一語不發,隻是那片刻,輕敲她的肌膚的指尖稍停,半晌,兩指輕輕一碰。
“咔——咳,”小男孩發出一聲劇烈的咳嗆,仰起頭來,雙手緊握著脖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兩腿亂蹬起來,不出片刻,眼球凸出,小臉變得青紫,一股黃色濁液順著褲腿留下來,在地板上滴滴答答聚集了一攤。
“呀,呀!”女人嚇得呆住了,握著孩子肩膀,隻管手足無措地尖叫起來,“卡住了吧?橘子卡住了!”
盛君殊實在看不下去,冷著臉走出暗處,食指和中指,指尖一碰。
“啵”的一聲,那小金桔畫了一道弧線飛彈出來,滾落在地板上,男孩“嗝”了一聲,癱軟在愣住的女人懷裡,過了幾秒鍾,身子一抽,才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媽——”
女人嚇得一身冷汗,適才緩過勁來,含著淚照著小孩背後一頓狠打:“要你吃!要你吃!可嚇死我了!”
鬱百合為難的眼神飄過來,看到了盛君殊,宛如見到了大救星,兩眼放光地奔了過來:“老板!”
這一聲橫出,坐在沙發上的幾個人都愣了,紛紛回過頭來。
沙發上的中年女人淚珠子還掛在眼睫上,尤為訝異:“你是誰啊?”
“你好。”盛君殊走到茶幾前,克制的眼神掃過肖子烈專門拿發膠梳得人模狗樣的頭發,和那張挑釁笑著的乖戾的臉,接著道,“我是衡南的男朋友。”
女人傻看他半晌,臉都綠了。
適才一個衣著光鮮的少年登門拜訪,除了年紀小點,溫柔又禮貌,說是女兒找的男朋友,轉眼就給帶到幾千萬的豪宅裡來,做夢一樣。
眼下又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高眉骨高鼻骨,生得俊朗,眼瞳黑得要冒火一樣,也說是衡男的男朋友……
“阿姨,不好意思啊,我跟您開個玩笑。”先前那位“女婿”率先跳起來,揉了揉衡南的頭發,彎起唇角,笑得邪氣四溢,“這是我表哥,這是我姐姐。”
女人的目光在這兩人之間逡巡,慌亂道:“那個,南南不是懷孕了嘛。那孩子……”
盛君殊面無表情地打斷:“我的。”
見她怔愣,又補了一刀:“這房子,也是我的。”
肖子烈便在旁邊點頭,眉梢眼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這兩個人站在一處,相貌明星樣的耀眼,這麼好的條件,偏趕在一處,女人越想越覺得古怪,忍不想起了以前的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新聞——
說是一對雙胞胎兄弟,有特殊的癖好,喜歡共用一個女人,他們就打著富二代徵婚的幌子,專門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結婚,一旦進了家門,那就是掉進狼窩裡面……
女人目光復雜地瞥過衡南,她還直直地坐著,看著甜點那隻慕斯兔子,像個被擺放好的芭比娃娃似的。
怪了。
要說這個孩子,還真的是有異性緣。想她小的時候長得還平平凡凡,越長越不像年輕的自己,她好的時候,跳芭蕾舞的時候,就不知道多少人打她的主意,現在瘋了,居然還能引來一個兩個……
衡南小學的時候,有一天接她放學,下大雨,不得已在算命攤子的塑料棚下面躲雨,擺攤測字的老頭,老是看她,說她是天生媚骨。
那時她就覺得不像什麼好詞:“媚骨什麼意思哦?”
“媚骨?呵,瘦馬出身,肌膚如玉鼻如錐,雙陸骨牌,百般淫巧……”
衡南仰起頭,頭上粉紅色塑料辮花落下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她。做媽媽的,自然捏起小孩肩膀,憤然投入雨中,回頭罵:
“呸!對六歲孩子說這個,老變態!”
“不是每個人都有上輩子的!”暴雨豆子一樣砸在塑料頂棚,噼裡啪啦一陣響,那老變態拾起辮花,遙遙的還瞎喊,“全賴天書續命,通靈通神。孩子,今生惜福……”
後來沒過兩年,清理市容,那個攤子就給城管趕走了,再沒見到過。
可是衡南背著書包下學,路過那塊地,還是總是停下來側頭看,不知道看什麼。
現在想來……
她警惕地退了一步:“你們,你們,不會是那個……”
話音未落,盛君殊兩指挾著锃亮一張卡,疊在茶幾上:“五百萬,彩禮錢。”
衡南媽媽咽了口唾沫,後面的話也跟著咽了下去。
——電視劇裡的豪門婚姻情節,發生在自己頭上了嗎?
