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一時間找不到收拾幹淨、可立刻供人住下的好房間,這間廂房不大,僅有簡單的布置,一桌幾椅,一憑幾,一床榻。
賀歲安進去坐下。
她有點暈,磕到腦袋的感覺好不到哪去。下人忙進忙出,準備處理傷口的物件,等以公主名義叫來的太醫過來,就能直接療傷了。
公主府離皇宮不遠,叫太醫比叫大夫要快,醫術也更好,過了一刻鍾,落顏公主領太醫來廂房,太醫忙不迭為人查看傷口。
磕到腦袋可大可小,太醫連問賀歲安幾個問題。
她意識還算清醒,狀況不嚴重,太醫給賀歲安包扎完傷口,又開些補血和調理身子的藥。
落顏公主讓賀歲安先好好休息,沒過多打擾她,帶著人退出廂房,留下賀歲安與祁不砚。
祁不砚坐在賀歲安對面。
她心神不定。
他傾身過來看賀歲安包扎好的傷口,祁不砚的身影覆蓋著她,氣息也是。賀歲安偏了偏臉,祁不砚似沒發現,隻看傷口。
一層一層白布纏繞著賀歲安的頭,抹額在包扎時被太醫取下,放到了他們旁邊的桌子上,溫暖燭火照著銀飾抹額,卻泛著冷意。
雖止住血了,但是空氣裡還殘存淡淡的血腥味。
祁不砚指尖輕撫到賀歲安腦後勺,磕出來的傷口就在幾層白布下面,還散發著濃鬱的藥味。
“我記得第一次見你,你也是此處受了傷。”他語氣聽著很是平靜,想去殺了那個害她受傷之人,卻又想先看她的傷口。
賀歲安這次倒是沒躲開了。
她垂下的長眼睫擋住眼底流轉的情緒,給人莫名的疏遠感:“上藥後沒那麼疼了。我第一次見你,確實也是此處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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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傷口究竟是怎麼來的,賀歲安也記起來了。
是她同父母去旅遊,走散時,撞見被通緝的亡命之徒,男人怕賀歲安報警,暴露他行蹤,用磚頭砸破賀歲安的腦袋,想殺了她。
也不知為何,她被人用磚頭砸破腦袋後,竟進入了看過的一本書裡,還穿著當天去旅遊的裙子。
所以。
她到底是死是活?
自己有沒有被人殺了?還有沒有可能回到現代。
賀歲安不知道,也不確定。暈過去之前,那個亡命之徒以為她必死無疑,跑了。在賀歲安意識消散間,似乎有別人走了過來。
來人對她說了幾句話。
“你的任務……是要……牢記……千萬不要……”對方的聲音古怪,像是用了變聲器,又像是要借助現代科技才能出聲。
因為賀歲安當時快昏死過去,沒聽清,導致她就算恢復了記憶,也不清楚那幾句完整的話是什麼,隻聽到幾個字,猜也猜不到。
賀歲安想這件事想到入了神,目光渙散地飄落在空中。
“賀歲安。”
祁不砚輕聲叫她。
賀歲安驀地想到他們所有人在原著裡的結局,下意識掐住了自己的手,他將她掐緊的手指分開,露出被掐得有指甲印的掌心肉。
“賀歲安,你今晚很奇怪,可不可以告訴我原因?”
