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
“陸為說的不錯,你在調查方面,確實是專家。”謝教授喝了一口茶,終於打破沉默。
“你想要知道什麼?”他問她。
他看起來又老了,十分疲憊,頭發白了很多。
“我想知道,這件事應不應該讓簡南知道。”阿蠻說。
問得很真誠。
謝教授一愣。
“簡南仍然把她當媽媽。”那個和他有一模一樣眼睛的女人,他仍然把她當媽媽。
“他能猜到很多反社會人格障礙的人做事的邏輯,這一路下來,他從來沒有怕過,一直很敏銳,一直很專業,也一直很堅持。”
“但是唯獨對他媽媽,他失去了判斷力。”
簡南媽媽在這個節點出現在研究所門口,他肯定會懷疑他媽媽會不會和這件事有關系,他也肯定會去查他媽媽出獄的這兩年到底都做了什麼。
但是,他卻忽略了一直以來他身邊的人都能看出來的事。
以他的觀察力和智商絕對不會忽略的事。
簡南媽媽,並不是他外婆的女兒。
簡南說謊會吐這件事是簡南媽媽造成的,她很清楚一直給簡南灌水,簡南肯定會吐。
所以火災那天,簡南媽媽是故意讓簡南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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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南媽媽,可能是他身上遇到的所有事情的源頭。
因為他媽媽偏執的佔有欲和控制欲,從簡南選擇獸醫的那一刻開始,他媽媽就鋪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網,用盡各種手段讓他回頭,哪怕會逼瘋他,哪怕回頭的他,可能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樣的事,要讓簡南知道麼?
還是學著謝教授這樣,把他媽媽逼離簡南的世界,讓簡南永遠都不知道這件事,讓他覺得這一切都隻是偶然。
“應該告訴他麼?”阿蠻迷茫了。
謝教授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眼前這個其實才二十出頭,臉上稚氣未脫的女孩子,突然有些鼻酸。
他以為她過來,隻是想要質問過去的事的。
沒想到她隻是把他當長輩,像個孩子一樣,因為拿不定主意,想要問問他的意見。
非親非故的,看到他也不說您,到了家裡直接就坐到了沙發上,給她一杯水也不說謝謝。
但是,她問他應不應該告訴他。
簡南和陸為這兩個孩子也是這樣,尤其簡南,一邊說著您,看起來乖乖巧巧,一邊偷他的動物標本,被抓到了,就開始眨巴著眼睛賴皮。
都隻是孩子。
以為都隻是孩子,所以他總是忍不住的想要保護他們,想要讓他們平平安安的長大。
“我嘗試過不告訴他。”謝教授說,“那場大火對他造成的影響很大,我覺得不告訴他可以避免刺激他,吳醫生在評估之後,也贊同了我的建議。”
“但是結局並不如人意。”謝教授苦笑。
簡南最終還是想起了那場大火,而他最終,可能還是會輸給簡南媽媽的偏執。
“把他叫過來吧。”謝教授嘆了一口氣,又像是松了一口氣,“這個故事一開始就是他應該要知道的。”
知道了,讓年輕人自己去判斷,是退出,還是大義滅親。
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除了教他做事外,也教了他怎麼做人。
所以他的愛人最終也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來尊敬他,她把最終決定權交給了他。
他承了這份情。
他也為他徒弟選人的眼光感到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雖然不長,但是信息量巨大
明天那章也有點大,所以幹脆兩天發
一點都不心虛的作者快樂的嚼著冰棍路過
話說你們要學做狗飯不,我最近在學。。。
評論留言紅包包~
第84章
簡南來的時候, 謝教授已經泡了一壺好茶,茶香嫋嫋,書房裡很安靜。
“這茶葉是教授的珍藏, 他平時很少會拿出來。”簡南低聲和阿蠻說,“很好喝, 外面買不到。”
“緊張麼?”阿蠻問他。
他知道這趟對他來說肯定不是一場舒服的談話,教授拿出了好茶, 阿蠻一直拉著他的手。
所有人都嚴陣以待, 所以他搖了搖頭。
他最親的人都在這裡了,就算緊張, 也不至於會害怕。
“如果不舒服,隨時喊停。”謝教授見過簡南應激反應最嚴重的樣子,他其實比簡南還緊張。
“陸為說,你們兩個喜歡抱在一起。”謝教授想了想,“如果這樣可以減緩你的焦慮, 可以不用在意我。”
阿蠻:“……”
這都寵成什麼樣了。
“……不用了。”簡南臉也紅了。
在老師面前這樣還是過於喪心病狂了,他最近還是找回來一點點羞恥心的。
謝教授點點頭, 喝了一口茶。
他在思考應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說。
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 漫長到需要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時候,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簡南,簡南媽媽也還沒有認識簡南爸爸。