五百萬,一輩子都賺不到的五百萬。
再開口時,底氣都弱了許多:“文明社會,你這是幹什麼?我、我還沒有說我們做父母的同意。”
盛君殊已經把戶口本拿在手裡,翻了一翻,順手遞給身後的鬱百合。
這男人年紀不大,身上那股威儀卻驚人,不知是幹什麼的,或者是不是窮人在有錢人面前心理怯……
他又彎腰疊下一張卡,加碼:“一千萬……”
女人心裡想,以往送衡南跳舞,總指望著衡南能嫁個有錢人家,全家跟著沾光,自她瘋了,他們早就不做這個夢了。現在又有了這際遇,可見早年投資的回本了。再說,孩子都有了,帶回去了也是麻煩……
“那好。”她當機立斷,急切而局促地應答,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我就這一個女兒,你們可要好好待衡南。”
盛君殊側過頭,漆黑的眼睛奇異地看她半晌,竟蘊著些笑意,“我還沒說完這錢幹什麼用。”
他直起身,輕飄飄道:“一千萬,買斷費,衡南與你們一家,以後不再來往。”
話畢,拎著沙發上躺著的小男孩的後領一提,把他丟進目瞪口呆的母親懷裡:“不送。”
*
入夜的急雨,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
鬱百合在雨聲中默默地打掃戰場,豎著耳朵聽著師兄弟兩人激烈的爭執。旋即她的手臂被人拽住,盛君殊輕輕一帶,就把她拉了起來,扯到了一邊:“你不用擦。”
盛君殊指著地板上一攤金黃的孩兒尿,盯著肖子烈:“你親自給我弄幹淨。”
肖子烈瞥見盛君殊耳梢微微發紅,剛才放狠話他沒紅,智鬥丈母娘他也沒紅,這個時候紅了,即使語氣如常,也能辨別出來是真的動了肝火。
他聳了聳肩膀,“刷刷”地抽了兩張抽紙:“擦……擦就擦唄。”
盛君殊的潔癖很嚴重,誰在他車裡誰吃餅幹掉一片渣,他都會變一下臉色,更別說在他房子裡隨地大小便了……
肖子烈拉了拉褲腿,後退兩步,認命地一跪,還未碰到孩兒尿,空氣中“咻”的一陣疾風拂來,肖子烈敏銳地一縮脖頸,一雞毛掸子結結實實“啪”地打在了背上。
盛君殊動手,不用出全力就有三分威壓,肖子烈後背外套連帶襯衣一齊“哧”地綻開,一道血痕現在少年瘦削的脊背上。
“哦呦老板。”鬱百合嚇得立馬拉住盛君殊的袖子,剛才老板把她雞毛掸子搶過去,想著也就是打兩下意思意思算了,哪能想到光用一根雞毛掸子,就能把人抽成這樣?
盛君殊輕輕一抖袖子,將她震開,回頭溫和道:“你先下去。”
鬱百合畢竟是受過訓練的豪門阿姨,瞥見老板臉色,十秒內消失在豪門家暴現場。
“咻咻”的疾風吹起衡南的發梢,她挪了挪屁股,無聲無息地坐到了沙發另一邊去了。
肖子烈的手搭在沙發邊緣,冷汗順著腦門往下淌,覺察到沙發的震動,心裡笑了,咳,師姐好狠的心,剛才師弟明明幫你出了氣——
他定了定神,抖了抖脊背,揚聲道:“師兄,你鞭子呢?這雞毛掸子撓痒痒似的,不給勁兒。”
盛君殊冷笑一聲,單手解開外套。
“咻咻”幾道下去,肖子烈愕然覺察出大師兄功法定是又有大進益,即使師兄手下刻意收了力,他一時竟也應付不住了,不好託大,便含著眼淚大嚷起來:“師兄違規!我師門規定,懲戒弟子,必須有同門見證。”
盛君殊停了片刻,環視四周,真在現場抓了一個同門:“衡南?”
第7章 師妹(七)【修】
衡南正拿叉子戳那乘在盤子裡的慕斯小兔兒,驟然叫他一喊,嚇得“啪嗒”落了叉子。隻不過,側過頭來看了看他,又扭了回去,一心一意地看著那雪白的慕斯果凍似的來回抖動。
盛君殊走過去扳正她的臉:“衡南,”見她眼裡有驚色,頓了頓,耐心解釋,“你看著我打他,不要轉回去。”
衡南默了片刻,回頭端了慕斯,放在膝上,側坐著,有點不情願地邊看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