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便到了正門,祖母還未來,黑壓壓的天還有幾分寒意,阿梨怕冷,攏了攏披風,又看爹爹隻穿了件直綴,便道,“爹爹回去吧,別著涼了。”
蘇隱甫卻隻搖搖頭,道,“無妨,爹爹送你出門。”
阿梨不明就裡,隻以為爹爹是怕她初次正式進宮,心裡害怕,故而來給她底氣的,便沒說什麼,隻將袖裡丫鬟塞過來的暖爐遞給爹爹,道,“那爹爹暖暖手。”
蘇隱甫接過去,唇邊多了點笑意,道,“你母親也畏寒,入秋便愛揣著暖爐。她自己畏寒,便覺得旁人也怕冷,走到哪裡,都愛給人遞暖爐。”
阿梨很少聽爹爹提起娘,此時便認真聽著,心裡有些高興,貴妃說她生得不像娘,但她和娘都有一樣的習慣,可見她和娘還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她畢竟是娘的女兒呢。
父女倆說了會兒話,蘇老太太終於被嬤嬤扶著來了。
阿梨跟著祖母乘著蘇家的馬車,經東大街,與一眾去宮中赴宴的各府馬車,一同入宮了。
侍衛放行,馬車經過宮門,被掀起一個角,阿梨從那處望出去,是很長很長的夾道。
旭日初升,一縷金光穿破厚厚雲層,照在宮牆明黃的琉璃瓦上,富麗堂皇得耀眼奪目,攝人心魄。
第77章
太後千秋宴, 能參加便是極體面的事,滿京城的官夫人誰不想分一杯羹,但位置有限, 真正能入宮的, 也就那麼百來人。
千秋宴設在長秋殿,阿梨跟著祖母, 被引路的宮女引至此處,方落座, 便聽得外頭傳來一聲貴妃娘娘到的通傳聲。
阿梨循聲望去, 便見謝貴妃從殿外行來, 一身華服, 梳著高高的發髻,兩側插著芙蓉金簪, 側又一對碧玉扣,滿頭珠翠,華貴異常。
謝貴妃進門後, 眾人俱起身見禮,阿梨也跟著祖母起身。
貴妃原含笑與眾人頷首, 態度親和, 直至目光落在阿梨身上, 驀地一頓, 身子一僵, 倒是很快回過神, 行至自己的座位前, 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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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入座,眾人亦跟著坐了下來。
謝貴妃雙目緩緩環視四周,沒看見自己想找的人, 目不斜視,左手在桌案上輕輕一敲。伺候她的宮女立馬跪下了,壓著聲道,“娘娘有什麼吩咐?”
謝貴妃側過臉,在宮女耳邊輕輕說了句話,宮女便很快出去了。
這邊小小的動靜,並未驚動任何人,越來越多的官夫人和宮妃入席,原本空蕩蕩的正殿,也逐漸滿席了。
這時,殿外有人高呼一聲,“太後娘娘到。”
千秋殿內嗡地一下,立即靜了下來,宮妃以謝貴妃為首,官夫人以雍王妃為首,俱起身相迎。
阿梨也跟著低著頭,聽到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後,她微微抬起眼,便見到走進來的謝太後。一身明黃宮袍,面容和藹柔和,看得出年輕時候,定是個容貌極好的女子,此外掌中託著串三十六子念珠,兩指輕輕扣在三通母珠上,念珠明黃的流蘇散下,隨著主人的走動,微微晃動著。
須臾的功夫,太後便已經走近了,阿梨恭恭敬敬垂下眼,卻見面前停下了一雙明黃的鞋。
除去太後,也沒其他人了。
阿梨略略屏住呼吸,不明就裡,好在太後什麼也沒說,仿佛隻是停下歇一歇,很快便走遠了。
太後入座,柔和道,“不必多禮,都入座吧。”
