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了苦瓜臉。
祁不砚用靛青色袖袍擦過她鼻尖的一滴汗:“多少。”
賀歲安說了個數。
“嗯。”他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朝房間外走去。
箭不是他們射的,錢也不會是他們賠,不過祁不砚可以先墊著,等找到幕後之人便可以叫對方還了,不過是要收取息金的。
他要的息金自不是銀錢,養的毒蠱很久沒吃過好吃的了,對毒蠱來說,人的肉是最好吃的。
賀歲安和祁不砚下了樓。
現在雖是宵禁時間,但百姓可以在住的地方自由活動。
客棧掌櫃和幾個小二還在大堂裡,小二見他們下來,放好抹布,問他們是不是需要什麼。
賀歲安跟小二要沐浴的水,拔箭出的汗黏在衣裙裡,並不是很舒服。小二聞言準備水去送上樓,她又忐忑地走到掌櫃面前。
掌櫃在對賬。
她走過去,光線被擋住。
看不清賬本的掌櫃挪了下方向,賀歲安又走過去,掌櫃忍不住抬頭看她:“這位客官,你要是需要什麼,找小二就成。”
賀歲安鼓起了勇氣道:“掌櫃,我找您有事。”
祁不砚站在她身後。
大晚上的見長相這麼養眼的小姑娘、小公子,掌櫃感覺因算賬而煩悶的心情變得愉快不少。
Advertisement
掌櫃合上賬本,取擱置一旁的茶杯過去,抿口還熱著的茶,潤潤幹燥的嗓子,語氣好得不行:“二位客官找我有什麼事?”
賀歲安訕笑:“請掌櫃您跟我們上房間看看。”
很少有客官提出如此要求。
掌櫃莫名不安。
他還維持著面對客人時該有的笑容:“好的。”掌櫃走出櫃臺,喊了另一名小二跟他一起上樓,賀歲安、祁不砚走在前面。
等掌櫃他們走到房前,賀歲安一把推開門:“您看。”
掌櫃笑意僵在臉上。
但很快恢復如初。
他似很平靜地看著房間裡的箭洞,對小二道:“你下去。”
小二發愣:“啊?”
掌櫃心在滴血,卻還強撐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輕踹了小二一腳,走進房間:“啊什麼啊,你下去把我的珠算拿上來。”
“是。”小二忙應。
房間的箭洞肯定不是他們插著來玩的,掌櫃心知肚明,江湖上的事,他是管不了,可……到底是誰射的!誰射的!快氣死他了。
這是銀子的事嘛,不是!
賀歲安盯著掌櫃看,怕他氣到:“我們會賠銀子的。”
掌櫃目光掃過房間角落裡的毒蠱,仍然很平靜,一副渾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無礙,我相信二位客官也不是有心的。”
小二拿著珠算跑上樓,掌櫃接過去,噼裡啪啦地撥動起來。
賀歲安的眼睛都跟不上他撥動珠算的速度,祁不砚沒看掌櫃算數,他好整以暇半蹲下來,撈起今晚特地爬回來通風報信的黑蛇。
掌櫃遞珠算給賀歲安看。
他算出來要賠的銀錢和她下樓前算的數額相差不大。
賀歲安還珠算給掌櫃:“好,我們付房錢的時候會一起付的,真是不好意思了。”
掌櫃笑說可以,抬步走出房間,沒再往裡多看一眼,抱著珠算下樓了,下樓前像是踩到什麼,不小心踉跄一步,被小二扶住。
燒水的小二此刻將水送了上來,祁不砚叫住他。
“客官有何吩咐。”
小二問。
祁不砚溫言:“明天一早,你將我們今晚帶回來的那輛馬車打開,搬走裡面的箱子,裝進你們客棧的馬車,再運到一個地方。”
千兩黃金是用箱子裝著的,沈見鶴今晚打開來看過而已,他們離開馬車前,把箱子合上了。
他給了小二銀兩:“就當我買下了你們客棧的一輛馬車。”
小二收下銀兩。
“好,小的待會兒下去跟掌櫃,明兒給你送去。”就是打聲招呼,掌櫃一般會同意的,隻要客官給的銀兩比馬車原本的價格高。
祁不砚不怕他們發現黃金,也不怕他們會私吞,因為隻要人活著,他都能找回來。
不對。
人死了,他也能找回來。
賀歲安等小二出去後關上門,祁不砚不知何時又走到窗前,將所有毒蠱都放出去。
她問他要不要先沐浴。
他讓她先沐浴。
賀歲安便用簪子挽起頭發,繞到屏風後去,用水衝掉那一層汗,她就起身穿衣了,回床榻坐下,再看不遠處的窗戶已經掩上了。
祁不砚的動作很迅速,賀歲安沒在床上發多久呆,他就回來了,帶著皂角的香氣與水汽。
賀歲安環視房間。
一隻蠱的身影都沒瞧見,她抱著被褥問:“你那些蠱呢?”
祁不砚屈膝上了床:“到外面去幫我找人了。”
“找人?”
他道:“我說過,煉蠱人可以通過人的氣味來尋人,我控蠱去尋今晚在客棧外想用箭殺我們的人,不出意外,明天會有消息。”
賀歲安差點忘了煉蠱人可以通過人的氣味尋人,被他一提才記起:“可他們在客棧外面,留下來的氣味還沒散去麼?”
