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院回了世安院, 一進門,便見李玄已經回來了,正靠坐在榻上,翻看著她隨手擺在那裡的話本。看他一身青綠長衫,應當是回來有一會兒,連衣裳都已經換了。
阿梨進去,在軟榻邊坐下。嬤嬤則抱著歲歲去洗漱了,小家伙在正院玩瘋了,阿梨方才摸了一下,連裡頭的小衫都半湿了。
李玄抬眼,便見阿梨沒什麼精神似的,整個人怏怏的,還以為她如何了,放了書,去握她的手,溫聲問著,“怎麼了?”另一隻手便去摸她的額頭。
阿梨微微仰著臉,將今日在正院那裡得來的消息說了,末了才道,“每回入宮都要發生點什麼事,我真是怕了。”
李玄聞言倒是笑了笑,“這事也值得你發愁?倒是確有這事,過幾日怕是便要下旨了。不過你放心便是,我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去便是,出不了什麼事。”
阿梨抬眼,“真的啊?”
李玄則笑,“自然是真的,我哄你做什麼。你安心去便是,就是一頓宴而已。”
李玄說罷,便去拿小案上的核桃,剝出核桃肉來,時不時朝阿梨嘴裡塞一塊,等剝了四五個,便停了手,叫丫鬟進來收拾了。
阿梨被塞得腮幫子鼓鼓的,小松鼠似的嚼著,她懷著身子,每日又什麼事都不用愁,隻管吃吃喝喝,便長了些肉,臉也圓了幾分,下巴也不如以前尖了,看上去反倒比平日穩重的模樣小了幾歲般。
李玄看著,不由得便心頭發軟,抬手替阿梨揉著後腰,他力道不輕不重,比沒什麼力氣的丫鬟揉得舒服多了,又是特意和嬤嬤學過的手法,片刻的功夫,阿梨便舒服得鑽進他的懷裡去了,跟隻貓兒似的。
“困了?”揉了有一會兒,李玄見懷裡人沒什麼動靜,溫聲開口問。
阿梨搖頭,“還好,不是很困,白日裡和歲歲睡了午覺的。”
李玄聞言便道,“那便不睡了,省得夜裡睡不好。”頓了頓,還是怕阿梨睡著,索性便尋了個話題,問,“你身邊那個叫冬珠的丫鬟,可許了人家了?”
阿梨一聽這話,倒是來了精神,事關自己身邊的丫鬟,她還是很關心的,“還沒呢,你那有人?”
李玄嗯了聲,道,“李福想替他兒子求了冬珠,我還沒答應。眼下這時候,院裡也不方便進新人,還是老人伺候著放心。好在你那丫鬟年紀也還不大。”
阿梨卻沒聽見後半段,外院的管事她接觸得不多,那什麼李福,她並不認得,便問,“那李福兒子叫什麼啊?生的什麼模樣?我找個機會問問冬珠,看她是想許給府裡人,還是有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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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隻是隨意找個話題,自不會關心妻子身邊的丫鬟的婚嫁之事,對李福兒子自然更不清楚了。但見阿梨睡意全消,目的便也達成了,便也回了幾句。
阿梨卻對身邊人很在意,但是就像李玄說的,如今世安院的確不方便進新人,少說這兩年她是離不得冬珠的。這麼一想,阿梨心裡便有些過意不去,總覺得耽誤了冬珠,打定主意要給冬珠幾個丫鬟的嫁妝準備得厚些。
不管外嫁還是留在府裡,總不能讓這些跟著自己,吃了虧。
日子一日一日地過,很快太後的懿旨便下了,今日陛下的壽辰果然要大辦,有品級的命婦都要入宮。
侯夫人提早便得了消息,此時準備起來倒是不慌不忙,等到真的進宮賀壽那一日,一家子倒是有條不紊,不慌不忙的。
到了陛下生辰那日,阿梨起得很早,外頭天還未亮,便被喊醒了,起來又是梳頭發又是用早膳,踏出世安院的門時,也不過天色微明的時辰。
來到正院的正廳,便見侯夫人已經坐著等了,也是哈欠連天,沒什麼精神的樣子,見了阿梨卻是朝兒子道,“快扶你媳婦兒坐下,還得等會兒,人沒到齊。”
這個沒到齊,指的自然就是武安侯了。
過了會兒,武安侯便過來了。今日的武安侯倒是和平日不大一樣,一身朝服,拾掇得十分齊整,站在武安侯夫人身邊,看上去倒像對相敬如賓的夫妻。隻是二人沒什麼眼神交流,侯夫人也隻草草點了個頭,連正眼都沒給一個,便道,“走吧。”
阿梨要上前服侍婆母,侯夫人見狀卻是立馬擺手了,直接道,“你顧著自己要緊,不用扶我。”說罷,還看向兒子,道,“三郎,你護著你媳婦兒些。今日這進宮的路指定是堵了,還不知要折騰多久。”
李玄應下,一家四口出了門,分別上來兩輛馬車。
馬車慢悠悠動了起來,穩穩當當朝前駛去,趕車的車夫是好手,車子也隻微微晃動著,並不厲害。
車廂裡還鋪了厚厚的墊子,阿梨犯困打了個哈欠,撩了車簾,看了眼前頭長長的隊伍,日頭倒是升起來了,但進宮還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李玄取過鶴麾,披在阿梨肩上,又取了軟枕,墊在腿上,朝阿梨道,“睡會兒吧,等進了宮我再喊你。一時半會兒還入不得宮。”
阿梨原就困,看了那長得望不到頭的隊伍便更困了,索性便靠在李玄腿上,打算睡個回籠覺。
第110章
這一睡, 再被叫醒的時候,馬車便都已經入了宮了。
阿梨起身,揉了揉眼睛, 面頰上睡得有些紅, 迷迷瞪瞪要下馬車,把在外等著的侯夫人嚇得不輕, 一邊伸手去接,一邊連聲道, “三郎, 快扶著點你媳婦兒!”
