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似還有一絲自制力。
她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見黑蛇忽然張嘴飛竄過來。
賀歲安正要側身躲開,紅蛇截住了黑蛇,它直接撞掉黑蛇,紅蛇是至毒之蛇,壓制黑蛇不是問題,黑蛇還在掙扎地想咬人。
紅蛇長蛇尾一甩,將黑蛇扔到房間的犄角旮旯。
黑蛇被摔得暈乎乎的。
它知道紅蛇是在救自己,不讓自己咬賀歲安,可聽了埙聲,真的控制不住想咬人的欲望。
賀歲安心髒砰砰砰亂跳。
她將用來支窗的棍子握得很緊,嘗試喊了祁不砚幾聲,不出意料的,他沒醒,呼吸和緩,胸膛微微起伏著,雙手垂在身側。
黑蛇被紅蛇甩開,其他毒蠱卻沒,它們蠢蠢欲動著,伺機而動,被埙聲蒙蔽,將她當作了美味的食物,一群毒蠱密集地挪向她。
其實賀歲安的血肉本就對蠱蟲有很大的吸引力。
因為賀歲安的血肉味道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樣,對嗅覺靈敏的毒蠱來說很獨特,它們想吃。
賀歲安退無可退了。
她背靠窗,面朝毒蠱。
掌心的汗將手中棍子浸湿,賀歲安被毒蠱包圍了,想離開窗戶,跑回床上都做不到。
賀歲安看了一眼窗的高度,思索著跳下去會不會受傷。
這是二樓,不算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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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蛇刷地爬到了她跟前。
蛇尾對著賀歲安,蛇頭對著那群毒蠱,吐信子,毒蠱略有猶豫,慢慢地,它們止步不前了。
唯一能保持理智的是紅蛇。
汗沿著賀歲安的臉頰滴落,她調整呼吸,轉過頭往街上看。
吹埙聲不僅引來街道兩側房屋的百姓的好奇心,也引來了巡夜的夜巡兵,他們循著聲音,齊步而來,沉重盔甲聲此起彼伏。
靠在窗邊聽的百姓紛紛替夜間在大街吹埙的人捏一把汗,什麼時候吹,在哪兒吹不好呢,非得挑晚上吹,還要在街上吹。
女子放下握埙的手。
她將埙掛回腰側,意味深長地再次與賀歲安對視一眼。
賀歲安仍是不明女子今夜此舉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像要反操控祁不砚的毒蠱來殺她,反倒像驗證些什麼事,可驗證什麼呢。
夜巡兵已到。
他們呵斥道:“何人敢違反宵禁,在此放肆!”
女子足尖輕點青石板,躍起來,羅裙散開,腳底踩過街旁的攤桌,借力飛上樓頂,隻給想過來抓人的夜巡兵留下一道倩影。
夜巡兵的都尉即刻命令夜巡兵去搜捕女子,違反宵禁不說,還堂而皇之地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叫他們夜巡兵顏面何存。
天子腳下豈容他人放肆。
可他們也不是想抓到人就能抓到人,賀歲安站在窗邊一動不動,最終得知他們無功而返,改為在日後加強巡邏,持續留意此事。
房內的毒蠱安分下來了,各自默默縮到角落裡。
賀歲安抱住膝蓋蹲在窗前。
她被嚇到了,在發愣。
黑蛇仿佛還記得剛才做過什麼,想靠近賀歲安,又不敢靠近,怕她會誤會它還想張嘴咬她。
紅蛇甩著尾巴,爬到床榻上,伸出蛇信子舔舐祁不砚的指尖,它的毒液對他是沒有用的。
賀歲安勉強冷靜下來。
她忐忑不安地關上窗,又去用水洗了把臉,走回床邊。
一見賀歲安回來,紅蛇立刻爬下床榻,像給人讓位。她看著紅蛇爬遠,飛快地跳上床榻,拉起被褥蓋住腦袋,滾到祁不砚身邊。
經歷過被毒蠱包圍一事,賀歲安沒能心大到可以一覺睡到天亮,在被褥裡也是睜著眼的。
她仔細聽動靜。
毒蠱沒什麼動靜了,可賀歲安依然不敢大意,鐵了心要熬到天亮。熬到快天亮時,她撐不住了,眼皮一合,陷入睡夢中。
*
晨光熹微,朝露欲滴。
緊閉著窗戶的客棧房間昏暗,賀歲安長發亂糟糟地披著,衣裙有不少皺褶,懷裡還抱著一根木棍,整個人蜷縮在被褥裡。
祁不砚醒來時,賀歲安便是以這般模樣睡覺的,他拉下被褥一角,露出她被悶紅的小臉。
賀歲安迷迷糊糊感受到有人在看她,掀開眼皮。
是祁不砚在看她。
懷裡的木棍被祁不砚抽出來,他認出這是用來支窗的木棍,就是不知為何會被賀歲安拿來抱在懷裡,直覺告訴他,她又在怕了。
賀歲安坐起來,沒等祁不砚問,主動講昨晚發生的事,重點放在那名戴銀面具的女子身上。
祁不砚轉動著木棍,漫不經心地看房內的毒蠱。
黑蛇腦袋垂得低低的。
銀蛇昨晚一聽到埙聲就撞牆把自己撞暈了,因為怕失控,所以對後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知情的紅蛇悄無聲息蟄在茶桌下。
賀歲安沒和祁不砚提自己差點被毒蠱咬的事,隻說它們受到銀面具女子吹的埙聲的影響,狂躁不安,在房間裡爬來爬去地亂動。
祁不砚聽完問她:“你拿木棍的原因是什麼?”
她支吾。
“怕那名女子會進來。”
他好整以暇地起身,木棍還在手中,輕笑一聲:“是麼?”