祁不砚側躺看她:“他們流了血,氣味留的時間會長點。”
她似懂非懂。
賀歲安聞了聞自己身上的氣味,沒感覺有什麼特別的,可能蠱的嗅覺和人的嗅覺不太一樣,它們能分辨出其中的細微不同吧。
房間的燭火全滅了,賀歲安拉過被褥躺下,與他同床共枕。
*
天色微明,晨曦初露。
公主府內,落顏公主大清早的睡不著覺,喚人進來梳妝打扮一番後,眼下盤腿坐在床邊的羅漢榻上下棋,自己和自己對弈。
知墨侍奉在一側。
偌大房間還有其他侍女,幾個宮裡派來的小太監。
天氣轉熱,皇後疼愛落顏公主,不但派來精心教導過的小太監伺候她,還送來了不少各地進貢的水果,下人洗了一碟放在桌上。
她抓了顆桃子吃,粉桃多汁鮮甜,落顏公主咬了一口又一口,不怎麼樣掩飾吃東西的聲音,畢竟是在公主府,沒外人。
公主府的侍女、小太監又要倚仗公主,會自覺維護她名聲。
落顏公主扔掉桃核。
棋盤上的棋局復雜,稍有不慎便會深陷入死局。
知墨跟了落顏公主多年,對棋術略懂一二,她看著這盤棋,不知要如何才能解開。
精通棋術的落顏公主左手執一棋,遲遲沒落下,秀氣的眉蹙起,也在為這個棋局為難著。
門外忽來一名下人,說是有事稟告,知墨走過去問他何事。
下人同知墨耳語幾句。
知墨扶裙轉身回房中,還沒等她回到羅漢榻附近,落顏公主眼也不抬地叫侍女、太監出去趕鳥,覺得鳥叫聲太吵了,吵得她煩。
侍女、太監豈敢不從,他們忙不迭去外頭的樹上趕鳥。
房間隻剩下落顏公主和知墨,知墨湊到她耳邊,細語道:“有人送了一馬車的黃金進奇宮樓閣,公主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落顏公主知道這車黃金是從何而來,黃金是拍賣掉水玉玦得來的,拍賣行要拍賣水玉玦的事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她豈會不知。
“不用,就放那吧。”
水玉玦被拍賣走便被拍賣走了,能找到真兇就行。
黃金也不重要,她是公主,千兩黃金還是有的,不過祁不砚、賀歲安連千兩黃金也不要,退還給她,那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落顏公主將指間黑棋扔進茶水裡,看著它沉底。
今天,她要入宮。
南涼國皇子也會在今天入宮,皇帝、皇後的心思很明顯,想讓他們二人在聯姻前見上一面。
落顏公主推亂棋局,朝窗外看,侍女、小太監在趕鳥。
初夏多鳥。
*
鳥叫聲吵醒了賀歲安。
房間窗戶尚未關緊,留有一道小縫,有鳥飛停在窗外,天還沒怎麼亮就叫個不停。
鳥聲越過窗縫傳進房內。
賀歲安睜開眼,目之所及是祁不砚近在咫尺的臉,他眼睫垂著,骨相優越,皮薄白膩,墨黑長發落在身側,很吸引人的目光。
然後,賀歲安發現自己的睡姿非常不雅,她簡直是躺在祁不砚身上的,似將他當成墊子了。
賀歲安思索如何能在不驚動祁不砚的情況下,從他身上下來。她躡手躡腳撐起自己的身子,卻一不留神踩到祁不砚的腳踝。
她感受到足底踩著他的蝴蝶銀鏈,蝴蝶銀鏈帶有他的體溫。
賀歲安猛地收回腳。
既怕踩斷,又怕踩疼他。
突然少了一隻腳的支撐,四肢不穩的賀歲安瞬間跌回原位,被她砸中的祁不砚掀開眼簾,剛睡醒,眸底似蒙了一層細細的薄霧。
盡管賀歲安很輕,但砸下來還是使祁不砚發出一聲輕哼,她腦袋恰抵在他身前,發絲順著他微敞的衣領進去,拂過側頸。
祁不砚下意識抱住砸了下來的賀歲安,握住她的腰。
賀歲安抬起腦袋。
長發垂在她臉側,襯得那張不施粉黛的臉小如巴掌,眼睛黑白分明,發梢落到賀歲安纖瘦的腰,也落到了祁不砚握住她的手背。
她想要坐起來,但坐起的姿勢隻會令他們下方更貼合,賀歲安便想向一側滾去,祁不砚卻忽然埋首到她肩上,氣息很燙。
他好看的眉頭淺淺擰著,噴灑出來的呼吸似亂在了她的肩。
賀歲安心亂如麻。
祁不砚的靛青色裡衣被她弄得微皺,勾出他弧度極好的腰,賀歲安隻看了一眼,不敢多看。
他摟著她不松手,賀歲安不會直接推開祁不砚,他們又不是沒有抱過,其實她還察覺到他又有了晨間反應,就在她並著的腿中。
祁不砚彎了腰。
他戴著蝴蝶銀鏈且微繃緊的腳踝顯露出筋骨的輪廓,那種想頂撞的古怪感覺又出現了。
還沒等祁不砚遵循本能地動起腰,頂撞,賀歲安握住了他。
隔著靛青色布料握住了他。
她指尖在微顫,腦子一片空白,自己好像做、做了什麼。賀歲安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想將其從腿中拿出來,還是想幫祁不砚?
祁不砚睜著眼,眼神無邪到給她一種他似問她要做什麼的錯覺,而他纖長泛紅的眼尾卻又透著一股直白到令人無所遁形的情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