那一年,已經輕度老年痴呆的簡南外婆唯一的女兒劉卉在外出的時候遭遇車禍,當場死亡。
而簡南外婆因為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悲傷過度再加上天生就是盲人,痴呆發病的時候,把一直在身邊照顧她的居家保姆李珍當成了自己的女兒。
保姆李珍和劉卉年齡相近,身形相仿,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類似,簡南外婆的幻覺就變得越來越真實,到最後,直接把李珍過戶到了自己的名下,再後來,李珍就變成了劉卉,她繼承了劉卉的生活,成為了因為世代累積小有家產的獨居盲人簡南外婆唯一的獨生女。
而這個從偏僻山村來大城市打工,隻有小學文憑的女人李珍,就是簡南現在的媽媽劉卉。
甚至對於全新的劉卉來說,這一切僅僅隻是個開始。
簡南外婆的娘家很有家底,因為簡南外婆從小眼盲,簡南外婆娘家人給簡南外婆招了一個本分踏實的手藝人做上門女婿,勤勤懇懇的守著家業,這些家底,後來都變成了李珍也就是劉卉的嫁妝。
一個山村保姆成為了大都市裡家境殷實家庭的獨女,還嫁給了剛剛下海做房地產生意就做的風生水起的商人簡樂生,這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是一步登天的人生了。
謝教授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講了一輩子課,他習慣在大段講述後停頓,留給對方消化的時間。
”我外婆確實偶爾會叫我媽媽李珍,我媽媽跟我說那是外婆以前請的保姆。“那時候他還很小,隻模糊的記得一點點。
他媽媽並不怎麼喜歡這個保姆,因為外婆每次叫這個名字,他媽媽的臉色就不太好看。
“可我還有個舅舅。”簡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的舅舅是你媽媽的親哥哥,並不是劉卉的。”謝教授解釋,“你外公去世後,你們家的工廠沒有人經營一直在半關閉狀態。你媽媽做了劉卉以後,把自己的哥哥介紹到工廠裡管理工廠,你外婆晚年病得更重,也忘記了自己到底有幾個孩子。”
“不過這些本來都是上一輩的前程往事,跟你沒有什麼關系。”謝教授拿著茶杯,“如果不是你十七歲那年的那場火災,我肯定不會去查你上一輩的家事。”
前面那些事其實無關痛痒,後面的話,才是讓謝教授這樣年紀的人都有些緊張的原因。
連阿蠻都忍不住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茶,隻覺得苦,沒品出這茶有多好喝。
簡南點了點頭。
他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麼,心跳突突突的。
“其實在那場火災之前,你媽媽為了不讓你做獸醫,已經做過很多事。”
“她舉報過研究所,也舉報過我,賄賂我家的保姆讓我家保姆每個月把我女兒的成績單和課表寄給她,如果不是我前妻機警發現的早,這後續會怎麼樣誰都不敢想。”
這些都是簡南之前從來沒有聽謝教授說過的。
“您和師母離婚……”簡南有點問不下去了。
“那隻是□□之一。”謝教授揮揮手,“一個家庭要分開有很多原因,不可能隻是為了那麼一件小事。”
這不是小事。
簡南不說話了。
“她用了很多方法都沒有成功,所以最後選擇了火災。”謝教授繼續說了下去。
快要說到重點,阿蠻突然就有些不忍心聽了。
“你嘔吐的PTSD是她一手造成的。”謝教授從這一刻開始,稱呼李珍再也沒有用簡南媽媽這樣的代稱,“那天晚上那頓飯,她逼著你喝水,就是為了讓你把晚飯吃下去的安眠藥吐出來的。”
簡南一直突突突的心跳慢了半秒。
他以為他已經完全拼完整的拼圖,其實少了最關鍵的幾塊。
“那天火災發生的事,你其實並沒有完全記起來。”謝教授幫他把謎底說了出來。
他遺漏了他媽媽在火場裡做的一切。
吳醫生用白蘭香和他自己用阿蠻教他的髒話鎖住的那扇門裡面,他最恐懼的那一塊。
“你媽媽當時還換了我的房間。”謝教授說。
“我聽到了。”簡南回答,“我迷迷糊糊的沒有完全睡著,半夜的時候聽到她敲客房門的聲音。”
他聽到了,他聽到李珍說她丈夫糊塗了,這個房間暖氣是壞的,讓謝教授睡到樓上去。
他當時迷迷糊糊的還在想,樓上那個房間是他弟弟的,他媽媽大概是真的想通了,才會讓謝教授睡過去。
結果他弟弟的房間附近是最大的著火點之一,他媽媽當時是為了讓謝教授沒有機會逃出來才要求換的房間。
“這應該是她整個計劃裡唯一失策的地方,她沒想到你知道我晚上換了房間。”
所以謝教授得救了。
“她和她丈夫換房間睡,也是計劃之一。”簡南突然開口,把話接了下去。
謝教授安靜了一秒鍾,才點了點頭。
“據我所知,你弟弟死了之後他們兩人的感情也變得很差,她丈夫那段時間正在辦離婚手續。”謝教授補充。
簡南沒有問為什麼。
他最了解為什麼,因為他一直都很了解反社會人格障礙。
他的媽媽,或者說李珍這個女人,在多次阻止失敗之後,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如果沒有辦法得償所願,她就毀了他。
她讓他成為了火場裡唯一一個清醒的人。
她知道他不會第一時間說出她所在的房間位置,那個焦黑的從火場裡抬出來的屍體,是她拉著他去看的。
她在告訴他,這個人是他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