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南在墨西哥,唯一一個會聯系他的人。
他的謝教授,強迫讓他韜光養晦的長輩,結果簡南忍了兩個禮拜就爆發了,比原來單槍匹馬闖血湖的更狠,他這次,是打算當揭竿人的。
古代最容易被砍頭的那個。
不論勝負,他得負全責的那個。
“其實,回國的方法有兩種。”阿蠻不太記得簡南當時說這句話的語氣,但是她記得自己因為他這句話,多看了他兩眼。
他最終還是要回國的。
合約如果沒到期,她得把剩下的錢退還給他,應該夠他再買個拍的很高清的顯微鏡。
“第一個方法,就是聽教授的話。做到讓他滿意,讓他覺得我已經足夠成熟足夠扛壓,變成一個看起來正常的人,不用靠著心理評估報告來決定是否能夠繼續工作。”
這也是他來到墨西哥之後,一開始想要做的事。
他曾經想,如果連著做半年的去勢手術,是不是能讓教授相信,他已經足夠成熟了。
但是事實證明,他做不到,他會無聊到在天臺上抓鴿子,還是有人養著訓練的那種。
“第二個方法,就是現在這個方法。”簡南說的有點慢,“站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接受所有人的質疑,解決這些質疑,不用讓教授相信,也不用等教授點頭,我就可以回國了。”
作為暫代項目負責人解決血湖這次危機,他的名字會頻繁出現在各大科學期刊上,他會接受各種採訪,他的名字最終會傳回中國。
國內需要他這樣的天才專家。
他會被請回國。
略過謝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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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方法他本來根本不敢想,因為他覺得遲早有一天,他會因為那些暗地裡的竊竊私語,會因為那些齷齪的和工作毫無關系的使絆子,忍不住真的做出點什麼。
他確實不敢站的那麼高。
他沒有信心能做好所有人的靶子。
但是莫名的,他現在有了。
因為血湖項目被暫停,是不允許的,就像塞恩說的,這一切的起因是因為那隻鴿子,是因為他锲而不舍,是因為他帶著私心想要做些什麼來證明自己,他開的頭,必須由他自己來善後。
還因為,隻有這樣回國,他才能帶上他的保鏢,他才能跟阿蠻商量,我想回國做更危險的事,你有沒有興趣一起。
我們一起,和現在一樣,肩並著肩。
我幫你找你的父母,而你,守著我。
吳醫生說,有了特別想要做的事情的時候,他的想法如果還是積極正面的,那麼他就可以嘗試一點更加激烈的方法。
他嘗試著越了幾次界,終於決定邁出第一步。
“做吧。”阿蠻在黑暗中拍拍簡南的肩,“我保護你。”
她昨天拆掉了一個不明來源放在簡南家衛生間水箱裡的定時炸|彈,大前天她的神車被人動了手腳差點壽終正寢。
貝託一直在方法殺他。
簡南做了這些,貝託也不過就是更猛烈一些而已。
她不怕,她說了一定能把他安全的送回國,她向來說到做到。
“你就是因為請了我,才能有這樣的底氣。”阿蠻說完有些幼稚的自誇,“所以我其實挺劃算的。”
所以他一開始不跟她講價,真的是眼光挺不錯的。
簡南笑,黑暗中,看著那顆亮晶晶的牛郎星,笑眯了眼。
他在一片喧囂中發出了那封郵件。
二十六歲的生命中,第一次,對一片黑暗的前路,有了一點點模糊的輪廓。
不逃避,迎頭向前,是不是可能真的會不一樣。
第42章
