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怕她手上沒輕重,不敢叫她摸太久,很快便不許她摸了,歲歲還一臉念念不舍的模樣,咿咿呀呀了句,像是在朝李玄控訴娘親。
李玄雖然疼女兒,但肯定還是站在阿梨這邊的,隻好聲好氣道,“等歲歲長大了,爹爹送你一匹大馬,親自教你騎馬,咱們聽娘的話,不摸了好不好?”
話說完,便見阿梨不知何時撇開了眼,李玄一怔,想到剛才自己的話,想解釋一句,還未開口,阿梨倒是渾然無事轉了回來。
她垂著眉眼,也不去瞧父女倆,話卻是朝著李玄說的,“讓疾風進來吧,雜屋還算暖和,我去弄些舊褥子來。”
李玄忙應下,拉了疾風進來,帶著它進了雜物間,說是雜物間,但裡頭其實也收拾得很整齊。阿梨做事一貫是很有條理的,從前在府裡是,現在也是。
阿梨很快帶了褥子過來,這回沒帶歲歲過來,她雙手抱著褥子,騰不出手。
她將褥子遞給李玄,李玄比她高出不少,很輕易便把褥子蓋到了疾風身上。馬習慣站著睡,尤其是疾風這種訓練過的馬,更是如此。
李玄弄好了,便朝阿梨看去,想了想,還是主動開口,“方才我不是有意在歲歲面前那樣說的。”
他怕阿梨誤會自己,以為他會搶走歲歲。
阿梨卻隻是搖搖頭,輕聲道,“沒什麼,你本來就是歲歲的爹爹。”
李玄聽了這話,心裡有些歡喜,面上也不自覺流露出了些許。
阿梨看在眼裡,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從未見過李玄這個樣子,做小伏低,連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從前隻有自己在他面前這樣,此時見李玄這般,阿梨心裡卻也沒什麼快意。
如她所言,她從沒怨過李玄,李玄待她算是好的。
她沉默了會兒,輕輕抬起眼,望著院子裡白茫茫的積雪,輕聲地朝李玄道,“抱歉,方才我不該衝你發脾氣的。你找到章姑娘,讓秦二哥和章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好事。我方才不該遷怒於你,其實你什麼都沒做錯。”
“你從前總是說,我性子好,我規矩好,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好的,我也是自私的,我沒念過書,沒那麼高尚,有時候也會生出很不好的念頭,也會朝你發脾氣。”阿梨慢慢說著,“其實我不是你喜歡的那個樣子的。我也不值得任何人喜歡,所以我沒有家人……”
李玄起初隻是聽著,心裡很心疼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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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必須是無私的,人都有私心。
真正作惡的人,從不會因為自己作的惡,而心懷愧疚;反倒是沒有壞心思的純善之人,常常過於苛責自己,連一個不好的念頭,都未曾做點什麼,都會覺得自己壞到了極點,一遍遍在心裡折磨自己。
但直到聽到阿梨說,自己不值得任何人喜歡的時候,李玄才忍不住道,“你很好,你值得任何人喜歡。你衝我發脾氣,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的。”
阿梨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眼睛湿了一下,想說點什麼,最後什麼都沒說,隻轉而提起了另一件事,道,“世子,你是歲歲的爹爹,我不會瞞著歲歲,也不會攔著你見她。你想什麼時候來看歲歲都行,我隻求你一件事,別把歲歲帶走,好不好?”
李玄聞言,目光落在阿梨的臉上,他看到她眼裡的擔憂和期盼,那雙明潤湿潤的眸子,帶著點哀求的神色,可憐極了。
李玄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良久,頷首答應,語氣堅決,“我不會讓你們分開。我發誓,若我叫你們母女分離,便不得好死。”
阿梨終於徹底安了心。
第45章
阿梨自覺自己這一回, 是徹底同李玄把話說開了。
在她心裡,李玄待她終歸是有幾分憐惜的,自己伺候他這幾年, 除了死遁一事做得不妥當之外, 從未叫他為難過。李玄又一貫是念舊情的人,再如何, 也不會強逼她回府。
現在想想,那日蘇州初見時, 她同李玄說了自己已經成親, 求他放了自己, 李玄不也當場便頷首應了。
隻是, 後來她同秦懷的假成親露了馬腳,又有歲歲在, 李玄看出了端倪,才動用了些手段,應當也是不想侯府血脈流落在外, 認他人為夫。
如今她同李玄說開了,日後絕不阻攔他來看歲歲, 李玄亦答應她, 絕不會讓她們母女分離。