李玄自不是粗枝大葉的人, 一手緊緊護著阿梨的肩, 腳下步子邁得穩穩的,見阿梨下了馬車, 腳落了地,站得穩穩當當的,才松了手。饒是如此, 侯夫人也被嚇得不輕,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阿梨的胳膊, 後怕道, “你這孩子, 枉我平日裡到處誇你穩重!等會兒你一步也不許離了我, 方才一條命差點都叫你嚇沒了。”
說罷, 也不等兒子說什麼, 侯夫人便催促他, “同你父親去便是,你媳婦兒這有我呢。”
正說話間,便見個嬤嬤朝這邊走了過來, 那嬤嬤看上去四十有餘的樣子,穿著深藍的宮裝,頭發梳的一絲不苟,一眼看上去,便叫人覺得是個十分利索能幹的。
嬤嬤走過來後,便道,“奴婢春和,見過侯夫人,見過世子,見過世子妃。”
侯夫人倒沒覺得奇怪,還以為春和嬤嬤是負責指引的宮人,雖以往指引的宮人多是小宮女,不會叫貴人跟前得用的嬤嬤來引路,可這次場合畢竟和以往不一樣,宮中換了規矩也不無可能。
李玄沒開口,恰好武安侯也走了過來,李玄便隻朝阿梨點了點頭,父子倆便一前一後朝朝臣宴席的前殿去了。
侯夫人目送兒子走遠,朝春和嬤嬤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帶路了。
春和嬤嬤便恭敬行了個禮,轉過身時,卻朝阿梨露出個十分和善的笑容,也沒開口,旋即便轉身,走在三步之外的一側,在前引路。
阿梨被她那樣一笑,倒是想起了之前馬車上李玄說的話,說他提前打點安排好了,到時候入了宮,宮裡人自然會給她行方便的。怕說的就是這位春和嬤嬤了……
婆媳二人隨著嬤嬤朝前走,不多時便入了設宴的宮殿——萬華殿。阿梨抬眼,三兩下打量了萬華殿內,處處金碧輝煌,無一處不彰顯出皇家的氣派和奢靡,連不起眼的簾子都用的琉璃珠串成,滿殿明亮。這回的宴席,比起上回謝太後那一次,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春和嬤嬤將二人領到坐席,便退到了一邊,不忘規規矩矩說一聲,“奴婢便在這裡伺候,侯夫人與世子妃有什麼隻管吩咐。”
侯夫人點了點頭,不忘攙著點阿梨,按了按那坐具,裡頭不知是不是縫了棉絮還是什麼,十分柔軟,侯夫人還有些驚訝,心道這回宮裡這樣仔細,連這樣的細枝末節都想到了。侯夫人也沒多想,隻當給自己省了事,若沒這墊子,隻一張坐席,她少不得還要打點了銀子,讓人去弄來。
侯夫人朝阿梨點點頭,“坐罷。”
阿梨這才入了座,因是跪坐,膝蓋一落下去,便覺出那底下綿軟的觸感,膝蓋丁點不疼,隻是跪坐的姿勢到底還是有些不舒服,正這時,便察覺到屁股下被放了個墊子,阿梨一回頭,便見還是那喚春和的嬤嬤。
春和嬤嬤倒是微微笑著,道,“世子妃身子重,這般能舒服些。”
阿梨謝過她,身子重心朝後沉了沉,果然舒服了許多,坐姿同旁人比看不出什麼失禮的地方,小腹卻不像方才那樣被束縛著了。
滿打滿算,阿梨嫁進侯府還沒一年,因而還算得上是新媳婦,進門不久便懷了身子,也還沒如何出門交際過,正好趕上了這樣的日子,侯夫人便有意將自家兒媳介紹給平日裡關系不錯的夫人們。
侯夫人與各府夫人們打著招呼,彼此說笑寒暄著,氣氛算得上其樂融融。
阿梨倒不必開口說什麼,新媳婦慣是矜持的,婆母尚在,也輪不到她出面交際,隻在一旁溫順嫻靜笑著,時不時嘴甜喊一喊人,便也足夠了。
一圈下來,侯夫人口幹舌燥,阿梨倒是還好,也不覺得累,替婆母倒了杯茶,遞過去,柔聲道,“您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侯夫人端起喝了一口,沁涼沁涼的茶水,暑熱仿佛一下子消了一半,再一抬眼,見兒媳婦端端正正坐著呢,眉眼明媚,肌膚雪白,面上帶著討喜的笑容,那雙眼睛也是認認真真朝她看著,盛滿了關心,侯夫人心裡頓時便跟湧上一股清甜的泉水般,渾身都舒坦了。
她不是沒有兒媳,按規矩,柳姨娘所出的兩個庶子,娶回來的媳婦,可不能喊柳姨娘作婆婆,得恭恭敬敬喊她一聲婆母。但侯夫人打心底不待見庶媳婦兒,連她們在跟前伺候都不樂意,更別提帶出門交際引見了,故而從前到了這場合,她都是一人“單打獨鬥”,還是頭一回有人跟著,雖也幫不上什麼忙,但光是給她遞杯茶,那滋味都和獨自一人不一樣了。
她日日盼著三郎娶妻,不就是念著這一日嗎?