就像簡南預估的那樣, 他發出去的那封郵件並沒有受到很大的阻力,一直以來暗潮湧動互相較勁的項目成員在這種時候目標完全一致,有了簡南這樣的人跳出來, 所有人做事都簡單了很多。
所以簡南甚至收到了一些十分善意的回郵,感謝他願意在這樣的時候站出來。
“人性真復雜。”普魯斯鱷帶著鱷魚頭感嘆。
拋開大是大非, 大部分人的人性都沒有明顯的善惡,目標一致的時候是朋友甚至是摯友, 利益相悖的時候, 又會是另外一種樣子。
簡南了解這些。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的人了解這樣的事, 聽起來就很悲傷。
但是簡南並不悲傷。
他忙成了陀螺。
之前他最最排斥的那些對外的公關,對內人的管理都變成了他這個階段工作的重點,他用他獨特的、特別能唬人的說話方式,真摯而全面的向大眾解釋了血湖項目的全貌。
他告訴所有人,血湖目前的汙染正在以每年三平方公裡的速度向外擴散, 最先產生影響的是牲畜、植被、空氣、水質,再然後就是人。
每年三平方公裡似乎很小, 和切市面積將近兩百萬平方公裡比起來, 這樣的速度可以擴散幾十萬年。
但是實際上,簡南給大家看了一個模擬圖。
以血湖為圓心, 汙染的速度每蔓延十公裡,就會影響到一個村莊,數百畝農田,如果這個村莊不撤離, 根據傳染病傳播模型,這個村莊的牲畜和人類也會形成一個圓心,開始傳播各種會傳染的疾病。
血湖目前除了舌形蟲之外確實沒有發現更嚴重的人類傳染病,一個村莊數百畝莊稼,聽起來也和大多數人無關。但是按照這個速度,隻需要五年,切市的市民就能明顯感覺到,大批量被感染和滅殺的牲畜導致鮮肉鮮魚和日常糧食價格變貴了,市內需要向外購買進口的食物變多,各種名目的食品稅增高,本地的食品加工廠頻繁裁員,這是血湖汙染擴散十五公裡後,對市民的真實影響。
再過五年,市民們會發現診所醫院的資源開始不夠,城市的宜居度下降,有資本的人開始遷徙,人們會迎來第二波失業潮,而那時候,血湖汙染隻擴散了三十公裡,逐漸靠近市區,切市內的市民根據傳染病模型,患各種慢性皮膚病的人會超過百分之三十。
以上的所有數據模型,都有大量的數據統計作為基礎,推測的真實性無限接近未來。
而且,這還是最好的可能。
汙染是人類從上個世紀以來就面臨的巨大難題,而傳染病,則是從有生命開始就一直威脅物種的東西,至今為止,沒有人能準確的說出病毒到底是如何形成,接下來可能會產生什麼樣的變異。
所以,這樣的數據模型並不能告訴大家,如果這十年內對血湖不管不顧,接下來要面臨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災難。
也許會衍生出可以毀滅人類的超級病毒。
也許一夕之間血湖的毒霧因為氣候原因迅速擴散,十年之內切市就會變成空城。
小小的血湖,就像是切市體內一個微不足道的癌細胞,它會擴散,會繁殖,會復制,會變成無法預知的隱形炸|彈。
而這一切的起因,隻是因為偷獵人貪得無厭在潟湖裡面投放動物內髒吸引鱷魚和蟒蛇。
阿蠻不知道簡南的這些話算不算危言聳聽,和他當初跟她說傷口得消毒不然就會死於各種奇怪疾病一樣,她不知道簡南說的這些東西會不會真的實現。
切市的市民也不知道。
他們甚至很少有人願意花時間去聽一個亞洲人在各種媒體上把這些話說完,信息爆炸的時代,人們聽過太多奇奇怪怪的末世論,聽多了,也就麻木了。
但是緊接著,就是普魯斯鱷投放到每個人工作郵箱裡的各種郵件,圖文並茂,還做了小小的模擬數據遊戲,告訴大家怎麼玩才能真的把血湖玩爆炸。
一百個人裡面,可能有五個人會聽完簡南的話,剩下的九十五個人裡面,可能會有三十個人打開普魯斯鱷的郵件,玩玩普魯斯鱷設計的惡搞的小遊戲。