在阿梨心裡, 李玄一貫是言出必行的性子, 一番話說開, 徹底安了心後, 反倒有些愧疚起來。
她實在不該在李玄面前那般埋怨他, 說到底,李玄也沒做錯什麼,他是歲歲的父親, 想帶歲歲回府也是正常,雖用了些手段,卻沒害了誰,反而幫了秦二哥和章姑娘。
倒是她,大過年的,想得多了,便也矯情了些。
方才哭了一場,如今冷靜下來,阿梨的思緒也清晰了些。
她身處弱勢,沒必要也不該同李玄硬來,反正待開了年,自己便立了女戶了。
有了女戶,她便能光明正大地開書肆,再不怕旁人上門鬧事了。
至於李玄,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蘇州,過不了幾個月,大抵便要回京了,他想同歲歲親近,自己便也不必攔著。
隻是幾個月而已,往後能見面的次數,少之又少了。
阿梨這般想,便再不攔著父女倆親近,她原本一個人也忙不大過來,好在歲歲是個乖的,隻要她在歲歲眼前,歲歲便從不鬧騰。
如今有李玄看著歲歲,阿梨倒是能騰出手,做些別的事。
爐子裡的炭又燒沒了,阿梨出去了一趟,弄了一簸箕回來。
她才進門,便見歲歲窩在李玄的懷裡,低著小腦袋,一臉認真玩個金镯子。
镯子看得眼生,金燦燦明晃晃一個,看上去精致又貴重,還掛著兩個鈴鐺,歲歲拿在手裡晃一晃,便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鈴鐺一響,歲歲便笑開了花,晃得更高興了。
李玄在一旁看著,也不攔她,更不說她,縱著她糟踐東西,時不時磕在床榻上,一砸就是一個印子。
阿梨看不過眼,走過去,從歲歲手裡接過來,給她戴在手腕上,輕聲道,“乖乖戴著,不許鬧。”
歲歲不樂意,委屈巴巴望著娘,烏溜溜的眼睛像是蒙了層霧氣,下一秒就要哭出聲一樣。
阿梨還未說什麼,李玄倒是忙哄起了歲歲,他不大會抱孩子,但態度倒是極為端正的,學得也快,抱起來輕輕哄。
歲歲原也是做做樣子,沒人哄倒也罷了,一有人哄,反而來勁了,抱著李玄的脖子,便開始哼哼唧唧地掉金豆子了。
她一哭,李玄哄得更認真了,父女倆一個哭,一個哄,反倒襯得阿梨是個惡人了。
她在一旁看了會兒,覺得有些好笑,哭笑不得走開了。
入了夜,歲歲便犯困了,打了個哈欠,便把镯子丟到一邊,沉沉睡去了。
阿梨放下賬本,轉頭便看見這一幕,小團子似的歲歲窩在李玄懷裡,小手還捉著他的衣襟,睡得又安寧又安心。
李玄原微微低著頭,滿腔柔情瞧著自家女兒,忽的又察覺到阿梨的視線,便抬起清冷眉眼,同她對視上了。
安靜的屋子裡,兩人對視了一瞬,倒也還算和氣。
阿梨想了想,主動走過去,輕輕將歲歲緊緊握著李玄衣襟的手拿開了,邊輕聲道,“您別抱著她了,等會兒手該酸了,叫她自己睡吧。”
李玄頷首,順從松開了手,由著阿梨抱走了歲歲。
然後便在一旁瞧著,見阿梨將歲歲放到搖床裡,又蓋了柔軟的被褥,動作細致又溫柔。
這幅畫面自是溫情的,李玄看得都舍不得挪開眼睛,隻是那搖床實在簡陋了些,配不上小歲歲,還是該叫府裡人,提前準備些孩子用的物件。
還有主母的物件。
也不能少。
從前阿梨留下的東西,他雖都留著,一樣都沒少,但到底不合身份了,都該重新準備了。
李玄在心裡細細想著,全然沒瞧見,阿梨安頓好歲歲後,朝他投來了為難的神色。
天都黑了……
該請李玄走了吧?
阿梨糾結捏著帕子,又覺得不大好張嘴,大過年的,家家戶戶都團圓著,她朝外趕人,會不會不大好?
更何況,李玄才剛剛大方答應,把歲歲留給她,沒幾個時辰,自己便要趕他,是不是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
阿梨糾結了會兒,試探著開口問,“這些日子,您都住在哪裡?”
李玄何等聰明的人,一聽阿梨這話,便明白過來了,隻裝作沒聽出的意思,回阿梨,道,“江州。陛下遣我來江州辦案,一時半會兒還走不了。”
阿梨一聽,更進退兩難了,蘇州到江州,騎馬都要半日,她不問還好,隻當做不知道,這一問,更不好開口了。
大過年的,客棧也不開門吧……
她心裡糾結,面上便也不自覺露出了幾分為難,微微垂著眉眼,微黃的燭光照在她的面上,一張芙蓉面上,眉心微蹙,薄薄的唇抿著,仿佛為難得很。
李玄自然不舍得為難她,正要主動開口,說自己另去尋個住處。
卻不想,阿梨先他一步開了口,隻見她輕輕抿著唇,語氣溫和,輕聲地道,“我這兒還有個房間,您若不嫌棄,便將就歇一晚吧。”
阿梨當初收拾院子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肚子裡有個小歲歲了,便多留了個房間,想著等歲歲略大一些,便該自己睡了。
當時想得長遠,隻是還不等歲歲長大,先趕上了李玄這一出。
李玄原都打算走了,此時忽的聽阿梨肯留他,自然覺得欣喜,一口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