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裡了。”小王指著前面的養豬場。
已經用黃色的警戒線攔著,掛著內有病毒禁止入內的牌子。
簡南本來想的是繞著養豬場走一圈看看有沒有小路可以通向那片椰棗園,但是天色已經暗了,旁邊的小王也明顯的無所適從,還有普魯斯鱷那張不想社交我馬上就要憋死他的臉,決定今天臨時起意的踩點活動還是放棄算了。
“回去吧。”他嘆口氣,拉著阿蠻的手往回走。
阿蠻沒動。
“你等一下。”阿蠻的夜間視力是專業的,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往前走了幾步,從草叢裡拎出一個孩子。
十來歲的小女孩,穿著校服,臉上有青紫,因為阿蠻突然出手,嚇了一大跳之後就開始拼命掙扎,先是想抓阿蠻的頭發,阿蠻躲開之後她又開始想咬阿蠻的手。
阿蠻頂住小女孩的額頭,讓她那張臉可以正對著路燈。
“孫小田?”小王認出來了,聲音很驚訝,“你沒回你媽媽哪裡麼?”
狂暴狀態的孫小田沒空理他,她用盡力氣也沒有辦法靠近阿蠻半步,手抓不行嘴咬不行連用腳踢都不行。
明明這個女的個子也沒比她高多少,人比她還瘦。
“再動就扭你胳膊了。”阿蠻笑著威脅她,“那姿勢很醜,而且胳膊得痛一天。”
實力懸殊太明顯,孫小田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這是孫強的女兒。”小王很不好意思,尷尬的擦汗。
孫強,就是寧鎮上的零號病人。第一個被確認尼帕病毒性腦炎的人,一周前就已經醫治無效死在了市醫院的病床上。
因為是嚴重傳染病,至今還沒有發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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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不是剛把你送到你媽媽那裡麼,怎麼又跑回來了?”小王語氣不太好,“你那麼大了還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疫區!你這小孩怎麼就那麼不聽話呢!”
“我不跟我媽媽住!”孫小田半邊臉腫著,說話聲音含糊,“我要跟我奶奶住!”
“你奶奶自己都還領著救濟金呢!”或許是覺得剛才那一幕在專家面前丟臉了,或許是這個孩子已經三番四次的跑回疫區佔用了太多公共資源,小王後面的話說的有些不太好聽,“你們家養豬場是第一個發病的地方,傳染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光賠就得賠死了,把你送到你媽媽那裡,是為了你好!”
孫小田不說話了,呼哧呼哧的喘著氣,一雙丹鳳眼死死的盯著小王。
“怎麼回事?”一直沒有主動和小王說過話的簡南終於開口了,說話的時候往前走了一步,攔在了孫小田前面。
阿蠻手裡還拎著孫小田的校服,看著簡南的背影,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這家伙,老想著保護弱小。
明明自己跟弱雞一樣。
小王搓搓手,十分緊張。
簡南雖然四肢不協調導致他看起來有些微怪異,但是表情和眼神騙不了人,特別專業特別冷靜的人會讓普通人莫名的發憷。
“孫強夫妻離婚六七年了,孫小田離婚的時候判給了孫強。”小王決定從頭開始說,“孫強離婚後就沒有再娶,所以一直都是他們爺孫三代住在一起,孫小田之前的戶口和學籍都在寧鎮。”
“但這不是突然有了瘟疫麼。”小王又擦了一把汗,他總覺得他剛才兇孫小田的事把這位簡博士惹火了,抿著嘴黑黝黝的眼睛盯著他,看得他心裡直發毛,“孫強走了,她奶奶家今年都七十幾了身體也不好,所以婦聯的人就幫忙把這孩子送到她媽媽那裡了。”
人家自己的親媽媽啊。
“但是送幾次就跑回來幾次,這天都黑了還趴在養豬場裡,這不是添亂麼。”
“為了什麼離的婚?”普魯斯鱷插了一句。
六七年前孫小田估計也才四五歲,離婚後把那麼小的孩子尤其還是女孩子判給爸爸,並不常見。
“孫小田的媽媽嗜賭。”小王訕訕的,“之前快把養豬場都賭光了才離的婚。”
“不過這都過去好多年了,她媽媽也再婚了,送過去的人說住的也是大房子,經濟條件還可以。”小王為自己辯解了兩句,“這畢竟是她的親媽,我們也不是害她啊。”
雖然這句話當著孫小田腫起的半張臉說出來有些心虛。
“這是你媽媽打的麼?”阿蠻問孫小田。
對著這個年紀的孩子,她都不用彎腰。
太憂傷了,她的身高。
“關你屁事!”孫小田甩開阿蠻的手,從草叢裡撿回自己的書包,拍了拍,轉身想走。
沒有禮貌。
還很兇。
阿蠻嘖了一聲,又一次扯住了孫小田的衣服。
“大人問你話不回答也就算了,走之前起碼得說聲再見吧。”阿蠻的語氣流氓一樣。
孫小田估計沒碰到過這樣的大人,張著嘴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應該不是她媽媽打的。”小王雖然話說的不好聽,該知道的東西倒是都知道,“她媽媽就是愛賭做人不怎麼靠譜,其他的還算個正常人。”
