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吳醫生看著阿蠻,“我知道他經歷的所有事情,我覺得他這樣智商的人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能變成現在這樣,是一個奇跡。”
“不是醫學奇跡,他這個人本身的自控力,就是一個奇跡。”
吳醫生說了簡南的好話,阿蠻別別扭扭的繼續站著,沒反駁她也沒說要走。
“他能遇到你,是另外一個奇跡。”吳醫生仰著頭,“你能坐下來了麼?我年紀大了頸椎不怎麼好。”
阿蠻:“……”
現在坐下很沒有面子。
但是……
她是簡南的醫生,她叫簡南阿南。
這個稱呼她隻聽到謝教授叫過。
面子不值幾個錢,阿蠻很快想通了,坐下去把那杯沒喝完的咖啡一飲而盡。
吳醫生笑了。
這次是真的笑了,而不是剛才的連角度都非常完美的心理醫生的微笑。
“你在試探我?”阿蠻心裡仍然很不舒服。
“不是試探。”吳醫生搖搖頭,“我說過,這不是常規的治療,我剛才說的那些話,是復述了阿南的擔心。”
阿蠻愣住。
“我對阿南的心理治療方向和你以為的是相反的,他的治療重點一直都不在反社會人格障礙上,會造成他精神壓力過大影響健康和行為能力的並不是他的反社會人格障礙,而是他的自我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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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社會是一種人格障礙,是無法治療的,這個世界上每25個人裡面就有1個人會有這樣的傾向[1],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犯罪。”
“阿南的人格障礙在他現有的社會環境下是穩定的,他有固定的社會從屬,固定的工作,這次墨西哥之行帶給我很多驚喜,他甚至認識了新的朋友。”
“可以說,阿南的反社會人格障礙一直被保護在一個穩定的可控的並且一直良性發展環境裡,基於他這個個體,我並不擔心他會突然變成連環殺手或者拿著傳染病樣本四處散播。”
“他並不典型,他的大腦隻是因為過度刺激導致關閉了大腦前額葉區塊對高級情緒的反應,他不是沒反應,而是反應的點比較高。”
“比如說他看到小動物被殘|殺,他會產生憤怒的情緒;比如說他看到瘟疫散播,會產生類似拯救的情緒,他並不是一個完全無感情的障礙患者。”
“這樣的話、這樣的診斷結果我和阿南說過無數遍,但是沒有用。他的經歷和他的性格決定了他內心偏執的認為自己遲早會變成這樣的人,他是一個從一開始就認定了自己悲劇走向的人。”
“他本身就很難感知到高級情緒,又對成為一個好人這件事異常執著,你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其實並不可能存在百分之百的好人,可是阿南不覺得,早期的時候,他甚至為了讓自己杜絕做壞事的想法有過一些過激的自|殘行為。”
“你是他唯一的意外。”吳醫生笑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又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了。”
阿蠻挺直了腰。
“在我看來,他對你產生男女之情之後,所做的所有的行為,都是笨拙的追求。”
阿蠻清了清嗓子。
確實,對面這個陌生人幾乎知道大部分她和簡南的交往史,確實會有一些不自在。
“但是追求或者求偶這件事本身,就是帶著強烈的自我意識的,說白一點,是自私的。”
“所以他內心有過很多次掙扎,每一次掙扎都敗給了感情,最後用了各種手段把你留在身邊,或者說他認為的用盡手段把你留在身邊,這件事是他內心深處最不安的事。”
“所以一開始問你的那些問題,其實是阿南想要知道的問題,也是他現在最大的問題。”
阿蠻是簡南敗給自我約束的唯一意外。
“他認為我是他媽媽的替代品?”吳醫生的一大堆話對她來說,唯一具有殺傷力的話就是這個。
吳醫生又笑了:“對於情侶來說,這確實是最應該問出來的第一個問題。”
“你和他目前的穩定關系,讓他感到舒服的同時也會讓他想起過去他父母沒有離婚的時候,也就是他十雙筷子存在的時候。”吳醫生解釋,“所以,他會害怕自己隻是希望有一個這樣的替代品,類似於十雙筷子這種。”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和你提過我在他腦內暗示的屏障,就是那首白蘭香。”
阿蠻點點頭。
“他現在這個屏障,變成了你教他的哪些髒話。”吳醫生喝了一口茶,“順便說一句,我開始鼓勵阿南和你多接觸,也是因為你說教給他的那些髒話。”
一個發現簡南正在壓抑情緒的女孩子,對簡南的意義應該不僅僅隻是僱佣關系。
“因為這種替換,讓他想到了他對你會不會也是這樣的移情。”
“他很害怕這樣的移情,因為對於他來說,過去那段的結局是個悲劇。”
阿蠻挪動了一下。
這個變態一個人的時候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他的行為,用比較容易懂的方法描述,就是在鑽牛角尖。”