更何況,兒媳婦肚子還這麼爭氣,進門沒幾個月就懷上了,這一胎落地若是個男娃,那她三郎可就算是兒女雙全,一兒一女,湊成個好字了。
侯夫人心裡越想越美滋滋的,看阿梨的眼神都愈發柔和憐愛了,放下茶杯道,“等你這一胎生了,出了月子,便跟著學一學管家的事。這侯府日後總歸是三郎的,你是他的妻,遲早要管家,趁我身子骨還利索,帶一帶你。”
阿梨聽得驚訝,侯夫人這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放權的打算。但侯夫人其實還很年輕,她這樣的年紀,在旁的府裡,這般年紀的婆婆,正是牢牢捏著中饋不肯撒手的時候。
侯夫人見阿梨瞪大眼那驚訝的模樣,不由得失笑,“嚇著了?叫你先學著而已,不會馬上讓你接過去的。就算你肯,我都不放心,怎麼也得等孩子們大些。”
阿梨忙不迭點頭,“嗯,我聽您的,我也怕自己管不好。”
侯夫人一聽這話,頓時哭笑不得,這孩子怎麼這樣實誠,還真就推脫上了,又故意拉了臉,強調道,“眼下管不好,我不怪你,你還年輕,我像你這個年紀,也是稀裡糊塗,誰都有這個時候。但日後跟著學的時候,可不許偷懶,遲早要接過去的,不能總想著叫我這老婆子替你擔著吧?”
阿梨這個性子,便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遇到對她好的,便下意識軟了,聞言便軟聲道,“我都聽您的,一定好好學。”
侯夫人本就是個沒什麼壞心的人,若真是個歹毒心思的人,府裡柳姨娘的日子絕不會過得那樣舒服,正室要是有意磋磨妾室,哪裡還用得著忌憚什麼,隨意找個由頭都能磋磨。但這麼些年,除了不待見柳姨娘外,侯夫人還真沒做過什麼。
單是看這一點,也曉得侯夫人性子還是和善的。
且阿梨又是個為人真誠的,侯夫人起初心裡那點小疙瘩,隨著二人相處下來,早都煙消雲散了。畢竟日久見人心。
這廂婆媳二人交心聊著,便聽得外頭傳來太監的聲音,是太後並後宮幾位娘娘來了。
阿梨跟著眾人起身,屈膝行禮,便見謝太後帶著宮妃們進了殿,入了座,眾人才又坐了回去。
謝太後這回倒是沒把心思放在阿梨身上,更未喊她到跟前說話,阿梨自然樂得清闲,抬起眼朝上首看了眼,看了一圈,並沒看見謝貴妃,看來貴妃遭了皇帝厭棄的消息,隻怕是真的了。
看了一眼,阿梨便收回了視線,宮裡的事,與她是沒什麼幹系的,謝太後也好,謝貴妃也好,都和她無關。
不多時,便開宴了,皇帝在前殿招待臣子,這邊則是由太後坐鎮,太後舉杯,眾人亦跟著恭賀陛下壽辰,滿殿上百號人,交杯換盞,談笑說話,好不熱鬧。
阿梨待了會兒,便被那酒味肉味燻得胃裡有些翻湧了,面上也不由得露了幾分。
侯夫人見狀,忙替她拍著背,倒是那春和嬤嬤,見狀上前一步,蹲下身道,“奴婢扶世子妃出去吹吹風。”說罷,又朝侯夫人道,“侯夫人放心,世子叮囑過奴婢。”
侯夫人原本還不放心,一聽這話,安心了些,又握了握阿梨的手,道,“那你出去走走。”
侯夫人到底不適合離席,阿梨一走,她再走,這裡便空了,太過明顯,留她在這裡,有點什麼事,她也能替阿梨說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