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小姑娘在心裡很糾結,一方面作為姐姐,肯定是要喜歡弟弟才對,另一方面又覺得,弟弟要是一直這麼醜,可怎麼辦啊?
她糾結了會兒,還不等阿梨開導她,小家伙自己倒是想通了,拍著胸脯道,“我是姐姐,弟弟再醜,我都喜歡他。”
阿梨忍笑,隻聽說過子不嫌母醜,還是第一次聽說,姐不嫌弟醜的。唔,就是不知道被一口一個說醜的兒子,是個什麼想法?
阿梨和女兒說了會兒話,久不見李玄回來,便問歲歲,“爹爹呢?”
歲歲捧著臉,乖乖答話,“被一個叔叔叫走了。”
阿梨眨眼,“什麼樣的叔叔?”
歲歲想了想,道,“說話尖尖的,帶著帽子。唔,嬤嬤喊他公公。”
“公公?”阿梨一下子急了,李玄被叫進宮裡去了?不會是陛下要追究那一天的事吧?
阿梨立馬就要坐起來,腳還沒落地,就見有個人匆匆走了進來,不是旁人,正是李玄。李玄見阿梨起來了,快步走過去,一把抱起她,放回榻上,蹙眉道,“要什麼?”
阿梨微愣,沒明白李玄的話,倒是李玄,看阿梨這個反應,知道自己猜錯了,便改口問,“怎麼起來了?想解手?”
阿梨這才明白過來,搖搖頭,“不是。”又仰臉看向李玄,卻見他已經胡子已經刮幹淨了,也換了身竹青的錦袍,一改先前的狼狽模樣,又恢復了素日裡的清貴模樣。她小聲問,“歲歲說你被公公喊走了,我還以為你進宮了。”
李玄聞言,明白阿梨是怕自己被陛下追究,但其實那一天原本就是兩人商量好的,激怒衛臨不成的話,就演一出反目的戲碼,他那一匕首,也隻是看著下人,實則避開了要害的。阿梨醒了之後,他也還沒來得及同阿梨說,倒是把她嚇著了。
思及此,李玄便把那日的事情說了一遍,而後道,“那日的布置,是陛下同意的。陛下也隻受了輕傷,沒什麼大礙。”
“雲潤和冬珠也已經回府了。”
“謝雲憐與其生母,已經身故。陛下不欲追究二人,對外隻稱二人死於反賊起事。”
說著,李玄微頓,很快又語氣平靜道,“薛蛟也沒事。谷峰及時趕到,救了他。他雖臨時反水,但他到底卷進了謀逆之事裡,陛下免了他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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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在心裡嘆了口氣,對薛蛟,她以前是怕,怕他喜怒無常,後來是討厭,討厭他做事從來不顧她的意願,到如今,已經說不出是單純的怕還是厭惡了,又或許都不是。
但她終究是盼著他好的。
李玄看阿梨有些失落,抿抿唇,撇開眼,繼續道,“還有一件事。”
阿梨被轉移了注意力,抬眼,“什麼?”