“包括這次哭得停不下來。”
“這件事發生的起因是因為他又一次笨拙的把你惹生氣了,他認為自私,他認為自己佔有欲很強,他認為自己有病,所以你走了他也不敢攔。”
“他在你面前沒有做一個好人的愧疚和長久以來累積的他認為對不起你的地方就變成了一個情緒宣泄出口。”
“你越好,他就會哭的越厲害。”
“他本來大腦前額葉區塊的控制就比普通人弱,一旦失控,就很容易出現現在這樣的情況,從哭泣開始,就不知道應該怎麼結束。”
阿蠻覺得,她現在臉上的表情應該很精彩,那種磨拳霍霍想要回去揍人的表情。
“其實打一頓也是可以的。”吳醫生看懂了阿蠻的表情。
阿蠻:“……”
“阿南去了墨西哥之後,各方面都有所好轉了,除了心理還有身體。”
“他胖了五斤以上吧,我看他今天手臂也不完全隻是皮包骨了。”
“他現在這份工作比留在老謝這裡更適合他,他找到同類,並且這些同類和他一樣都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惡意,他們可能對人性失望,但是對於世界,他們仍然擁有希望。”
和孩子一樣。
“他對高級情緒的反應還是很弱,但是提到你的時候,他的基本情緒反應幾乎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了。”
“這在反社會人群中也很常見,他把你當成了自己人,他默認包容了你的情緒,算是單向的同理心的一種。”
“綜上所訴,我這裡的診斷結果其實比之前的還要樂觀,在我這裡,他目前的反社會障礙警報基本解除,過強的自我約束傾向變好,學會了情緒宣泄,甚至還擁有了一段他覺得有問題但是實際上很健康的穩定感情。可是這樣的診斷由我來告訴他,會加重他的不安。”
“所以我需要和你單獨聊聊,我需要知道你的態度,我需要你幫我告訴他他的診斷結果。”
吳醫生把一份報告交給了阿蠻。
“你是對的。”吳醫生摸出了兩顆糖,她平時給孩子們獎勵用的,“戀愛的依賴程度和個體有關,戀愛關系是否健康也不是一加一就能解答的數學題,在我看來,能給人帶來積極愉悅向上的感情,都是珍貴的感情。”
“阿南現在的問題其實很簡單,一切都來源於童年陰影帶來的不安全感。他在努力積極的自救,你在他旁邊也給了他很大的幫助。”
“但是一個人原生家庭來帶的傷害有可能需要一輩子的時間去治愈,人的大腦太精密,沒有走到那一步,我們很難判斷他的大腦到底哪個地方出錯了。”
“我的醫囑是希望他維持這樣的進度一步步來。”
“我對你的建議是,如果你們兩個分手的時候他隻剩下難受而沒有極端情緒,那麼他應該就是大部分治愈了。”
阿蠻:“…………”
“當然,基於私心,我希望你們不要分手。”吳醫生又遞給阿蠻兩顆糖。
好的壞的都被她說了,阿蠻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嚼著糖,拿著那份報告。
揍一頓也是可以的,她眯著眼睛看著坐在外面走廊上等她的簡南。
魔都的二月很冷,他穿著羽絨服,帶著毛線帽,整張臉看起來更白。
眼睛腫的慘兮兮的。
因為愧疚和覺得她好才哭的。
阿蠻拿著報告走近,看著簡南仰著頭看她,表情不安,十分無助。
吳醫生沒有告訴簡南她找阿蠻單獨聊的原因,他拒絕過,但是阿蠻答應了。
他不知道她們會說什麼,隻知道他們說了很久。
“我……”他舔舔幹燥的嘴唇,“有問題了麼?”
在他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人生目標,有可能可以擁有幸福的時候,他終於出問題了麼?
“嗯。”阿蠻蹲下,發現這人好高,她蹲下之後就得九十度仰頭看他。
“我們結婚吧。”她看著這個傻乎乎的男人,摸摸他紅腫的眼睛。
結婚吧。
我們。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雖然更晚了四個小時,但是字數多啊!
馬上第五個傳染病就要來了!期待的搓手手。
另外有個小tips,就是紅燒肉的時候在放醬油後加一兩塊紅方豆腐乳,味道會更入味!不過相對就要少加一點糖,紅方豆腐乳比較甜。。
[1] 《4%的人毫無良知,我該怎麼辦?》 瑪莎·史圖特著
第77章
我們結婚吧, 這句話阿蠻說出來的語氣不是疑問句。
但是吧這個助詞用在句末,可以表示贊同,推測、命令或者請求。
她現在蹲在他面前, 仰視著他,這樣的肢體語言, 一般是請求。
“等我恢復原籍的手續辦完,我們就去領證。”可蹲著的阿蠻很快就說了第二句話。
這句話沒有“吧”這個助詞。
那就不是請求。
可是也不是命令。
……
簡南腦子裡吱吱呀呀的亂七八糟, 張著嘴腫著眼泡表情宛如弱智。
“你知道我們住哪麼?”阿蠻放棄這個話題。
他們一下飛機就來找吳醫生了, 普魯斯鱷到了自己的地盤就躲了起來,剩下他們兩個拿著行李箱站在人家醫院的走廊裡, 人來人往的。
大都市的人流,讓遠離人群很長時間的阿蠻很不舒服。
老想著把手放在以前放匕首的地方。
她想洗澡。
她一定是被簡南帶壞了,現在坐一會飛機就想洗澡。
這是一個疑問句。
簡南大腦叮咚一下:“住我家。”
終於有一個他可以不用過腦的問題了。
阿蠻挑眉:“你在魔都也有房子?”
有錢人呢。
“不對,住你家。”簡南迅速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