賀歲安一撒謊便會眼神閃爍,為此,她以整理衣裙為由,低著頭系腰間的裙帶:“是。”
祁不砚將木棍放回到窗邊,半蹲下,招來毒蠱。
毒蠱爬上他的手。
少年捏住其中一隻毒蠱。
黑蛇瑟瑟發抖,紅蛇也不再是懶洋洋的姿態了,祁不砚隻是溫柔捏住了毒蠱而已,並未做些什麼,被捏住的毒蠱扭來扭去。
“你們居然被反操控了啊。”他聲音如春風,很輕,情緒也很淡,極白指間的褐色蠍子毒蠱瞬間不扭動了,怕主人會捏死自己。
不用賀歲安說,祁不砚也能看得出它們曾被反操控過。
紅蛇沒有。
因為祁不砚喂它吃過很多自己的血,他的血含有天蠶蠱的氣息,它極難被人反操控,人的血不多,隻夠定期喂養一條蛇。
祁不砚選擇喂養紅蛇。
他喜歡最毒的蠱。
所以祁不砚即使不完全知道昨晚發生什麼事,也知道她不會被他養的毒蠱所傷,隻要紅蛇在,他想養很久的賀歲安就不會有事。
賀歲安扶裙下床穿鞋。
少女繡著花色的裙裾走進祁不砚的餘光裡,他偏過臉看去,目光定在賀歲安的臉。她躊躇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昨晚的女子?”
祁不砚淺笑道:“你說她戴著銀面具,會吹埙,腕間也有屬於苗疆天水寨人的蝴蝶銀鏈,我想,我和她以前是見過的。”
賀歲安也蹲下,在他對面,有點嬰兒肥的臉似軟軟的。
她輕拉他袖子。
布料擦過他手腕。
祁不砚剛起,長發未經過打理,發梢有些亂,垂在腰間,薄薄的裡衣繪出身形,看著溫潤美好,跟一尊精美的玉雕似的。
賀歲安抿唇:“見過?僅僅是見過的關系麼?”
“嗯。”祁不砚松開褐色蠍子,毒蠱一下子爬得遠遠了,“我和她僅僅是見過的關系。”
“她也是煉蠱人?”
她還想確認自己的猜測。
祁不砚洗手:“她也是,如今的苗疆天水寨隻有兩個煉蠱人,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她。”以前便是她將他帶回到苗疆天水寨的。
當年,女子的蠱術僅在祁舒之下,亦是苗疆天水寨極具煉蠱天賦的人,受過祁舒的恩,答應她,將祁不砚送回苗疆天水寨。
他們確實隻見過幾面。
不過,聽說女子為一名男子背叛了苗疆天水寨,偷走苗疆天水寨的聖物去救對方。
苗疆天水寨的聖物是用來供後人祭拜的,豈容女子偷走,苗疆天水寨的長老即刻派人去抓她。
始終抓不到。
女子蠱術出神入化,不是苗疆天水寨的人能抓得住的。
苗疆天水寨的長老又找江湖上的人去抓她,無一例外,被女子反殺了,苗疆天水寨人不殺苗疆天水寨人,但是她會殺江湖中人。
從此,女子不再回去。
偷聖物一事也不了了之了。
祁不砚對這件事無感,心無旁騖地在孤山的木屋煉蠱。
不曾想時隔多年,竟在長安再遇到女子,昨晚她吹埙,就是想在他的毒蠱身上留下被反操控過的痕跡,讓他知道她在長安。
女子應該有事想跟他見一面,才會用她一貫張揚的法子。可怎麼辦呢,祁不砚實在是不太喜歡自己的毒蠱被人反操控過。
他得想想,該如何還回去。
賀歲安沒再問。
回想起昨晚被毒蠱包圍的畫面,她心有餘悸地走到鏡子前,思及他們今天還要出去,想挽個發髻,絲绦卻被祁不砚接過去。
落地鏡的旁邊有一張桌子,放有一把檀木梳,祁不砚站在賀歲安身後,握起檀木梳,沿著她的發根一梳而下,直達漆黑的發尾。
賀歲安乖乖任由祁不砚給自己梳頭發,很舒服。
祁不砚給她編了條麻花辮。
絲绦混著青絲,斜垂在賀歲安左肩前,更有種年少之氣,少年垂首,往麻花辮的發梢綁結,她一抬眸就能看到他的長眼睫。
他做事都會很專注,無論是煉蠱、殺人,還是此刻給她編麻花辮,賀歲安抬手揉了揉微痒的眼睛,昨晚沒睡好,雙眼有點澀痒。
祁不砚綁好發結,望向鏡子裡的她:“你昨晚沒有睡好。”
賀歲安放下揉眼的手。
她也看鏡子。
裡面的人皮膚溫白,眼底卻是青色,瞧著沒什麼精神。
祁不砚撫過賀歲安眼底的青色,不到片刻又放開,他穿好衣衫,與她一起下客棧去吃早膳。
他們不是在客棧裡吃早膳,而是到外面的街上。
賀歲安一個勁兒打哈欠。
西市住的大部分人是商販、外來人、平民百姓,不像東市那樣,天剛亮就很熱鬧,食物香氣飄滿整條街,吆喝買賣聲不絕於耳。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討論昨晚聽到的埙聲,好奇是誰膽子那麼大,違反宵禁出來吹埙,還能在夜巡兵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有人的房屋離街近,趴在窗上看到了吹埙的人。
“那是一名女子。”
他們七嘴八舌:“那麼多夜巡兵連個女子都抓不住?”
“你還別說,我昨晚見女子一飛就飛上屋頂了,身手真不賴,夜巡兵怕不是她的對手。”
說這一句話的人,還生動地做了個要飛的姿勢。