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久橋忙道,“自然,你先回去等消息。”
薛蛟朝他點點頭,踏出門。
公久橋坐著,剛要起身,便瞥見門外一抹鵝黃顏色,當即冷了臉,呵斥道,“還不進來!”
那一抹鵝黃的顏色微微一顫,旋即從門外走進來個嬌美的小娘子,面上心虛不已,進門便小聲喊,“爹。”
公久橋沉下臉,“我知道你想什麼,我告訴你,不行!薛蛟並非能託付終身的良人,你的婚事,我自有安排。立刻回屋!”
公鶯鶯是家中最小的女兒,自小受寵,何時被父親這樣說過,委屈得直掉眼淚,據理力爭道,“為何不行?他救了我,於我有救命之恩!您若是嫌棄他家貧,但他如今立了大功,又有一身的本事,日後未必比爹爹您差!”
公久橋氣得笑出聲,懶得解釋什麼,隻是道,“給我滾回屋去,再讓我看見你這般肆意妄為,你身邊的嬤嬤丫頭,我一個不留,全都發賣了去!”
公鶯鶯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扭身便哭著走了。
到底是親女兒,從小疼到大,他心裡也不大好受,卻始終沒松口。
直到女兒跑遠,公久橋才輕輕嘆了口氣,眉心微微舒展開來。
薛蛟家貧?那是最末的原因。
薛蛟這人,壓根就是個亡命之徒。
他用薛蛟,是因為蘇隱甫手裡有蘇追,他手裡卻無一人可同蘇追抗衡,所以不得已推他上去。
就連當初所謂的“救命之恩”,公久橋心裡都始終有所懷疑。
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他查過,卻始終沒找到證據,便也隻能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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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薛蛟一路策馬,很快便回到了家中。
薛家已經從村裡搬到了城內,薛蛟沒有食言,如今薛母再不用操勞,隻在家中做個享福的老太太。
他下馬,將韁繩丟給小廝,抬步進門,他一進門,便見薛母聽見動靜,急匆匆出來了,上來就哭道,“娘的蛟兒啊,你總算是回來了……”
薛蛟輕輕笑了下,抱了抱自家母親,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然後道,“娘,我餓了,替我弄點東西吃吧,想吃你做的面了。在外打仗的時候,天天啃幹巴巴的幹糧。”
薛母立馬抹了淚,朝膳房去,“娘這就去,你等著啊。”
薛蛟應她,等她進了膳房後,便徑直入了自己的房間,推門進去,正中間,便擺著個牌位。
他勾唇一笑,上前碰了碰那牌位,點了幾根香,長身而立,三拜過後,插進香爐中,然後輕聲一句。
“小梨花,我回來了。”
第35章
阿梨答應婚事後, 秦二郎再未叫她操心什麼,隻叫她安心養胎,其餘的事情, 自有他去處置。
沒幾日, 秦三娘便曉得了,她氣急敗壞地來, 同阿梨抱怨,“二哥說你們的婚事一切從簡, 家中難得熱鬧一回, 二哥這人真是的。”
阿梨隻輕輕地笑, 並不說話, 低頭縫著手裡的百戶衣,這衣裳都快縫好了。
忽的, 秦三娘抱住了她,極輕極輕說了句,“阿梨, 謝謝你。”
阿梨愣了片刻,很快明白過來, 她以為秦二哥用什麼法子騙過了三娘, 叫三娘以為他們的婚事是真的。但實際上, 三娘隻是裝傻, 她什麼都知道。
也是, 經營鋪子的秦掌櫃, 在外精明無比, 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被人哄騙過去。
阿梨也沒開口,隻淺淺笑了一下。
天漸漸暖和起來了,一日, 秦懷來了她這裡,帶回了一個消息。
大抵是天暖和起來的緣故,秦懷的氣色好了不少,從前毫無血色的唇,也有了血氣。
阿梨見了他,便照舊如從前那樣喚他“秦二哥”。
秦懷頷首,坐下後,便道,“先前叫林家來鬧事的人,我已經查出來,是縣中主簿。大抵是見你孤身一人,又有個鋪子,便動了心思。此人惡事做盡,侵佔良田,搶佔民女,卻因做得隱蔽,無人知曉。過些日子,京城會派新知州來,到時候我會想法子將曹主簿的惡行,遞到新知州面前。你大概不知道,去年蘇州知州犯了事,新知州是陛下派來整頓蘇州官場的……”
阿梨原還認認真真聽著,後來便有些走神。
直到秦懷察覺,停了下來,阿梨才回過神,抬眼望著秦懷。
秦懷以為她對官場之事不感興趣,便不再說那些,隻道,“日後你不用怕,林家人不會再來鬧事了。”
阿梨抿唇露出個溫軟的笑,點頭道,“謝謝你,秦二哥。”
秦懷卻隻淡道,“無妨。原就是我該做的。”
阿梨卻搖頭,“不是你該做的。這世上沒有誰應該幫誰,你和三娘幫我許多,若沒有你們,我不可能在蘇州安頓下來。”
秦懷聞言,怔了一下,腦海中閃過另一張臉,那個小姑娘也和他說過類似的話,但她同阿梨不一樣,她是驕縱跋扈、生機勃勃的。
小姑娘落了水,他救了她,小姑娘凍得哆哆嗦嗦的,還倔強道,“你叫什麼名字,你救了我,我讓我爹爹給你銀子。我爹爹可是長史,她最疼我了!”
