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薛娘子真的是侯夫人下令毒死的,那她也不能說。
薛娘子是什麼,一個受寵些的通房而已,人家是親生母子,世子爺豈會為了一個通房,同自己的母親反目成仇?
更何況,她有什麼證據,光憑自己的猜測?
這話說出口,第一個遭殃的,便是她同雲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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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徹底亮了,昨日大雪,今日初晴。
屋檐一角的冰凌在陽光的照耀下緩緩融化,水一滴滴落在石階上。
院裡的雪也融了小半了,谷峰在門外等著,腳已經凍麻了,心思不由自主飄遠。
他想尋個機會,去看看雲潤,那丫頭天真純善,驟然得知薛娘子的死訊,怕是要哭成淚人了。
他正這樣想著,面前牢牢禁閉的門,忽的被打開了,李玄從裡面走了出來。
他身上依舊罩著那件玄黑的大麾,墨沉沉的,襯得他臉色極白,白得不大尋常。
谷峰腦子裡不由得想,現在的世子爺,就像一個走在寒冬臘月、漫天冰雪裡的人。原本有一捧火陪著,如今那火驟然滅了,隻剩下一捧灰,徒勞捧著那攤灰,又有什麼用,已經帶不來半點暖意了
倒不如,忘個幹淨。
但這話,他豈敢說。
倒是李玄,朝他看了眼,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朝他點頭,“你去休息。”頓了頓,緩聲道,“你喜歡那個叫雲潤的丫頭吧?上回在玉泉寺裡……”
提起玉泉寺,李玄心底便有一絲細細綿綿的痛湧上了,他想起那時候凍得哆哆嗦嗦的阿梨,渾身冷冰冰的,第一次放肆地喊他李玄,委屈地問他,為什麼要欺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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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不覺得,如今人不在了,再回憶起來,便發現,自己害她受委屈的時候,終究比寵她的時候多。
人最怕什麼,最怕以為會陪著自己一輩子的人,突然,就沒了。
李玄走了會兒神,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話隻說了一半,便繼續道,“明年吧,今年府裡不辦喜事了。人你自己追,婚事我叫人替你們操辦。”
谷峰黑黝黝的臉上紅了一下,趕忙跪了下去,因為站得太久,腳都麻了,還險些左腳絆右腳摔了,“謝世子!”
李玄“嗯”了句,沒再說什麼。
他朝外邁了一步,忽的,一個小小的腦袋,從門裡探了出來,小姑娘扎著辮子,鼻子紅紅的。
李玄聞聲看過去,面上神情稍緩了些,他想起阿梨,阿梨很喜歡孩子,尤其喜歡小女孩兒,那一日他臨走前去見她,她便去同小孩子玩了。
她是真的喜歡孩子,孩子天真活潑,不像大人,滿肚子的小心思。
李玄想,若是面前的小姑娘是阿梨為他生的女兒,那該多好,隻是,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了。
他原想伸出去摸小姑娘的頭發,驟然縮了回去,背在身後,他直起身,長身而立,朝還在庭院中的谷峰道,“去取些糖來,給裡面的孩子分了。把人放了,給些銀子。”
谷峰聞言,心一松,看來薛娘子的死,的確沒什麼蹊蹺。他其實有點發憷,要真查出點什麼來,他怕世子爺會失了理智。
被害死和病死,全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前者會讓人陷入仇恨和悔恨,後者更多的是遺憾和惋惜。
幸好沒什麼蹊蹺。
谷峰拱手應下,李玄便再沒說什麼,徑直回了世安院。
他進了屋子,在書桌前坐下。
片刻,素塵便進來了,她克制著心裡的喜悅,小心翼翼遞上一盞茶,道,“世子爺。”
李玄忽的側頭看她了,素塵心裡湧上一陣喜悅,她歡喜地想,薛梨死了,世子爺的眼裡,便看得見她素塵了。
素塵強壓著笑意,想說點什麼話,讓李玄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更久些,“世子……”
“你很高興。”李玄打斷她,淡聲說著,不是問,是確定的語氣。
素塵一慌,忙跪下了,“奴婢不敢。”
李玄轉開臉,有點厭惡去看素塵那張帶著仰慕摻雜著幸災樂禍的臉,讓他打心底覺得惡心,他面無表情問,“你伺候我多久了?”
素塵小心翼翼回話,“奴婢十二歲起便伺候世子了,再過一個月,便六年了。”
李玄試圖回想,記不起來,一個丫鬟,從未入過他的眼,自然不會去記。他索性放棄了,不再繞彎子,直接問,“那日,梅樹下,你同阿梨說了什麼?”