眾人有了動作,阿梨也跟著坐下,還未坐穩,便見太後似乎同身邊人說了句什麼,隔得太遠,她們也聽不清,然後那嬤嬤便朝這邊走了過來。
嬤嬤行至跟前,福身後道,“太後請娘子到跟前說話。”
阿梨一怔,不知為何下意識有些慌,蘇老夫人倒是很為孫女高興,先給那嬤嬤塞了袋金豆子,和氣笑著道,“這孩子頭回入宮,若有哪裡不得體的,嬤嬤多指點指點。”
嬤嬤收了荷包,面上的笑更真了三分,七分真三分假的道,“老夫人且安心便是,太後娘娘最喜如六娘子這般的乖巧娘子,早說要見一見了,隻是一直沒機會。借著今日千秋宴,才開了口。”
見太後似乎對自家孫女頗有青眼,蘇老夫人心裡先喜了三分,轉頭輕輕推了推還愣在原處的孫女,低聲道,“沅姐兒莫怕,快隨這位嬤嬤去吧。”
躲自然是躲不了的,阿梨心下深吸一口氣,面上一派從容,抿唇露出個乖巧溫順的笑容,站起身來,先同祖母福了個身,再跟在那嬤嬤身後,朝太後所在之處走去。
長樂殿不大,她們蘇家的位置也算靠前的,沒走多遠,便已經到了太後跟前了。
阿梨恭恭敬敬跪下,行禮分毫不差,行雲流水的動作,以及那截纖細柔軟的腰肢,被謝太後看在眼裡,老人眼中多了幾分深意。
“臣女見過太後娘娘。”
阿梨說罷,便感覺周邊驀地一靜,似乎有不少沉沉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無形的重量,壓在她的肩上。她下意識將背脊挺得直了幾分,她既是蘇家女,心裡再怵,也不能丟了蘇家顏面。
謝太後倒是對來自妃嫔的視線,恍若未覺般,伸出手,輕笑著道。“你這孩子真是實誠,自家人還跪什麼,快起來,到哀家身邊來。”
阿梨站起身,便被嬤嬤引到太後跟前,旋即被太後那雙保養得當、肌膚細膩如少女般的手,給握住了,雖未抬眼,但她感覺得到,謝太後在打量著她。
而此時的謝太後,也的確毫不掩飾自己的視線,眼神穩穩劃過面前嬌美小娘子的眉眼,從如遠山的眉,到挺翹的鼻,再到紅潤湿軟的唇,這樣年紀的小娘子,正是最招人的年紀,減一分則太淡,增一分則太俗,就這般才剛剛好,連略低著頭的慌亂,都恰好能激發男子的憐愛。
老夫少妻麼,說不定還能多疼幾分。
謝太後掃過幾眼,心下對阿梨十分滿意,瞥了眼四周虎視眈眈的宮妃,倒沒再表達自己對阿梨的喜愛,將手收了回去,柔聲道,“回你祖母身邊去吧。”
這話一出,阿梨能明顯感覺到,不止她,身邊許多人,都驀地一松,緊張的氣氛,似乎也隨之松了下來。
阿梨又一福身,剛欲轉身要走,卻聽得外頭傳來一聲通傳聲。
“陛下到——”
滿屋子的人,除了起身的太後,全都一下子跪了下去,阿梨此時自不能鶴立雞群,來不及趕回自己的座位,便飛快往角落裡退了幾步,旋即隨著眾人一起跪下。
皇帝不急不緩進門,朝太後拱手,含笑道,“兒臣賀母後生辰。”
還沒開宴,皇帝便匆匆趕來,可見是很給太後面子,太後面上的笑濃了幾分,招手道,“快過來坐,皇帝自己瞧瞧,你一來,全都跪下了,都快起身吧。”
皇帝今日倒是好性子,對著滿屋的女眷,他倒也的確和顏悅色了些,順著太後的話,道,“都平身吧。”
眾人俱起身了,阿梨也從角落裡朝外走了幾步,打算借這個機會,回祖母身邊去。還沒轉身,便又被太後給叫住了。
阿梨腳下頓時停住,恭敬上前,又給皇帝陛下磕了個頭。
皇帝垂眼,待看清阿梨的臉時,眼裡笑意淺了幾分,面上倒不露端倪,隻道,“這是誰家女兒,看著如大公主一般大。”
太後瞧了皇帝一眼,道,“蘇閣老家的。哪裡便與昭容一般大了,可比昭容大了三四歲。”
皇帝面上依舊看不出什麼,仿佛是想了想,才道,“蘇卿家的?是貴妃侄女吧?”