有些改變是漸進式的,有些信息傳輸是潛移默化的。
切市隻要有將近百分之二十的人大概弄明白血湖是怎麼回事,弄清楚這群國際專家到這裡到底是來做什麼的,接下來,推動整件事情發展的就不是血湖項目組了。
把自己推到高處的簡南,成功了。
其實並不意外。
他做了很多人在腦子裡想過卻沒有做出來的事,不怕得罪人,不偏幫任何一方,把一直以來隻有小範圍人知道的事實放到了明面上,讓想要知道的人有了可以具體了解的渠道。
一周之後,簡南的採訪變多了。
除了切市,還有周邊的城市,專注環保的組織,傳染病相關的期刊,一天下來三四個,密密麻麻的排滿了行事歷。
“下周這個電視臺的採訪你不能去。”阿蠻在幫簡南過濾採訪行程,“採訪的咖啡館是全玻璃的,不安全。”
簡南越成功,貝託就越被動。
一個本來隻有郊區和幾個原始部落知道的潟湖,一個奇臭無比正常人都不會進去的邊境野外,在一周之內知名度暴漲。
甚至已經有了零散的小規模示威活動,質疑政府為什麼會默許這樣的偷獵活動,有部分動物保護愛好者穿上了鱷魚的衣服在大街上發放鱷魚的傳單——阿蠻覺得這大概是普魯斯鱷在發郵件的時候夾帶私貨的原因。
貝託已經逐漸失去自己的桃花源,暗夜裡已經開始有傳言,當時被警方追逐墜落山崖的那個人不是貝託。
自家後院起火的貝託終於藏不住,開始放出風聲鋪路。
所以阿蠻覺得,這一個月內,貝託一定會出手。
她把神經崩到最緊,連簡南去公共廁所,她都面無表情的跟過去,檢查完所有蹲坑,衝一臉窘迫的簡南十分高傲的抬抬手:“去馬桶隔間。”
“或者你要直接在小便池我也不介意。”她補充一句。
“……我會尿不出。”處理這種事情通常比一般人冷靜很多的簡南十分為難的吸吸鼻子。
“關上隔板門不就好了!”阿蠻有時候也會受不了簡南嬌滴滴的敏感脾氣。
男人不都應該在野外解開褲子就能尿的麼。
羨慕不來的性別天賦呢,她多希望自己也能這樣。
“會有聲音……”簡南已經很了解阿蠻,迂回沒有用,遇到困難,要直接提出困難,“水聲,會很尷尬。”
“你尿尿分叉?”阿蠻果然非常認真。
簡南:“……沒有。”
“尿頻尿急尿不盡?”阿蠻歪著頭。
簡南:“……不是。”
他大腦前額葉反應遲鈍挺好的,不然他現在有可能會羞憤到跳樓。
“那我尷尬什麼?”阿蠻想不通的反問。
他沒有隱疾,為什麼要尷尬。
“不是你尷尬,是我尷尬……”簡南一個讀書人,覺得此時此刻真的有辱斯文,“算了……”
他放棄。
他選擇關門,在馬桶上蓋上一層衛生紙,坐著尿。
還是會有聲音,所以他破天荒的浪費水,打開了隔間裡面的水籠頭。
出來的時候阿蠻正百無聊賴的靠在廁所門口,趕走所有要進來上廁所的男人,霸王一樣。
“……我好了。”他洗手,洗完之後問阿蠻,“你要不要洗手?”
沒有上廁所的阿蠻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我給你吃糖。”他和她商量。
都進過廁所了,他剛才看到她檢查隔間門的時候用手推的門。
阿蠻往前走了兩步,十分矜持的在男廁所打開了水籠頭。
簡南最近買到了很不錯的果汁奶糖,果味和糖紙顏色一致奶味很足沒有香精味。
阿蠻很喜歡吃,但是簡南一般隻在口袋裡放六顆,早中晚各一顆,所以她每天早中晚這種時候,特別聽話。
簡南有時候覺得他找到了馴化猛獸的方法。
阿蠻終歸才二十二歲,經歷坎坷,但是仍然少女心性,喜歡吃甜,喜歡零食,喜歡各種花裡胡哨包裝的能塞嘴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