素塵臉色一白,下意識捉住了袖子,連聲辯解道,“奴婢什麼都沒說。奴婢什麼都沒說,是真的。世子爺,您信奴婢,奴婢什麼都沒說……”
她一邊解釋,一邊跪膝上前,想去扯李玄的衣擺。
李玄隻極其厭惡的,冷冰冰一句,“你碰我試試”,素塵便被釘在原地了。
她喃喃解釋著,“奴婢真的沒有,奴婢……奴婢隻是說了表小姐要來——”
她說到一半,才察覺到自己說了什麼,立刻閉了嘴。
李玄其實早已經猜到了,隻是聽到素塵親口承認時,他還是心頭一陣劇烈的疼痛,像被活生生撕開一樣。
他好好地坐在那裡,卻感覺整個人被撕成兩半,冷風呼啦啦往裡灌,灌得他五髒六腑都被冰碴填滿刺穿。
他做了什麼?
他把阿梨送到別莊,在他心裡,是想要保護阿梨。但在阿梨看來,是什麼?
是他要娶妻,便將阿梨趕得遠遠的,怕她礙了新主母的眼?
還是他厭惡了她,不想見她了?
他不知道,那一個多月裡,阿梨想了什麼,哭過沒有,怕不怕。她給他繡那身錦袍的時候,一針一針繡著那代表夫妻恩愛的連理枝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他什麼都不知道,隻是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待阿梨有情有義,情深意重。
李玄,你真像個笑話啊……
李玄徒勞張了張嘴,想問素塵,阿梨當時是什麼反應,終究不想再從她口裡聽到阿梨被編排,隻冷淡叫了管事進來,淡淡一句“發賣了”。
第32章
武安侯府客院內
林蘭意剛回到屋裡, 進門便立即有嬤嬤捧了一盞熱茶遞過來,她接過去,小口喝了一口, 垂著眼, 若有所思想著事。
嬤嬤在一邊小心翼翼問,“姑娘, 你方才去見侯夫人,侯夫人可說了什麼了?”
林蘭意回過神, 搖搖頭, 道, “沒說什麼, 姑母問我吃穿可還習慣,又問了爹娘弟妹的情況。”
林蘭意的父親, 同侯夫人是隔房的兄妹,她父親這些年一直在湖州為官,她很小便隨父母親去了湖州, 在家排行第四,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姑娘。
當初侯夫人寫信去湖州, 信裡信外是想親上加親的意思, 家中父母自是喜出望外, 眼巴巴便叫林蘭意來京城了, 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她, 要想法子當了世子妃, 日後好提拔兄弟姊妹。
林蘭意自己倒不反感嫁到姑母家, 她小時候來過侯府做客,姑母待她很和氣,在她已經逐漸模糊的記憶裡, 世子表哥很疼愛元娘表妹。
能疼愛幼妹的人,應當總不會是個太壞的人。
來了後,林蘭意發現,自己倒是沒猜錯,表哥的確是個難得的好夫婿,一路上待她十分照顧,卻並未仗著兩家要結親的關系,對她動手動腳或是言語調侃。
無論行動上,還是言辭上,表哥都是個難得的君子。
林蘭意當時便想,縱使姑母在信裡說了,表哥有個通房,她也不在意,她是正房,自然不會同通房爭風吃醋。
就這般,她千裡迢迢來了京城,然後便傻眼了,表哥那位通房病死了。
這幾日,林蘭意閉門不出,還是迫不得已到了日子,才去同姑母請安了。
思及此,林蘭意不由得想起方才姑母的話。
姑母握著她的手,一再叮囑,“你若無事,便去找你表哥,說說話也是好的。”
林蘭意當時應下了,回來後,便覺得很是尷尬,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怎麼好日日去尋表哥。
但姑母那邊又是一再叮囑,林蘭意坐了坐,終於還是站起了身,帶上嬤嬤,朝世安院去了。
她到世安院的時候,李玄正要出門,見了她,便停了步子,遠遠站著,客客氣氣問她,“表妹有什麼事?”
林蘭意面紅耳赤,總覺得連世安院的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話,硬著頭皮道,“表哥,我想出府逛一逛,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玄頷首,林蘭意以為他答應下來,正要謝他,便聽他道,“表妹是客,不必拘束。出門便同府裡管事吩咐一句,他們會安排。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李玄說罷,便又衝林蘭意點點頭,疾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