李玄微微低頭,道,“我們現在在宮裡,不在侯府。你當時情況很危險,隻能臨時在宮裡生產,後來太醫又道不方便挪動,便一直住了下來。”
阿梨一愣,她是覺得這屋子很陌生,但沒想過自己是在宮裡住著。她張了張嘴,問,“ 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
李玄原本因阿梨對薛蛟的關注,有些許不虞,此時聽到這句“回家”,面色卻是一暖,蹭了蹭阿梨的額頭,道,“再過幾日,等太醫點頭了,我們便回家。”
阿梨還不大習慣在女兒面前和李玄這麼親昵,看了眼睜著烏溜溜的眼珠子朝這邊看的歲歲,面上一紅,卻是點點頭,輕輕應了聲,“嗯。”
李玄自然不像阿梨那麼臉皮薄,但到底叫了嬤嬤進來,示意她抱著歲歲去休息。
歲歲被嬤嬤抱走,阿梨猶豫了會兒,才開口,“我……我和陛下……”
她那時候依稀是聽到李玄的話的,他說什麼陛下的女兒有很多,可他隻有一個妻子,再加上陛下千金之軀,居然以身涉險來救她。
李玄並不意外阿梨會問,這時候也不再瞞著阿梨,點頭道,“是。陛下才是你的生父。”
阿梨雖從那一夜發生的事情裡,猜到了一點,可真的從李玄口裡得到這個答案時,她還是有些懵。她一直把自己當做蘇家女兒,從來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世,更不會覺得自己和陛下會有什麼牽連。
阿梨想了一圈,茫然開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李玄卻沉默了會兒,道,“阿梨,你願不願意和陛下見一面。他到底是你的生父,當年的事情,我也隻是猜測,事實如何,隻有嶽父、陛下和已故的嶽母知道。”
阿梨遲疑了,與其說遲疑,不如說怕。
李玄看她的神色,亦猜出了些,道,“你若是不願意,便算了——”
話未說完。卻見阿梨已經輕輕點了頭,“我願意。我願意見他。”
她想到那時候,箭雨之中,陛下用身子擋著她,又覺得,皇帝也沒那麼可怕。
不管怎麼樣,總是要見一面,把話說清楚的。
阿梨這樣在心裡安慰自己。
第124章
阿梨不是第一次見皇帝, 但在以前,對方是皇帝,她要麼是臣女, 要麼是臣妻, 恭恭敬敬的總不會錯。
乍一得知自己這離奇的身世後,要叫她立馬對皇帝生出什麼慕孺之情, 卻也是不現實的,阿梨看著面前的陛下, 安靜了會兒, 還是開口稱呼對方為:“陛下……”
趙延聽到這個稱呼, 自然心裡有些失落, 可面上倒是不見什麼,隻語氣比尋常時候更溫和了些, 這大抵是其它公主皇子都沒有過的待遇。畢竟趙延是個實打實的嚴父,皇子自不用說,公主都養在後妃身邊, 趙延也就在節日設宴時,叫到身邊說幾句話。
“朕……我聽李玄喊你阿梨, 蘇家人又喊你阿沅。兩個名字雖都是你用過的, 可你願意聽爹爹喊你哪個名字?”趙延開口, 連父皇都沒敢用。宮中一般都用父皇母妃的稱呼, 但喚親昵些, 也有爹爹娘娘的, 但也隻有幾個公主幼時才敢喊幾聲。
阿梨自然不知道這些, 還以為宮裡一貫如此,聽這一聲爹爹,雖有些別扭, 可心裡那點對於皇家的畏懼,倒是消減了幾分。她抬起臉,回道,“都聽您的。我都可以。”
趙延原本一顆心就不上不下的,被女兒這麼看了一眼,忽的就柔軟了,跟浸進蜜糖裡一樣,竟有了點當年初為人父時都不曾有過的忐忑。
趙延想了想,還是道,“那我還是喚你阿沅吧,我聽蘇隱甫說,這是你娘取的。圓圓滿滿,寓意也好。”
阿梨聽到這裡,卻忍不住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小聲問,“爹爹也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兒了嗎?”
趙延一開始還以為阿梨口裡的爹爹是他,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爹爹是蘇隱甫,心裡不禁有些酸,但到底當年拋下母女倆的人是他,蘇隱甫還給了母女倆一個棲身之所,便按下了那點心思,道,“嗯,他一直知道。”
阿梨聞言,垂眼嗯了一聲,沒說話了。
趙延看女兒這幅可憐模樣,又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他七歲就被立為太子,二十二繼位,身份不可謂不貴重。年輕時候一心撲在朝政上,恨不得當個舉世明君,什麼都得給他讓步。到這個年紀,第一次體會到小心翼翼的滋味。
趙延手抵著唇咳了幾聲,正要開口,卻見阿梨抬眼看他了,那雙明亮溫柔的眼睛,關切看著他,咳嗽頓時憋了回去。
阿梨倒未曾察覺,隻是想起來皇帝為了救她,和李玄一起演的那出戲,雖說是假的,可匕首捅進血肉裡,哪裡能說一點兒沒事。一想起這裡,阿梨又覺得自己對皇帝的態度未免太過冷漠,心裡不大過意的去。
她默默揪著袖子,想了想,還是抬起頭問,“您的傷怎麼樣了?太醫如何說?”