皇帝說罷,被點到名字的謝貴妃起身回話,道,“回陛下,的確是臣妾的侄女。”
皇帝點頭,從手上褪下一扳指,隨口道,“既是貴妃侄女,那朕也算她的姑父了。姑父見侄女,見面禮總不能少。”
侍從忙接過那玉扳指,捧到阿梨面前。
阿梨恭恭敬敬雙手接過,又謝過帝恩。
此時,宮妃們眉眼都露笑了,彼此看了眼,都不再盯著這邊。
謝太後倒並不泄氣,打趣皇帝,“你是天下之主,便拿個玉扳指糊弄人,這孩子乖巧溫柔,性情賢淑,才不與你鬧的。”
皇帝一笑,卻是道,“母後說得也有道理,是朕小氣了,來人,把朕新的那方宋砚取來。”
太後這才笑了,道,“皇帝倒是舍得。”
阿梨聽著這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子倆說話,頭卻一直低著,好在母子倆也沒有一直不讓走,很快太後身邊的嬤嬤,便請阿梨起來,引阿梨回了座位。
阿梨一坐下,祖母便拉過她的手,一摸是冷的,原想問的話,倒是咽了回去,隻怕了拍孫女的手,安撫道,“別怕,祖母在呢。”
阿梨點點頭,覺得進宮太累了,若是可以,下一回再也別進宮了。
都說深宮似海,可不是麼,便是至親至愛,說起話來都是小心翼翼的,謝貴妃等宮妃對著陛下,倒不似對著自家丈夫,更像是伺候主子。
當然,對皇帝而已,除了太後外,其餘人也的確全是奴才。
很快開宴,阿梨動了幾筷子,便沒什麼胃口,好在倒也無人把心思放在吃的上面,宴上一直熱鬧著。
皇帝重孝,太後千秋,宮妃們自是要絞盡腦汁,討太後歡心,畢竟,陛下未曾立後,如今宮中也久不進新人了,眾人恩寵都寡淡,但若是得了太後青眼,登上後位,也不無可能。
宮妃們一個比一個起勁,捧出的東西,也一樣比一樣貴重,要麼價值連城,要麼舉世罕見,倒令阿梨大開眼界。
太後顯然很是高興,頻頻舉杯,太後舉杯,眾人自然要跟著喝,一連三四杯下來,阿梨都覺得眼前有些花了。
蘇老夫人看了眼面色紅得不像話的阿梨,忙去摸她的臉,一摸便是滾燙的,再看阿梨連眼神都迷茫了,著急道,“你這孩子怎的這樣老實,沾沾唇便好了,不必一口氣喝完的,也怪我,該早些同你說的。”
阿梨遲緩眨了眨眼睛,聽到祖母說的這番話,張張嘴,想說,她是隻沾了沾唇呀,滿打滿算都沒有半杯下肚,按說不該就這麼醉了啊。
可話還沒說出口,眼皮子卻重得不像話,撐著身子的胳膊軟了下去,整個人趴在了桌案上。
見孫女直接醉得睡著了,蘇老夫人心裡急了,雖說沒人會揪著個小娘子的錯處,但宴上醉酒,怎麼都還是不好的。
一旁伺候酒水的宮女蹲下/身,體貼道,“娘子醉了,奴婢扶她去歇一歇。殿裡安排了房間,是特地為諸位夫人娘子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