秦懷記得,自己當時隻說,“不用了”,便叫那小姑娘回去了。
小姑娘活蹦亂跳,第二日還來尋他,他卻夜裡就病倒了,那時候三娘已經出嫁,他不想打攪三娘的生活,便隻一個人熬著。
小姑娘賴著不肯走,日日給他熬藥,也不知她如何從家中溜出來的,想必,還是吃了不少苦頭的。
隻是,她一向倔強,便是苦,也絕不肯低頭。連嫁人也是,明明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子,卻敢忤逆長輩,絕食、投井、上吊……無所及其不用。
其實,他秦懷哪裡配得上她那樣的深情,那個驕縱的小娘子,合該有個能陪她一輩子的夫君,而不是和他這麼個短命鬼糾纏。
他能給她什麼呢?
連最起碼的陪伴都不能。
她現在,應該有孩子了吧?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若是女兒,會不會和她生得很像?
秦懷不知道,是不是時日無多的緣故,他最近總會回憶起從前的事情,尤其是那個小姑娘。
秦懷微微搖了搖頭,拋開那些念頭,同阿梨說了句,便打算回去了。
在成親之前,他想將曹主簿的事情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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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婚事,秦懷說要一切從簡,阿梨自是沒什麼意見,連日子都未算,隻在秦府外放了鞭炮,秦懷去了一趟官府,籤了字,婚事便算塵埃落定了。
兩人雖成了名義上的夫妻,但實際上,依舊同原來一樣,阿梨也從未喊過秦懷相公,從來都是一句“二哥”。
秦懷倒是改了口,但也隻是客客氣氣一句“阿梨”。
兩人似乎心有靈犀般,從不主動親近對方。
漸漸地,入了夏,書肆的生意也愈發好了,但阿梨卻不大去書肆了。
倒不是旁的,蓋因她現在不方便出門了,先前孕態不顯,自是不必躲躲藏藏,如今肚子高高隆起,自然不方便出門了。
阿梨日日待在家裡,白日裡便折騰吃的,她如今口味變重了,愛吃酸的辣的,就是不愛吃清淡的。
這可苦了秦懷,秦懷從小便吃得清淡,但他也能忍,但凡阿梨問他,他便說很合口味,阿梨才不會算命,自然猜不出他在裝。
日子安安穩穩地入了秋,阿梨生產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她自己倒不是很在意,仍舊在家裡溜達,但秦家兄妹卻一個比一個緊張,秦三娘恨不得把胭脂鋪的事都丟了,搬回家裡住。
秦懷也一改先前日日待在書房的習慣,白日裡會下意識看一看阿梨的情況,若半個時辰沒見到她,就會起身來尋。
直到入秋的第二月,孩子終於在大家的期待中,到來了。
是個模樣很好的小姑娘,阿梨生她時十分順利,沒怎的折騰,估計孩子是個知道疼人的,下午的時候發動的,天還沒黑,便落地了。
小姑娘白白淨淨的,小臉圓圓的,眼睛眉毛和阿梨生得很像。
秦三娘抱著侄女不撒手,心肝寶貝的一直喊。還是秦懷嫌她吵鬧,趕她出去,秦三娘才戀戀不舍將孩子還給阿梨。
兄妹倆似乎是出去了,阿梨輕輕側過頭,溫柔的目光落在自家女兒臉上。
她從前便不大明白,薛母怎麼會恨不得將一切都捧給薛蛟,如今自己做了娘,才明白了那種感覺。
那麼小小的團子,是你費勁千辛萬苦生出來的,身上流著和你一樣的血,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再到長大成人。
血溶於水,真的不是嘴上的一句話。
阿梨輕輕將臉貼在女兒的小臉邊,輕輕蹭了蹭,小聲道,“娘不會讓你吃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