藥味飄進祁不砚的鼻間,他卻似若未聞,等賀歲安說話,她終於看他,視線在半空交匯。
“我、我不太想說。”賀歲安動了動幹澀的唇。
也暫時不想回想原著劇情。
“可我很想知道。”祁不砚將她凌亂的碎發別到耳後,腕間蝴蝶銀鏈擦過她,溫潤燭光灑來,他陰柔綺麗的半張臉深陷灰影中。
賀歲安深呼一口氣,退一步道:“那你給我點時間。”
“好啊。”他笑得溫柔良善,指腹習慣性摩挲過賀歲安冰涼的耳垂,“你需要多長時間?我太想知道了,等不了太久。”
“幾天,就這幾天。”
她說。
“那我等你幾天。”祁不砚離開賀歲安,端來房間的水,又坐回她對面,放帕子進去浸湿,拿起來擰幹,擦賀歲安髒了的小臉。
帶著涼意的帕子擦過賀歲安柔白的皮膚,祁不砚左手拿湿帕子,右手託著她的臉,固定住,認真又細致地擦去一切髒汙。
賀歲安沒閉眼,看水盆。
盆裡的水漣漪不斷,祁不砚那張姣好的臉倒映其中,被分割開,扭曲成像,乍看光怪陸離。
賀歲安一副想看祁不砚,卻又不想看他的樣子,眼神飄來飄去,搖擺不定,整個人矛盾至極。
祁不砚把她的臉擦幹淨了。
他手指還淌著水,水珠沿指縫往下滴,墜向鋪了毯子的地板上,沒發出絲毫的聲響,過了會兒,賀歲安背對著祁不砚換新裙子。
落顏公主貼心,提前叫人備好了幾套新衣裙,供她換洗。
換好新裙子的賀歲安悶悶地說了一聲:“我要休息了。”她走到不大的床榻前,極輕躺下,躊躇須臾,拍了下身邊的位置。
“你應該也要休息了。”賀歲安說的話聽似跟從前叫他一起睡覺差不多,但有些不一樣了。
“嗯。”
祁不砚躺到她拍過的位置。
房內燭火燃盡,四周寂靜,賀歲安是趴著睡的,後腦勺剛受過傷,要避免碰到。躺了有一個時辰左右,她忽地睜開眼,睡不著。
賀歲安身旁的祁不砚呼吸平緩,長發間有沒拆開的細辮子,與她的發梢相纏,賀歲安躡手躡腳爬起,扶著裙裾,跨過他。
她沒看到他的長睫動了。
怕穿鞋子走路有聲,賀歲安都沒穿鞋,赤著腳走,推門出去,找個離房間較遠的角落蹲下。
夜風吹得樹葉簌簌響。
蹲在角落裡的賀歲安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再揉了揉鼻子,仰頭望天,不讓自己哭,可她太想哭了,又嗚嗚嗚地埋頭在膝蓋上哭。
她的父母是不是以為她死了,想到這裡,賀歲安更哭個不停了,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唯有咬住袖擺,以此來堵住嘴巴。
忽有一道人影出現。
人影從她的頭頂投落下來。
賀歲安抬起腦袋,眼睛腫,鼻子紅的,淚水滑落臉頰,朦朧的視線裡走進了一抹靛青色,她呆呆望著朝自己走來的祁不砚。
少年緩步走到賀歲安面前,彎腰屈膝,衣擺垂到地上,凝視她:“賀歲安,你為何要哭。”
“好難受。”
賀歲安說的是實話,沒有騙他,她太難受了,為自己的遭遇難受,為父母難受,也為祁不砚的事難受,幾重難受如大山壓著她。
祁不砚指尖點過賀歲安包住後腦勺傷口的白布:“是因為傷口疼得難受,還是因為別的。”
“就是難受。”她抽噎,沒對他說真正的原因。
祁不砚抹去賀歲安臉上的眼淚,屬於眼淚的滾燙溫度燒過他手指,似能燒入骨髓。賀歲安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我怕。”
他看她因哭而泛紅的雙眼,又去撫摸過,像無動於衷,卻有微有波瀾:“你在怕什麼。”
賀歲安又不吭聲了。
她要哭,祁不砚便耐心地等賀歲安哭完,視線沒離開過她,隻在眼淚掉落的時候抬手擦掉。
有祁不砚在身邊,賀歲安哭著哭著就哭不出來了,她漸漸安靜,環抱住膝蓋,眼睛定定往地上看,小腦袋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祁不砚也半蹲著。
他幾縷長發垂肩側,手肘擱在膝蓋上,單手撐臉,就這樣看著她,眸底清透,跟能看穿人心似的,賀歲安都不敢直視祁不砚。