“應該是她同學打的。”小王頓了一下,“因為孫強被打的。”
小鎮不大,很難瞞住事。孫強是零號病人這件事早就已經傳遍了小鎮上的每一個角落,之前就有養豬戶到孫強家裡打砸過,被派出所抓進去教育了一番之後這種明目張膽的行為是少了,但是平時經過孫家沒少人吐口水的。
大家似乎把場瘟疫帶來的憤怒都撒在了孫家人身上。
沒有孫強,他們就不會和親人死別,沒有孫強,他們就不會蒙受兩周的經濟損失。
死去的孫強成為了罪人,活在世上的孫強的親人,承受了全鎮人的憤怒。
這樣的憤怒,小王也有。
所以他說孫小田是因為孫強被打的時候,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仿佛是應該就是這樣的。
他們還因為她是孩子並且那段時間住校並沒有和孫強有過接觸早早地就把這孩子送了出去,結果她又跑了回來。
還跑回來好幾次。
這真的是活該。
他們盡力了。
“有手機麼?”阿蠻問孫小田。
“幹嘛?”十一二歲的女孩因為這突然的天降橫禍變得十分叛逆,見誰都想咬。
阿蠻直接伸手從孫小田的兜裡拿出她的手機給自己撥了一個電話。
動作快的孫小田都沒反應過來。
“回去吧。”阿蠻把手機丟還給她,衝她揮揮手。
孫小田在原地站了半分鍾。
沒人問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躲在她家的養豬場門口,沒人叫她喪門星。
這幾個大人看她的眼神不像其他人,尤其是那個女孩子,一直笑眯眯的。
她剛才明明抓到了她的頭發的,她手裡還捏著一把呢。
但是這女孩眉頭都沒挑一下,也沒有罵她。
她跺跺腳,走的時候還是沒有說再見,但是卻也沒有再像個叛逆少年一樣罵他們一句神經病。
“你們……連這個都要管麼?”小王等孫小田走遠了,才訕訕的問了一句。
他們不是動物專家麼。
“順手。”阿蠻不想多說,把孫小田的手機號碼存好。
“人類挺弱勢的。”普魯斯鱷拍拍小王的肩膀,率先轉身回賓館,“你以為人類數量很多,但是其實要毀滅也挺容易。”
可憐的小王張著嘴,完全聽不懂。
“都是受害者,就不要分上下遊了。”簡南拉著阿蠻,最後補充了一句。
他知道小王不一定能聽懂。
孫強根本不知道自己患了腦炎,也不是故意傳播的。
這樣的意外,可能出現在每個人身上。
整個寧鎮的人都是受害者,大家要對抗的都是同一種病毒,所以何必還要拆分出是誰傳染給誰,是誰害的誰。
傳染路徑隻對他們這些專家有意義,對於普通人,唯一的意義就是教會大家如何防範。
那不是泄憤的理由。
更不是對孩子泄憤的理由。
***
回到賓館沒多久,抗疫專家團隊的負責人就聯系了簡南,原因是小王因為家裡有點事,不太方便全程跟著他們,所以想要申請換人。
簡南很平靜。
他說他們暫時不需要人陪著,等到了椰棗園需要的也是當地對掃雷有經驗的老人。
小王跟著他們也做不了什麼事,現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跟著他們太浪費了。
大家都說的很客氣,簡南客氣的都像個假人,阿蠻在旁邊一直賢良淑德的微笑,隻是負責人走了以後,阿蠻嘆了口氣。
就跑出去散個步就送走一個地陪,他們估計這輩子都別想和正常人正常交流了。
“挺好的。”簡南安慰她,“不然普魯斯鱷得瘋。”
阿蠻笑,撓了撓頭皮。
打架的時候短頭發慣了,一下子忘記了自己都快要長發及肩,今天居然被個小丫頭扯掉了一撮頭發。
“我把頭發剃了吧。”她不爽了。
簡南不說話,簡南隻是看著她。
她說的是剃掉。
哪有人結婚第一天就把頭發剃掉的。
阿蠻兩手把頭發抓成瘋子,在頭發縫隙裡瞪他。
“我們今天新婚。”簡南看著手表,“十二點以後再剃吧。”
還有四個小時,阿蠻哼哼,滿足了。
“我可以留長一點。”阿蠻安慰他,“不會剃成平頭的。”
這裡天熱,她露出半邊紋身再加上平頭看起來確實不太像已婚。
簡南笑,坐在那裡對著阿蠻伸開手臂。
一整天了,現在才終於可以抱到他的新娘。
“我有禮物給你。”他在她耳邊說話,激的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那個铂金塊還有剩的?”阿蠻最近的執念就是那麼大一塊铂金塊居然就變成了那麼小的兩個戒指,其中一個還醜到了變態的地步。
“……不是。”簡南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張紙,疊的四四方方的A4紙,“是這個。”
他藏了一整天,就想等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再交給她。
阿蠻沒有馬上接,她有點警戒。
簡南每次給她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合同、協議、要麼就是監護人表格,都不太正常。
“你父母的名字,以前的住址。”簡南攤開了給阿蠻看,“本來是應該等查到他們現在的住址後拍了照再給你的,但是我急著在結婚當天給你,所以隻能算半成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