趙延聞言心裡禁不住一喜,道,“沒什麼大礙,就是看著嚇人了些。李玄那小子也不敢對朕下狠手。”
說起來,皇帝以前是把李玄當未來的肱骨之臣的,一心想著再叫他歷練幾年,往後入閣,好輔佐下一代的皇帝。出於愛才之心,趙延一直對李玄頗為關照。
但自從知道兩人居然莫名其妙成了翁婿之後,皇帝怎麼看李玄,怎麼覺得不順眼,私底下也一口一個臭小子。但看他和滿朝文武站在一起的時候,又有種再怎麼也是自家人,總比外人靠譜的想法。
這種心思,自然不好說給女兒聽。趙延順嘴說出來後,頓時察覺到不對勁了,又描補道,“那一日事從權急,該封口的,朕都已經囑咐過了。勢必不會牽連到武安侯府,你盡管安心就是。”
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道理,趙延比誰都懂。礙於謝雲珠的清譽,阿梨的身世,不可能公之於眾,那武安侯府的榮耀、武安侯府的門第,就決定了阿梨的體面。
趙延就算再不喜歡武安侯府,都不會動武安侯府一個手指。這和蘇家是同一個道理。
相反,他非但不會動這兩家,日後還會繼續施恩。
阿梨聽了這話,安心了些,輕道,“我替夫君謝——”說到這裡,話語一頓,她原想說“謝過陛下的恩典”,但又覺得這樣會不會不好,頓了頓,便含糊道,“謝過您。”
趙延倒沒察覺到阿梨那點小心思,女孩兒的心思太細膩了,他雖竭力去親近女兒,可他到底是個男子,粗枝大葉慣了的,隻點點頭。轉而又說起了旁的事,小心翼翼問,“當年的事情,你想聽爹爹說嗎?”
阿梨聞言一愣,認真看著皇帝,點點頭,道,“我想聽。”
上一回認親,她下意識覺得爹爹說的都是對的,滿心歡喜就認了爹爹和祖母。這一回,她不想再和以前那樣稀裡糊塗了。
況且,她很想多了解一點娘。
趙延便頷首,“你既然想聽,那爹爹就一件件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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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的前半生,隻能用兩個詞來形容,那便是順風順水、金尊玉貴。他生來就是皇子,深得先帝喜愛,出生起便被先帝養在身邊,一點點跟著學如何治理國家,七歲時,便入主東宮,被封為太子。
甚至,那時候謝太後都還不是皇後。
謝太後是因為趙延才是謝太後,但趙延,卻不是因為謝太後,才成了太子、成了皇帝的。
趙延還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先帝抱在懷裡,趴在桌案上,看先帝批閱奏折。後來再大一點,全天下最好的老師、騎射師傅,都被請來教導他。普通人考個武狀元,是能光耀門楣幾輩子的事情,但武狀元在東宮,就隻是個教他騎射的師傅。甚至教的不好,便會立即被旁人頂替。
“全天下都是你的,隨你奪予取用,但你要記得,取舍二字。”先帝偶爾會在不上早朝的日子,抱著他去無人的大殿。偌大的大殿,對年幼的太子而言,顯得很大,龍椅高得爬都爬不上去。先帝指著那龍椅,緩聲教導著他,“那個位置,是天底下最舒服,也是最苦的位置。你坐在那裡,享受著常人不能享受的樂,就要承擔相應的苦。也許是求而不得,也許是克制隱忍。每個皇帝,都有自己的苦。而這苦,你不能避,也不能躲,你要扛著。”
趙延那時候隻懵懂聽著,甚至隔一天就忘了個一幹二淨,身為太子,他有太多要學的東西,要應付的人,實在抽不出空去領會父皇作為一個過來人的忠告。
漸漸地,在日復一日的學著如何做一個皇帝的日子裡,他長大了,當時還是皇後的母親逐漸來東宮來得更頻繁了。
趙延自然是親近母親的,但母親的好,卻是帶著私心的,她一心盼著他娶謝家女兒,甚至堂而皇之帶著謝家姐妹出入東宮。
趙延少年心性,覺得自己被母親算計了,心中本就不滿,又嫌謝氏貪心不足,明明出了那麼多個皇後了,還要把算盤打到他的後位上。他的皇後,要母儀天下,豈能和謝氏女這般,隻顧著提攜娘家,私心甚重?
更何況,後宮若讓一族做大,隻會後患無窮。若他繼位之後,後宮太後姓謝,皇後又姓謝,姑侄聯手,那場面自然是趙延不願意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