過了很久,賀歲安主動站起來,腿麻到快沒知覺,扯了扯祁不砚的袖袍:“我們回房吧。”
他們走得很慢。
賀歲安腿麻,走不快。
月光拉長他們的身影,銀飾聲散於風中,賀歲安偷瞄祁不砚,卻被他抓了個正著。
回到房間,賀歲安剛打算爬上床榻,想起自己是沒穿鞋出去的,腳底髒了,正要去洗幹淨,祁不砚用湿帕子包住了她的腳。
賀歲安的十根腳趾頭微微蜷縮起來,湿帕子緩慢地拂過她。
她雙足在他手裡。
等擦得七七八八,賀歲安抽回腳,爬到床的最裡面,縮成鹌鹑,空出一大塊地方給祁不砚。
祁不砚握住賀歲安的肩頭,將背對著他的她翻了過來,繼而躺下,攏她入懷,賀歲安表情茫然,睜眼就是祁不砚的胸膛。
賀歲安聞著祁不砚的暖香,手緊張地揪住了他的衣擺。
後半夜,她才睡著。
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賀歲安還在祁不砚懷裡,知墨站在房外叩門,說是拍賣行的崔姨派人來傳口信,今天想見他們,她有要事相告,地點是拍賣行。
知墨來轉達口信前,不忘向落顏公主稟報過,她沒幹涉他們見誰,隻是讓他們小心點,踏出公主府,可能會有更多危險。
賀歲安回了一句:“我們知道了,謝謝知墨姐姐。”
“賀姑娘客氣了。”知墨過來轉達完口信就離開,謹記公主的吩咐,不打擾他們休息,也沒問他們是否要去拍賣行赴約。
房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祁不砚會去赴約,賀歲安是知道的,於是她起床穿衣。
他們收拾完畢就出公主府,落顏公主時刻關注著他們的行動,在府門前安排了一輛馬車,還有她精挑細選的幾個武功高的侍衛。
馬車比純走路要快,他們很快到拍賣行,賀歲安和祁不砚一前一後下馬車,管事受吩咐站在門口等,見人來了便往裡迎。
拍賣行今天沒做生意。
伙計也被崔姨打發回去了,偌大一棟高樓隻有他們幾個人,管事隻將他們迎到五樓:“老板在樓上等你們,老朽就先退下了。”
賀歲安踩著木梯上去,崔姨在昨天見面的房間等他們。
崔姨應該沒睡好,戴著面具,也掩不掉眉眼間的憔悴,沒開口說話,給了他們一疊書信。
她不放心派人轉交有關劉衍的書信,親自給他們才放心:“你們要查劉衍,他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希望這些對你們有用。”
賀歲安接下厚厚的書信。
崔姨看了看他們,故作輕松道:“我這也算仁至義盡了。”她此舉也有自己的私心,想令劉衍迷途知返,不要再一意孤行。
在他們要走前,她請祁不砚幫阿宣接回脫臼的下巴,他卸阿宣下巴時用了巧勁,需要祁不砚本人才能接回去,否則容易接錯位。
阿宣此刻就在隔壁房間。
祁不砚沒拒絕崔姨這個請求,去隔壁房間,給阿宣接下巴,留賀歲安和崔姨待在同一間房間。
崔姨意味深長地掃過她一看就是哭過很久的眼睛。
賀歲安突然鼓起勇氣問:“您能不能告訴我,如何隱藏自己的氣息,不讓毒蠱追蹤到。”盡管很唐突,但她也還是問了。
崔姨還沒來得及回答。
祁不砚的聲音插了進來:“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他不知何時回來了。
第73章
賀歲安身子一頓。
崔姨懶散地坐回平日裡算賬的那張桌椅, 抱臂看他們。
祁不砚抬步進房,被人接好脫臼下巴的阿宣也跟著進房,他沉默站到崔姨身邊,還不能說太多的話, 但阿宣貌似有很多話想說。
賀歲安捏著衣角, 心虛道:“我就是好奇他們是如何通過隱藏氣息來躲避你的毒蠱追蹤。”
崔姨抬頭又看了他們一眼。
祁不砚輕笑道:“你若真想知道, 我也可以跟你說啊。你忘了, 她是煉蠱人, 我也是煉蠱人,她知道的, 我也會知道。”
賀歲安自動走到祁不砚面前, 優柔寡斷似的, 很慢很慢地勾過他的手指, 再牽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